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臨嘉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些,走在大街上,一陣風吹過,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刺骨寒意。幾個年輕小姑娘圍在花壇不知看什麽,不時有有路人好奇湊過去打量。

原來是只流浪貓蜷縮在草叢裏。

透過樹枝間隙,隐約看到是只小橘貓。小貓個頭不大,最多一個多月。很瘦,瘦得幾乎能看到骨頭,渾身毛發髒兮兮的,後腿可能也受了傷。

它警惕的打量外界,任憑人類如何拿食物誘哄就是不肯出來,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圍觀者一開始還有耐心哄它出來,後面它一直不出來也就沒多少耐心的走開了。

畢竟這大冷天的,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最開始的幾個女生要趕着去上課,匆匆丢下食物就離開了。很快熱鬧的花壇又恢複了冷清。

江沅過來時,花壇那已經沒人了,他看着擺在外面的食物,輕輕叫了一聲。“小橘?”

話音剛落,一只毛茸茸立刻從花壇裏冒了出來。仿佛在回應江沅,小貓咪叫聲急促得很,一聲接着一聲的喵喵叫。

“真對不起啊,我來晚了,一定餓壞了吧…”

如果之前那些路人還在的話,看到那幕一定會驚訝。那麽多人都沒哄出來的小貓咪居然在聽到江沅的呼喚後快速出來了。

今天帶的是煮得軟爛的魚肉。

賣相不怎麽好,一看就是餐館剩下殘渣,不過裏面那些調味料已被細心的清理,連刺都小心挑沒了,成了白水魚肉。

江沅怕涼了,特意放在自己衣服的內口袋裏,這會兒塑料袋打開還是熱氣騰騰的。

“吃吧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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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在地上斯哈斯哈的搓着手,嘴裏哈出來的熱氣在空氣中形成一團久經不散的霧氣。江沅嘟嘟囔囔着,也不知是說給小流浪貓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你好可憐啊,別的小貓咪都有爸爸媽媽,再不濟也有疼愛的主人,你怎麽連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外面那麽多壞人,你腿這樣,跑不了也抓不了老鼠…你以後怎麽辦,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呢?”

瘦小的貓咪就仿佛能聽懂江沅說的話一樣,它停下進食的動作,瘸着一條腿挪動到江沅邊上,拿腦袋碰了碰江沅垂下來的手,又舔舔他手上的凍瘡。

“喵——”

小貓咪的聲音細細的。

江沅順手摸了下小橘的腦袋,臉上露出一抹罕見的淺淡笑意。自從他唯一的親人去世以後,他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就是這一笑牽扯到了唇邊的傷口,哦,他想起來他臉上還有傷,不能笑。

“唉…和你說這些,你又不懂。我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蹲了有一會兒了,再起身時腿已經麻了。其中一條腿傳來的刺痛感讓他差點摔倒。

但江沅已經習慣了,他表情淡定的繼續慢吞吞的走着。

有位年輕的路人小哥在和江沅擦肩而過時下意識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個青年走路的姿勢和正常人不一樣,大概是其中一條腿有什麽問題,導致他走路時不敢用力。

一個肩膀低一個肩膀高,一腳深,一腳淺,看着格外滑稽。

在滿大街行人都穿着羽絨服時,他還穿着單薄的秋裝就算了,款式還是十幾年前就過時的老款,是連他爸都不一定會穿的款。

如果不是看到他的正臉很年輕,還以為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呢。

話說,他臉上好像還有傷。

“喲,一個小瘸子還學人打架呢。”

江沅的背影一滞,随即又像沒聽到般慢吞吞繼續走着。

他當然注意到了路人對他的打量,也聽到了對方帶着嗤笑的聲音。但他已經習慣了。

這麽多年江沅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宛如打着赤腳的旅人艱難徒步于冰天雪地中。

一路以來他太冷了,凜冽刺骨的寒風把他的心凍麻木,層層疊疊的傷結成厚厚的痂,這麽一點小傷口反而不算什麽了。

背過身的江沅擦了擦眼睛裏的灰塵,垂着腦袋把衣服上的小毛球扯下來。

“真沒用…”

是的,江沅是個瘸子。

他曾在幼年時摔斷過一條腿,那時候他在農村,去醫院的話要上城裏才行。再加上那會兒家裏窮,也就沒去過醫院。

還是一個不怎麽專業的村裏人幫着給随便固定了一下,也算做了一點緊急處理。讓他不至于一輩子都癱在床上。

江沅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重新站起來,其他沒什麽太大毛病,就是走路比正常人走路費勁一些、走路的樣子也更滑稽一些罷了。

褲兜裏的老人機在嗡嗡嗡的作響,江沅摸出來。憑借着記憶在已經磨損得看不清數字的按鍵裏找到接聽鍵。

剛接通,對方直接開門見山。

“小江啊,你明天不用來了,這個月的工資,等下個月的月底過來領就行。”

“嗯。”

說着電話那頭又頓了頓,大抵因為江沅順從的态度,也可能因為想到了江沅的情況,對面的口氣明顯松動了不少。

“我這也是沒辦法,人家客人執意要投訴你,要是不把你開除,他就天天上門來鬧……我這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他天天帶人過來砸場子,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我也……”

“嗯,我知道,給您添麻煩了,抱歉。”

電話那頭的中年人嘆了口氣,“這樣吧,這次店裏的損失就不讓你賠了。你這個月也沒做完,我也給你開足一個月工資。”

電話那頭是江沅打工小餐館的老板。

江沅做工時格外認真,從不偷奸耍滑,別的服務員都知道逮到空就跑去廁所休息會兒。只有他笨得很,勤勤懇懇,任怨任勞。

因為腿的關系,他拿的工資還比別的服務生少。別人一個月一千五,只有他,一個月一千二。

“哦,知道了…謝謝。”

對面也忙,沒說幾句就挂了電話。

江沅把那個從收破爛那裏花五十塊買來的舊手機收了起來。心裏一邊盤算着這活不行,他能去做點什麽…一邊揉了揉唇角的淤青。

一個星期前餐館來了幾位客人,看着二十來歲,脖子上戴着粗粗的大金鏈子,露出來的脖頸和手臂都是花裏胡哨的紋身,一看就不怎麽好惹。

他們一進門就非常大聲的嚷嚷。

當時店裏去接待他們裏的一位小妹妹,戰戰兢兢捧着菜單過去問他們要點點什麽。

江沅在後廚忙活,一開始他并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直到他看見店裏的小姑娘在偷偷抹眼淚。

這才知道她負責的一個包廂裏的客人對她動手動腳的,在她上菜時偷摸她大腿。

而那時客人的菜又已經好了,她又不敢再去上菜。

江沅當時心一軟,于是替那個小姑娘給包廂上菜了。

可能看上菜的是他,那幾個大哥有些不滿意,非要讓之前那個小姑娘去。江沅也不想和他們起沖突,于是便沒搭理他們,打算直接離開。

而他這無視的态度更加激怒了那幾位客人。本來就喝了酒,覺得江沅落了他的面子,場面從口角矛盾頓時上升到肢體矛盾。

還好被拉開得及時,江沅也沒挨兩下。就是那幾個小混混一樣的客人不依不饒得很。

那件事無論給誰說,江沅都是無辜的。

可這個世界不是誰有理誰就能贏。

這件事的後果就是江沅被開除了。

臨嘉市是個縣級市,面積小,雖然過去有些底蘊,但人口流出嚴重,年輕人都跑外面的大城市去了,留下來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年人。

比起說是一個市,更像一個縣。

晚上七點半,外面的夜生活都還沒開始,可臨嘉的大街上都已經看不到幾個人了。

江沅攏了攏身上單薄的秋裝,吸了吸鼻子走進了一家公園,挑選了好幾個長椅,最終找到了一個背風口處的位置。

他畢竟是個男人,一米七八的個子不是特別高,但也不算特別矮。躺在長椅不能翻身,也伸不直腿,只能盡可能蜷縮着。

“嗯…明天出去找找活。要實在找不到,就只能去…”

江沅閉着眼睛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思考着未來。他下午對那個小流浪貓說的話又何嘗不是在對自己說呢。

剛見到小橘時,小貓咪瘸着後腿被一群穿着小學生校服的小男生丢石子。他過去制止,也被嘲笑了一通。

某種程度上,他和它又有什麽區別呢?

其實江沅也剛來臨嘉不久,在這之前,他一直和奶奶在臨嘉市下面的永興鎮裏生活。

他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記事起就一直和自己的奶奶相依為命。

江沅的奶奶平時在家裏腌點小菜,每逢趕集日就帶着江沅一起去賣菜。賣菜的錢再加上每個月的低保,也勉強夠兩個人生活。

老人格外信佛,平日裏從不吃葷。一點子肉沫都要挑給江沅,說他長身體,她老了吃了也是浪費什麽的。

江沅經常看着奶奶一有空就去村裏的一處小廟裏,對着裏面的佛像磕頭,嘴裏小聲念叨着保佑她的孫兒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奶奶對江沅很好,但兩個月前,奶奶去世了。

江沅便從村裏上城裏來找活幹。

他找不了什麽活,畢竟義務教育都沒讀完,沒學歷又因為腿的關系,做不了什麽力氣活。

最後兜兜轉轉找到之前的餐館打雜,沒什麽要求,就是事情特別多,要洗碗,要切菜,要傳菜,還要打掃衛生,之前招的人都嫌累沒幹。

直到江沅過去,一聲不吭的幹了下來。

餐館裏生意好的時候,一整天忙下來,江沅十個手指都是被泡出來的褶子,如果不是發生那事,他可能就會一直在那幹下去。

一個月一千二,還包吃包住。

對他來說,已經算挺好的了。

但…世事難料。

之前江沅一直都住在那家餐館提供的員工宿舍裏,但現在嘛……雖然電話裏老板說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他還可以繼續住宿舍。

但畢竟已經沒在那兒幹活了,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去住。

認真算的話,江沅還沒有身無分文?他花錢節省,就算現在沒了工作。但上個月發的一千二百的工資再加上上個月的他也沒怎麽動。

一共也還剩一千五百多。

他摸了摸胸口的口袋,感受到指腹下明顯的觸感後,才安心閉上了眼睛。更加準确一點,其實裏面還剩下一千五百三十一塊零兩毛。

臨嘉最便宜的旅店是三十塊一晚上,他不是沒錢住旅店,只是舍不得住而已。

公園的長椅又冷又硬,睡着當然不怎麽舒服,因此江沅前半夜幾乎沒怎麽睡,熬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一直到聽到那聲極為突兀的咳嗽聲後,江沅瞬間醒了過來,剛一睜眼只來得及看到一個飛速逃走的身影。

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口袋。

——嗯,錢還在。

而不遠處一個男人背對着他,江沅看不到對方長什麽樣,只看出他個子挺高的,而剛才的咳嗽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看他醒了,男人也就離開了。

而随着那位路人的離開,江沅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腦子逐漸清醒過來。他的确不怎麽聰明,但也還沒笨到這個地步。

從剛才的情景不難看出,如果不是那個好心路人出聲,他應該…差點就要被偷錢了。

江沅有些後悔當時怎麽沒叫住他。

他應該問問他名字的,好歹…也應該說一聲謝謝的。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一單元是善良的老實人攻…講一點細水長流的日常,希望能喜歡。(原來的封面是沅沅的人設,現在已經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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