第28章
第 28 章
祝寂雲回到約定好的客棧時,發現房間裏有兩具屍體。
一具是熟悉的項紹的屍體,血跡斑斑。
一具是看不出樣貌,早已經腐爛成白骨,上面挂着破爛不堪的衣物。
看着夏漣嬌和韓半夢面色不好的樣子,祝寂雲問:“是黃師姐的?”
夏漣嬌沉重地點點頭,将手中的玉佩拿出來。
那是一個半邊花狀的玉佩,是臨走前,特意去黃師姐的房間找到的。
韓半夢握着手中斑駁的另一半玉佩,難受道:“這是在屍體上找到的。”
她們帶着項紹師兄屍體回來的時候,路上無意間發現的。原本還不知道屍體是誰,可是韓半夢眼尖地看到破爛衣物下遮住的玉佩,頓時認出來了!
夏漣嬌眼睛有些紅,看向祝寂雲:“趙千帆呢?”
祝寂雲:“我遇到了師尊,師尊已經将他捆回清缪宗了。”
“……”韓半夢捏着玉佩的手收緊,“所以……我師兄他抽人靈骨?”
原本她還不知道項紹的死狀意味着什麽,直到夏漣嬌猜到了什麽告訴她,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一切。
明白過後,她渾身戰栗。
一想到和這樣一個心如蛇蠍的師兄相處五年,韓半夢就覺得可怖。
“不是他。”祝寂雲看着韓半夢微動的眼眸,一字一頓道,“抽取靈骨的人是你師父,岳長老,岳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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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半夢面色煞白。
夏漣嬌瞪大雙眼,捂住險些尖叫出聲的嘴巴。
“那那那那,那韓半夢從來沒見過的另外兩位師姐?!”放下手後,她反應極快地脫口而出。
韓半夢張了張嘴,竟然失語了。
過了半響,她才找回說話的能力:“怎麽會這樣?”
她回想起師父慈眉目善的臉,印象中師父雖然不怎麽管她,可是幾次見面,師父都是那麽和藹!
可祝寂雲既然這樣說,仙尊也現身将師兄帶走了。
這代表着什麽,韓半夢唇瓣顫抖。
祝寂雲看着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的韓半夢,開口道:“作為岳長秋的徒弟,你該慶幸自己資質平平,否則這樁慘案中,或許又當添上一員。”
這句話,她上輩子講過。
這輩子,對着同樣的人,再次說出來了。
只不過,重生一回,竟然提早了數十年道出了這句話。
祝寂雲:“好了,現在不是震驚的時候,我們還是趕緊帶着兩具屍體回去,交給掌門裁決。”
祝寂雲、夏漣嬌和韓半夢趕回去見到掌門的時候,寧淮竹已經從師姐口中知道了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親眼目睹了兩位弟子的屍體情況,寧淮竹往日笑吟吟的眼睛裏一片凝重。
她轉頭看着夏漣嬌和韓半夢:“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知曉,眼下為了你們的安危着想,你們暫且先在玄雲院住下,等此間事了再回去。”
夏漣嬌和韓半夢對視一眼,也知道輕重,紛紛點頭。
喚人進來将夏漣嬌和韓半夢帶下去後,寧淮竹才看向祝寂雲,疲憊的臉上出現幾分欣慰,“你做的很好,師姐在忘寂峰等你,你先回去吧。”
祝寂雲知道她心中已經有所決斷,因此點點頭,拱手告退。
寧淮竹看着她的背影,又想到師姐回來後第一時間确認岳長秋此時正在碧遠峰後耗費靈力布置的固若金湯的結界,眼中的憂慮一閃而過。
她一揮袖,轉身進了內門。
回到忘寂峰,祝寂雲見到了據說正在等她的師尊。
可越走越近,等到看清師尊的臉後,祝寂雲卻不敢動了,就此定在原地。
她向來知道師尊的容貌如流風回雪,豔色絕世。因此那一頭異如常人的霜發不僅沒有折損她半分光華,反而将她襯的更加清冷如仙。
可她現在卻是第一次發現這滿頭銀發是如此礙眼。
師尊于樹下閉目而坐,頭發是白的,臉是白的,唇是白的,就連平日裏嫣紅的額心痣,也像是褪去了所有的色彩,黯淡無光。
這樣猶如細碎的雪人一碰就散的師尊,讓祝寂雲一時之間竟然産生了不敢靠近的念頭。
荀訣雪緩緩睜開眼,看到小徒弟遠遠駐足,緩緩綻開了一個極淡的笑容:“怎麽不過來?”
祝寂雲這才重新動起來。
她緩緩走進,在離師尊最近的地方,席地而坐,悶聲道:“我怕打擾了師尊。”
荀訣雪緩緩搖頭:“不會。”
她低頭看着身側的徒弟,撫了撫她的長發,問:“怎麽不坐椅子上?”
祝寂雲搖搖頭:“我好久沒見師尊了,想離師尊近一點。”
荀訣雪失笑:“你便是撒嬌,為師也要再訓誡你幾句。”
她以為祝寂雲如同從前一樣,撒嬌賣癡只為躲過加練,現在撒嬌便想躲過訓誡。
誰知道這會祝寂雲卻擡起眼認真地看她:“師尊,你說吧,你說的我會記住的。”
荀訣雪撫發的手一頓。
低望着這樣的祝寂雲,一時之間她卻講不出那些細細醞釀過的殷切教導。
半響,她悠悠一嘆,竟然說起了自己。
“從前為師修行,只覺得手中的劍,該是為正義與天下蒼生而持,因心中有自己追求的道,便覺得一切艱難險阻都不可怕,哪怕是遇到再棘手與困難的事情,都能無畏地沖上去。”
“年少時你師祖曾說過為師這樣的性子,是會讓親近之人欣慰之餘忍不住操心,喜苦交加,複雜難辨。那時的為師雖理解,卻覺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道,自己無愧于心就好。”
“後來你師叔又勸我,我亦堅持心中的想法,哪怕殉道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可如今收了徒弟,才知道感情與理智竟然可以拉扯到這等地步。”
荀訣雪回想起自己趕到祝寂雲和人對戰的現場,看着她不懼生死地往前拼,自己驚懼的心。
她凝望着祝寂雲:“寂雲,我既欣喜于你如此,卻也忍不住心痛你如此。”
“原來真的到了這一步,看着親近在意之人将生死抛之腦後,不管不顧往前沖,心中的後悔那麽盛。”
荀訣雪真的有過後悔,後悔自己是不是太過言傳身教?竟教徒弟學會了這一身毛病。
祝寂雲和她對視,看清她眼中不加掩飾的複雜,心中一觸。
她很想說自己并沒有拼命,趙千帆還不值得她拼命,可卻說不出來。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沒有師尊眼中那麽高尚無私。
師尊心中後悔,可也一定是為她驕傲的。
她看得清清楚楚。
否則便沒有這些情緒的糾結拉扯。
與光風霁月的師尊相比,她就像一個藏在陰暗水溝裏不見天光的鼠雀之輩。
為了活下來,她可以不擇手段,哪怕堕魔也在所不惜。可師尊就絕不會這樣,她與魔族勢不兩立,哪怕走上一條必死的路,也絕不會為了生就玷污心中的道。
為了達成目的,她能惺惺作态的演戲,也可以冷眼漠視無辜的人慘死。可師尊卻不會這樣,她絕不會在看到有人在眼前受害而不出手阻攔,她道德高尚,心有天下亦有渺小生靈。
可她原先也不想拜師的!
她也不想!
師尊既已收她為徒,悉心體貼教導,人心都是肉長得,五年下來,她焉不動容?
她現在就想好好做師尊的乖徒弟怎麽了?
她都已經做好抵抗不了天定命運後步入死亡時猶如炸丹爐的錐心之痛了,還要她怎麽辦?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還之!
我本沒有錯!
祝寂雲伏在她膝頭,順勢側落的頭發遮住她大半張臉,只聽她嘴裏念念有詞:“師尊不用後悔,身為你的徒弟,我能有你一分風骨,便已歡喜不已。”
“只是徒弟保證,下次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一定牢牢記住無忘殿中還有師尊在記挂着我,必不會再這麽沖動魯莽行事。”
荀訣雪伸手拂開她臉上的頭發,開口的嗓音輕柔:“你能牢記在心便好。”
祝寂雲坐起來,擡起頭,雙眼看着師尊不躲不閃,一字一句認真道:“我當然會牢記于心,因為一旦想到有一日會見不到師尊,我便心痛難忍。”
她的目光太過鄭重,一時之間竟将荀訣雪的眼睛牢牢吸住,無法挪動分毫。
心中鼓漲着不知名的情緒,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其他。
荀訣雪下意識擡手,拇指輕輕擦過她卷翹如蝶翼的羽睫,指腹下的羽睫一顫,她的心仿佛也被這小小的翅膀煽動地顫起來。
“為師記下了你這番話。”
祝寂雲癟癟嘴,拉住師尊逗弄的眼睛發癢的手,感受着似乎比她離去前還要低的溫度,有些不快。
“可師尊這樣要求我,卻對自己毫不上心。”
荀訣雪:“嗯?”
祝寂雲看着她蒼白如紙的臉,一手仍将師尊的手攥在掌心裏,另一只手卻往前伸,摸上師尊沒有血色的唇,皺着眉心疼道:“師尊,你是不是回來後都沒有照過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那些靈藥呢?都吃了沒有?怎麽唇色還這麽白?”
唇瓣上屬于另一個人溫熱的溫度讓人難以忽視。荀訣雪原本想躲開,可是觸及徒弟眼底的心疼,一時之間竟鬼使神差地任由她不成體統地摸上了自己的唇。
徒弟只是太過擔心一時之間忘記了規矩,也罷,下次再提醒她莫要如此。
師尊:教規矩其實不急于一時。
咱是個甜文,相信我(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