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荀訣雪孤坐在二人常坐的廊亭下。
祝寂雲已經離開忘寂峰好幾日了。
荀訣雪原本以為她只是下山去冷靜,剛好她的心也有些亂,便沒有當回事。
可第二日她才發現祝寂雲一夜未歸。
這種情況在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
桌子上擺了一盤棋局,荀訣雪手持白子,手腕孤懸,遲遲沒有放下。
她腦中又回想起那日後山和祝寂雲争論時心中的波濤洶湧。
一時之間罕見地又心煩意亂起來。
她不會為了祝寂雲抛棄自己的道。
但在順着她的話思考時,竟然有過一瞬間的動搖。
荀訣雪心中震動不已。
将游移不定的白子落下,荀訣雪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
棋盤已全,勝負已定。
她的心卻又亂了。
她喃喃自語:“荀訣雪,你究竟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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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耳目出衆的荀訣雪幾乎在瞬間就察覺到了。
她匆匆站起,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來,轉回去坐下。
祝寂雲一臉沒事人的樣子,神色如常地打招呼:“師尊。”
荀訣雪的表情不太好:“這些天你去哪了?”
和師尊争執,自己還沒有罰她,她就開始離家出走了。
祝寂雲打量了一下師尊的臉色,抿唇道:“我去修煉了。”
荀訣雪神色有些懷疑。
祝寂雲道:“不信您可以探查一番。”
她主動上前,和荀訣雪離得很近。
這樣一來,又變成了她居高臨下俯視着荀訣雪。
她将荀訣雪的臉色看得更清楚了。
見她愠怒的臉上有些松動,眼底深處還蘊藏着一抹不易察覺的擔心,心中一松,這些天的暴戾頓時煙消雲散。
荀訣雪拒絕:“修煉的事情,你知道上心就好。”
她适應不了這樣仰頭和祝寂雲講話的姿勢,又不知道該講些什麽。
是将數日前的争執講開解決了?還是真的當做冷靜後無視了?
索性扭過頭,兀自收拾着石桌上的棋局。
打磨的光滑的白子黑子嘩啦啦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她修長的手指在這些溫潤瑩亮的棋子中跳躍翻動,一時之間,祝寂雲也不說話,靜靜地看着。
半響,她忽然蹲下來,像是從前那樣,伏在荀訣雪膝頭。
可荀訣雪第一反應竟然是将她推開。
竟然不肯讓她親近。
祝寂雲微頓,心底有些難受,低聲道:“師尊還在生氣嗎?”
其實推開後,荀訣雪立刻就後悔了。
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間,本能地就做出了最符合內心的行動。
現在見着祝寂雲耷拉着眉眼可憐的樣子,幹巴巴道:“并無。”
祝寂雲靜靜地看着她空空的膝頭。
眉眼靜谧,哪裏有那天後山争執時的冷酷漠然。
荀訣雪心中有些不自在,主動伸出素白的手撫上她的頭,将她慢慢按在膝頭。
祝寂雲卻不幹了。
她微微一動,掙開荀訣雪的手。
卻又不放過她,将自己的手放入她掌心,一把抓住。
她聲音低啞:“師尊,我有些累。”
這些日子在魔界,祝寂雲幾乎沒有合眼過。
從踏上魔界的那一刻起,她的大腦裏就被殺戮占滿了。
屠殺了衆多魔修,尤其在解決了墨聽寒後,祝寂雲找到了魔氣最充沛的地方,獨自吸取煉化。
如今她體內的魔氣一旦釋放出來,其實力已經達到了出竅期。
但祝寂雲猶覺得不滿。
她已經暗下決心要和師尊一起前往康坨,只覺得再多的魔氣也是不嫌多的。
可是貪多嚼不爛,她也擔心自己一拖再拖不趕回來,師尊會起疑。
荀訣雪這才看清祝寂雲眼底的紅血絲。
“再急于修煉,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她下意識蹙眉,趁機想要掙脫開祝寂雲緊握她的手,“快回去好好休息。”
祝寂雲佯裝不知,仍牢牢握住掌心中扭動的纖細手指。
荀訣雪一下子沒有掙脫開,也不好做的太明顯。畢竟曾經她已經習慣了讓祝寂雲這樣緊握着,現在平白無故這樣抗拒,很容易會讓祝寂雲多想。
“嗯?”她發出疑惑的聲音。
祝寂雲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我要師尊陪我。”
荀訣雪下意識拒絕:“不行。”
祝寂雲執拗地看着她。
荀訣雪不着痕跡地躲開,忽略心中跳的微快的心髒,語氣淡淡:“我并無睡意。”
祝寂雲說:“師尊難道不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嗎?”
荀訣雪:“……”
清淡地說了這麽一句,祝寂雲又道:“又不是沒有睡過。”
荀訣雪:“……”
見她不說話,祝寂雲拉着師尊的手起身,“走吧。”
就這樣拉着她走了。
而荀訣雪不知道抱着什麽心思,或者當真被祝寂雲說到真正的心思了,竟然也沒有開口拒絕。
兩人的腳步不疾不徐,沉穩規律。
可胸腔裏跳動的心髒卻不穩起來。
荀訣雪落後祝寂雲半步,任她拉着走,空出的那只手撫上胸口,暗暗蹙眉。
恰好擡腳進屋,祝寂雲順勢回頭看見了,問:“師尊哪裏不舒服嗎?”
荀訣雪輕輕搖頭,銀發飛舞,聲音困惑:“心髒跳的有些快。”
“碰——”
一時不察,荀訣雪突然撞上了急剎車的祝寂雲的後背。
“怎麽突然停下?”
荀訣雪轉動眼眸,忽然發現祝寂雲竟帶自己來了她的寝殿。
她望着窗臺邊被祝寂雲仔細照料的花草,一時沒有聽清徒弟的問話。
“嗯?”
“我問師尊,緣何會發現心髒跳的快?”
“跟在你身後走路時。”
祝寂雲抿了抿幹澀的唇:“只有方才心髒才跳的快嗎?”
荀訣雪一時遲疑。
她本能地不想提後山之時的事情。
但祝寂雲這會緊盯着她,不肯放過她臉上的任何情緒,見狀心中一跳,勢不給她躲閃的機會,壓下急促的呼吸,沉聲問:“師尊,告訴我,還有什麽時候?”
她拿出殺手锏:“我們說好了,你不會對我隐瞞。”
此話一出,荀訣雪避不可避。
“後山時。”
“後山?”祝寂雲問的很仔細,“因為什麽?”
荀訣雪被問的心中平白有些惱:“自是你說為師可以抛棄一切殉道而死時!”
祝寂雲克制着臉上的表情,回想當日的情況,暗暗深思。
她這句話有什麽問題嗎?
荀訣雪趁她不察,終于掙脫開手,愠怒道:“不過當時的情形和方才不一樣。”
祝寂雲回神,追問:“有什麽不一樣?”
荀訣雪不願再說了。
見狀,祝寂雲雖然心中遺憾,但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她深思,難道當時和師尊争執時,無意間竟然動搖了師尊的心扉,讓她開竅了嗎?
可她看師尊的樣子,像是什麽都不懂。
也是,師尊心底只當她是徒弟,在沒有參照物拎着斧子開天地的情況下,很難将貫徹了千萬年的傳統道德抛卻。
祝寂雲望着她問:“師尊對他人可有過這樣心髒跳的飛快的情況?”
荀訣雪清絕無雙的眼眸掃她一眼,祝寂雲頓時什麽答案都知道了。
疲憊的神經被興奮掩蓋。
祝寂雲想勾唇笑,又惦記着壓抑表情,一時之間,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好在荀訣雪雖然不明白,但本能猶在,掃過祝寂雲一眼後,悄無聲息地輕眨着茫然的眼眸虛虛無無地落在生機盎然的花草上。
她記憶很好,一眼就認出那是當初祝寂雲剛進無忘殿時,她為其布置房間,留下的綠色點綴。
奇怪,為何之前竟然沒有發現它們?
最後祝寂雲仍舊沒有忍住笑意。
她略勾了勾唇,牽着師尊瘦削的肩往床榻走,擡手輕輕打了個哈欠,聲音困頓:“師尊,我想休息了。”
“師尊,我還躺在外面。”
“師尊,你要不要陪着我一起睡?”
“師尊……”
荀訣雪打斷她:“不是困了嗎?”
祝寂雲将手搭在她的腰上,輕輕一摟,忽視師尊那一瞬間的僵硬,困頓的聲音綿軟:“抱着師尊睡,我更安心。”
兩個人貼的很近。
鋪散開的烏發與霜白密密麻麻的交織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過了好久,荀訣雪的身體才放松下來。
她側目一看,映入眼簾的就是祝寂雲恬靜的睡顏。
荀訣雪原本想趁她睡着後離開,又想起她布滿紅血絲的眼底,思索片刻,還是留下了。
這樣靜靜盯着祝寂雲的睡顏,不知不覺,心緒不平了好幾日的荀訣雪也阖上了眼。
寧淮竹發出的留音符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她索性親自來忘寂峰找人。
走到前殿,靜默無人,只有輕柔的風四散着飄蕩的葉,不見師姐,也不見祝寂雲。
寧淮竹知道兩人的房間,穿過長廊打算去找一張。
路過師姐緊閉的房門前,寧淮竹敲了敲門,沒有得到回應。
她暗忖可能祝寂雲的房間有人。
路過打開的窗,餘光掃到綠意盎然的花草,寧淮竹繼續往前走。
突然——
她後退,停在了窗前。
看清楚裏面的情況時,寧淮竹一時失語,什麽表情和反應都忘記了做。
她看到了什麽?
她竟然看到了師姐和她的徒弟交頸而眠,睡得香甜。
目光落在師姐腰肢上那只緊緊摟着的纖細修長的手,寧淮竹第一時間竟然是趕緊背過身,仿佛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不對?
為什麽不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