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打工三十年◎
梁舒離開之後, 姜彌接到的第一個電話，是陳展言打來的。
這位是今早才收到的消息，此刻正在趕飛機回國。
也不知道秦思到底用了什麽手段, 過去一整天, 國內的風聲都沒傳到陳展言身邊去，任由內部的人猜測議論, 她不出面，叫公司的高層忙得腳不沾地。
內部檢舉還在可控範圍內，他們怕的是警方那邊發作。
誰知道舉報的人把消息捅到了那裏去，舉報信裏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陳展言現在知道了，肯定要第一時間了解情況，估計更親近一點的人都聯系過了, 現在電話打到姜彌這邊，他語氣不算好。
陳展言這些年見過的風浪多了, 眼下倒沒有太焦急, 只是交代了姜彌一些事情，姜彌一一應承，“我知道了。”
他要回來，那還要好多個小時呢，可以做很多事了。
姜彌挂斷電話以後, 看向窗邊的秦思。
她才知道, 秦思會抽煙, 看那姿勢，約莫私下也沒少抽。
秦思神色冷淡，一支煙過後, 她走到姜彌身邊來, 問道：“他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 叫我盡可能穩住局面，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和他彙報。”
姜彌算是公司裏的老人了，設計部的總監對于展思來說，又格外的不一樣，有些事情，她也能做主。
秦思莞爾道：“他還把你當左膀右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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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彌：“您和陳總是夫妻，我做誰的臂膀不都一樣嗎？”
秦思眼眸一沉，她現在，不大喜歡別人說起她和陳展言的關系，丈夫不像是丈夫，又不是只有她這一個女人，算什麽夫妻。
“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姜彌在公司等了很久，沒見到秦思來，便直接去了她家裏。
公司都亂成一鍋粥了，她還蠻悠閑，放着音樂喝咖啡，看看窗外的景色，好像什麽都跟她沒關系一樣。
姜彌要真是個局外人，指不定被騙成什麽樣。
“檢舉信的內容，是真的嗎？”她問的是關于陳展言經濟犯罪的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陳展言在展思初創時期，曾擔任過另一家公司的高管，在職期間存在職務侵占收受賄賂的情況。
信裏指出了這一點，但是證據不夠充分。
這事該往前追溯多久，姜彌清楚，除了秦思，沒人做得到。
枕邊人永遠知道最多的秘密，守着最大的風險。
秦思這是沖着讓陳展言再也沒有翻身餘地的方向去的。
秦思被她問着，臉上表情始終柔緩，姿态從容，她并不介意，被問這樣的話。
“姜彌，你怎麽變糊塗了，假的東西，能起什麽作用啊。”
也是。
姜彌笑了下，低眉道：“可這樣的話，展思會受牽連的吧。”
去年才出了何總的事情，人還沒放出來，陳展言眼見着就要進去，兩年兩個高管犯罪，展思怎麽承受得起。
“姜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展思這樣的大公司，不至于因為這點事元氣大傷。再說了，我們也是在糾察內部的腐敗，沒有問題啊。”
“況且，”她頓了頓，道：“我們的目标達到了的話，過程也不是那麽重要吧。”
那一瞬間，姜彌看清了秦思眼底的寒意。
她哪有那麽在乎展思的生死和聲譽，她只是想趕走陳展言，坐上展思董事長的位置。
姜彌知道她的野心，就是沒想到，她能做這麽狠。
說到底，她跟陳展言是夫妻，這些年一言一行，早就被浸透了。
好在她從來也沒抱過太大的希望。
只是為某些瞬間對她的心疼感到不值而已。
姜彌在上了她賊船的那一刻，已經想的差不多了。
見了姜彌的表現，秦思環着雙臂，溫柔說道：“姜彌，你覺得我做的有問題嗎？”
“當然沒有。”姜彌回答的很快。
她眉眼彎彎，一派和諧友善的樣子。
“我們都是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前進，能有什麽問題。”
這是她入職展思的第八年了，感情當然有，可這年頭，感情哪有自己的利益重要呢。
只要秦思許諾她的不會少，任何事，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這是真正決定反水的那一天，她所想通的事情。
“你說的對，我聽說，周律師要去恒達了，你們夫妻倆，以後都是要步步高升的，提前說句恭喜吧。”
也不知道她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姜彌覺得，秦思的耳目可比陳展言靈敏多了。
“謝謝您。”
“不用客氣，有空可以帶周律師來家裏吃個飯，唐唐很喜歡你，我相信她也會很喜歡周律師，啊，也許要不了多久，就該改口了。”
“該叫什麽呢？”
姜彌只說自己也不清楚那邊的事情。
她有點想周最了，應付職場上的這些破事，可真不容易。
做項目沒見多少人用心，奪權大戰是所有人都想下水，生怕自己少咬了塊肉。
所以去機場的路上，姜彌給周最打了個視頻。
周最此時正在家，好好看管他的月季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過了一夜，那花苞變大了許多。
“我看看。”
周最換了鏡頭的方向，叫姜彌看那花。
“沒有吧，不還是那樣。”
“真的有，大概大了，這麽點？”周最說着話，還拿手指去比劃。
姜彌笑了笑，“你還不如盼它哪天開花呢。”
“應該快了。”
周最看姜彌是坐在車裏後座的位置，就問：“你這是要去哪？”
“機場。”
“去機場幹什麽？”
“接我的老板啊。”
陳展言的那趟航班落地還要幾個小時，今天路況不太好，比較堵，姜彌在公司裏坐着也是應付各種電話詢問，要麽聽同事八卦，挺沒意思的，陳展言叫她接機，幹脆早點來好了。
周最敏銳的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
姜彌之前偶爾和他提過兩句，都不太深入，她其實不太喜歡在家裏提及過分多公司比較正經的事，說陳展言梁舒他們，也都是挑挑揀揀的說，細節方面她嘴很嚴。
但是展思的內鬥，周最作為一個外人，也是有所耳聞的。
他心裏清楚就好，沒必要問得太清楚。
“那還要我接你下班嗎？”
姜彌想了想：“我今天肯定是要加班的，如果加完班你還沒睡，你可以來。”
姜彌又補了句：“這種可能性應該不大。”
今晚，展思會徹夜明亮。
周最聽明白這話，說道：“那我在家裏等你回來。”
“我給你準備夜宵。”
“想吃大魚大肉，可以嗎？”姜彌開始得寸進尺。
瞧見她眼裏的希冀，周最動了動嘴角，“可以放縱一次。”
筋拉得太緊是要斷的，适當松一松沒問題。
不過他也不記得，這是放縱的第幾次了。
無所謂，記起來再說。
姜彌還真開始抱菜譜，開始還好，越到後面，周最眉頭皺得越深。
“姜彌，你打算吃滿漢全席？”
“不好意思，想吃的東西有點多。”
“給你四個選擇。”
“大魚大肉，四個選擇，不太夠吧，”姜彌開始跟他打商量。
“你可以不吃。”
“……”
“讓我挑挑。”
這通電話一直打着，去機場的路上堵車，姜彌有一搭沒一搭跟周最聊天，沒什麽話說了就停下來，停好長一段時間，長到司機師傅以為電話都已經挂了。
他笑着跟姜彌搭話：“小姑娘跟男朋友感情可真好。”
司機師傅是個中年大叔，兩鬓發白，在他眼裏姜彌還是非常年輕的，他下意識以為她是在跟男朋友打電話。
司機師傅人很熱情，平時也喜歡跟乘客聊天，堵車堵在路上，這嘴皮子就開始動了。
姜彌不好意思說道：“啊，這是我老公。”
“你這麽年輕就結婚了啊？”司機師傅有點不敢信。
“我快三十了。”
“三十還不年輕？”司機師傅的反應有點超出姜彌的想象。
在他的眼裏，三十歲，人生才開始幾年啊，這個年紀什麽都好，事業穩定下來，人也足夠的成熟，做事穩妥，未來又還有好長的一段時光可以度過。
姜彌很少聽到這樣的說法，好像在很多人眼裏，這已經是人生一個很重要的分水嶺，所有的事，都要在這個年齡之內完成。
仔細想想，确實還很年輕，按照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她覺得再活個三四十年不成問題，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真漫長啊。
轉念一想，她竟然還要打工三十年。
更漫長了。
還沒等她把這念頭消化好，司機師傅又開始說：“年輕人，兩口子膩歪點是好事，像我兒子兒媳婦，那感情就很一般，我們看着也着急，也不知道哪一年能抱上孫子。”
“哎，你這麽年輕，應該還沒有孩子吧。”
姜彌：“我不打算生孩子。”
司機師傅覺得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甚至沒表現出任何的驚詫。
“現在壓力太大了，好多人養自己就夠累了，不要孩子也好，對大家來說都輕松一點。”
“您還挺開明。”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不過你老公也很好啊，這種事男方能支持，肯定是個好男人。”
師傅的話痨屬性有點太重了，連着誇了周最好幾分鐘都不帶停。
電話那邊也安靜，好像別人的誇贊對于周最來說，沒什麽值得雀躍的地方。
姜彌忍不住笑。
末了，姜彌朝着電話那邊說了句：“周最，你可真是個萬裏挑一的好男人。”
明明是複制司機師傅的話，周最聽姜彌說出來，就是格外的陰陽怪氣。
“你覺得我哪裏不好嗎？”
“怎麽會呢，你就像神一樣完美。”
說罷一連串爽朗的笑聲跟了過來。
周最買菜的心思都沒了。
就該餓死她。
“你作為神的太太，比神還要完美，堪稱衆神模範，世界之光。”
“……”
“我挂了。”
哦，惱羞成怒了，周最是這麽理解的。
所以夜宵再加一個菜吧。
周最出門往超市去。
要買的東西很多，有姜彌在，消耗品消耗得更快，她也不會記得自己到底用掉多少東西，哪樣見了底，反正什麽都交給周最，田螺姑娘嘛，從始至終都是的。
姜彌拿這稱呼戲弄過周最好多次了，她總喜歡看他不高興的樣子，然後又過來哄，哄不好，就臭着張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周最也不好再生氣，反倒還要過去安撫她。
這通常不費功夫，一句話，姜彌立馬笑臉相迎。
不懂這是什麽樣的樂趣，姜彌玩得開心，周最就跟着一起了。
無聊的生活裏，總要有個人尋找新的樂點。
姜彌承包了這項工作。
周最就負責其他的了。
去超市買菜的時候，周最接到了何之北的電話，她說，後天就該到恒達去了。
何聖元已經把路鋪好，只等他們去走。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哪怕一直在接受治療，也沒法阻止身體的衰弱。
周最母親何聖如都掉過好幾次眼淚了。
連何聖元那一向對他冷淡的太太，都忍不住紅了眼睛。
何家的兩個女兒，态度一如既往的堅定。
何之北無動于衷，何之南更是沒有一絲一毫回來的打算。
誰也強求不了誰，也就這樣耗下去。
周最去看過何聖元，躺在病床上的他，看上去已經有七八十歲的樣子，整天都處于十分虛弱的狀态，話也說不了幾句，什麽都是交給手下信得過的人去做。
他每次看見周最，眼裏都閃着希冀的光，這是還指望他能振興恒達，完成他的遺願。
周最偶爾也會說兩句好聽的話，“您放心吧。”
他都要死了，少點執念也好。
想到這些事，周最的情緒稍微下去了點。
他在貨架前駐足良久，直到手機一下震動，把他神思拉回。
姜彌給他發了幾條微信過來。
姜彌：【想吃獅子頭】
姜彌：【可以嗎】
姜彌：【動畫表情】
她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表情包，周最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從哪搜羅來的。
有時候，看着也怪好笑的。
周最甚至還存了幾個她的表情包，只是一直沒用過。
和他的格調太不符合。
做人還是要有點追求。
周最：【可以】
姜彌：【愛你！！！】
姜彌：【動畫表情】
好了，情緒點又恢複原值了。
大概還上去了點。
再加一個菜吧。
姜彌和司機師傅交談了一路，司機師傅知道姜彌電話沒挂斷的時候有點尴尬，這怎麽說這種話還叫當事人聽見了。
姜彌一直說沒關系，她其實很喜歡跟人聊天，司機師傅的很多觀念和她相符，這一路都很有意思。她下車時，跟司機師傅好好道別一番。
坐出租車也會有新體驗，人生可真美好。
可惜要去見的人是陳展言，美好瞬間破滅一半。
姜彌提了提自己的包，往航站樓內走。
陳展言的那班飛機還要一會兒等，她打算先找個位子坐下。
四處張望時，沒想到還看見了劉總。
說起來他們之間的緣分也怪深的。
不再細究了。
劉總看見姜彌，挺樂觀的跟她打招呼。
這位剛出差回來，和姜彌一樣，暫且避開了這次的風頭。
都知道對方心裏的小九九，可面上還得是相親相愛上下級。
說明哲保身也好，見風使舵也罷，到底不是自己的公司，想那麽多幹嘛。
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比較好。
姜彌和他遇上聊了兩句，才知道他也要給陳展言接機。
陳展言估計也還以為，劉總站在他這邊呢。
畢竟公司的幾個副總，當時都是跟着陳展言混起來的，說是多年兄弟也不為過。
再深的感情，好像也有變質的那一天。
處在同一個陣營，他們知道對方的關系，有些話，說得清楚點也可以。
起初是劉總望向姜彌，他這人和氣，說話腔調也好。
“姜總監，比我想象中要圓滑，這是好事。”
姜彌在展思做的那些事，大家都清楚，以前她是拿命在幫陳展言，所以也沒多少人，甚至連陳展言都沒想到，她還是最先背叛的那一個。
姜彌微哂：“給誰幹其實都一樣，我就是跟着風向走而已，劉總能看得起我這樣的牆頭草，是我的榮幸。”
“哎，貶低自己幹什麽，人都應該往前看的。”
聽出他話語裏的唏噓，姜彌并沒有問他反水的原因。
秦思多多少少提到過一些。
劉總對展思的感情很深，他不想離開展思，也不想看着它成為陳展言的墊腳石。
一時的傷害，總比長久的痛苦好。
原因就這麽簡單。
要怪，只能怪陳展言一意孤行，看不穿人心了。
他們一同等候，陳展言下了飛機後，看向兩人，面色明顯不虞。
那樣私密且過去多年的事，他怎麽會猜不到是誰幹的。
只怕有人是籌謀多年了。
陳展言疾行往前，劉總跟姜彌一起跟在後，說明最近公司的情況。
姜彌不卑不亢開口，陳展言其實有些反感，怎麽他帶出來的人，連這點事都壓不好。
任由輿論發酵，蠢貨才能幹出來，她以前的機靈勁兒去哪了。
有個傳媒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做姑父，耳濡目染這麽多年，這種事情，還要他提前通知嗎？
當然，這不是指責的關頭，他壓着怒火一路聽下去。
陳展言本想回到公司再開始跟秦思算賬。
一行人到公司樓下，卻是看到了警車。
人當然是來帶他回去做調查的。
姜彌想，小林的膽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大。
檢舉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幹多了也就游刃有餘。
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陳展言能不能扛過這一關。
她希望不能。
姜彌面上，慢慢浮現一抹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