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莫斯科的客人
莫斯科的客人
我的姑母珍花有時候犯病了挺折騰人的,比我童年鬧騰多了,可她從不讓人厭煩,而是讓人心如刀割。
那天傍晚,黃昏的光亮像遠光車燈一樣強烈,落日熔金,我在院子裏的凳子上咬着筆頭做作業,珍花也在傍邊曬着餘晖織毛衣,別人家的橘貓跑到了我們家來讨吃的,然後我一邊喂它,一邊思考學習。
調皮橘貓蹿來蹿去跳下小桌子的某個瞬間,不經意碰掉了桌上的什麽東西,我們聽到東西咕嚕掉落的聲音都下意識轉頭去看,一個圓溜溜的紫黑色果子一路滾到了我和珍花的中間,她突然魔怔丢了織到一半的毛衣,馬上撲到了黑色果子上死死壓住它。
珍花一邊毫不猶豫地壓住黑色果子,一邊大聲痛叫道:“元香、存同快跑啊!快跑啊!手榴彈要炸了!”她哀嚎着鬧了大半天,不停地哭啊喊啊,完全胡言亂語的,甚至一會兒說日語,一會兒說俄語,還叫了柳波芙阿姨的名字。
罪魁禍首之一的橘貓意識到自己無意的舉動犯下了事,它落荒而逃了。
聽見珍花肝腸寸斷的哭鬧聲,在廚房裏做飯的嚴元香連忙跑出來同我一起手忙腳亂地撫慰珍花,我們跪在地上努力地想要抱她起來,但她掙紮鬧騰的力氣非常之大,一直拼命推開我們。她五內如焚一聲聲喊道,手榴彈真的快炸了!大家快逃啊!她壓住了不會讓它害死我們的!她會被炸得粉身碎骨!怕啊!要把她的血肉撿回來埋好啊!
大概鬧了有一個鐘頭,珍花的戰争創傷後應激障礙才緩了過來,就算進屋歇息了,她整個人都在哆嗦,不安地東張西望總說鬼子要來了。我們讓她吃飯卻連飯都喂不進去,她情緒激動吃什麽吐什麽,至多能喝點水。
我們叔侄倆都沒胃口吃飯了,全都陪伴在她身邊,一起幫她洗漱好了,哄她上床早點睡覺,睡一覺也許她就能忘記當時手榴彈炸得蘇聯大兵血肉模糊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在過年的時候發生得比較頻繁,每次過年珍花都很害怕放鞭炮,就連沒有威力的小煙花點燃了,她都覺得煙火要産生巨大的爆炸,将毀滅這片好不容易重新修建起來的和平土地。她完全不能聽見炮仗的聲音,完全不能看見煙火,所以她過年的期間從來讨厭出門,平時更不去參加別人結婚之類的酒席,那時候熱熱鬧鬧的都會放炮慶祝,她不能在現場受驚發瘋毀了別人的喜事。
當喜氣洋洋過年了,外面傳來不絕于耳的鞭炮聲,我家是阻止不了也躲不過去的,怎麽能去掃大家的興呢?我們只能忍着裏裏外外的情況,再為珍花做好防護。自從我的姑母珍花來了,我們家再也沒有放炮慶祝過年了,我一個人想玩炮的話,只能拉着鎮上的小夥伴去很遠的地方玩鬧,我總是叮囑他們盡量不要在我們家附近放炮,否則我姑母發病了他們沒好果子吃,首先我就會揍他們一頓,再恐吓大家說嚴老師要找上門去。
我記得,她第一次聽見外面傳來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一下子好像聽到槍彈的聲音一樣,然後她戰争後遺症發作,以為日本鬼子突然又來打槍殺人了,她猛地站起來不慎打翻了一桌子的過年飯菜,這個消瘦清苦的女人在一地狼藉中跑來跑去地尖叫。
當她迷茫停頓了一下,看到我和嚴元香圍在她面前的時候,下一刻,她依舊捂住耳朵大叫,争分奪秒地用身體撞走我們,叫我們快去躲藏起來!日本鬼子殺人啦!他們來了!
她眼神裏都是深深的驚恐、惶惶不安和無盡的痛苦,她始終慌慌忙忙要拉我們一起去藏身,為了我們她放下了耳邊的手,把雙手拿來“拯救”我們,每聽到一下爆炸的聲音,她全身都在狠狠發抖,抖得發啞的嗓子話都說不清了,她嘴裏一直拼命叨叨,日本人殺人了!日本鬼子殺人了!日本鬼子要輪/奸我……
每當珍花如此受驚失措,我和叔叔都會竭力抱住她,耐心地安撫她,在她耳邊一遍遍重複那句,戰争已經結束了……戰争已經結束了……
通常最有效的方法是把珍花按到床上,用被子蓋住她的腦袋和身體,讓她待在狹小的空間裏看不見外面産生一種安全感,便輕聲哄她睡覺,她就能暫時不再逃啊鬧啊的。但是她可能睡到一半忽然醒來,也會從夢境裏聽見那些槍聲和炸彈聲從以前回蕩到此刻的耳邊,她就突然從床上光腳跑下地,緊張而使勁兒地搖醒我們,嘶吼着命令我們大家快去逃命,她總是覺得戰争來了!
然後她就在家裏從樓上反複跑到樓下收拾東西,一邊不知疲倦地逃來逃去,一邊無意識叫着她殘缺記憶裏所有人的名字。
有時候我們叔侄倆看着她反反複複折磨自己,彼此都會淚流滿面地一把抓住她,我們的眼睛都會不停地發酸、心髒突突抽痛,兩個人合力将她一起溫暖地夾在中間死死困住,讓她動彈不得,再重新将她送回床上。
我們像對待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似的,小心翼翼地哄得她發困,才敢離開。嚴元香時常哄她入睡而溫和地念道:“我親愛的妻子,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不過我要告訴你那件你忘記的天大好事,該死的日本鬼子已經戰敗了,我們在家裏呢,你已經成為了我的妻子朱珍花,我是你的元香,你的丈夫啊……你已經有丈夫,有家庭了,我們還有一個兒子般的侄子……我們幸福美滿……以後都不害怕了……我們在一天便陪着你一天……你再也不會孤苦伶仃的了……何金花的爹娘和哥哥也找到了……”
說着,嚴元香将那條紅漢服安撫衣塞進珍花懷裏,讓她意識到戰争真的結束了,那條紅漢服存在的意義能常常提醒她,日本人戰敗了,集中營解放了。她深刻地記得第一次穿上紅漢服歡快轉圈的時候,仿佛看到了一面飄蕩的紅旗包圍着她,多麽有安全感啊。
屋子裏烤了火,珍花的床上蓋了幾條厚被子,腳下有叔侄替她暖腳,可是她還是寒冷到了心間縫隙和骨子裏容易重重顫抖,語無倫次地呓語戰争裏的事情。
後來嚴元香親自做了一個厚厚的耳罩,要是周圍鄰裏過節放炮,他就立馬把耳罩翻出來給珍花戴上,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珍花怕放炮的情況在家人的陪伴下好多了,但是到了晚上她依舊會做無數次噩夢,她可能夢見那些曾經慘死或者犧牲的人,代入了他們的視角說出夢話,比如那幾句求求你殺了我……我不想死啊……求求您救救我……我尚存有一絲幻想……
她時常緊閉着眼睛,滿面淚痕,在夢魇裏苦苦掙紮,我們要是發現她的不對勁,就會試圖搖醒她,通常她被弄醒後,緩了一會兒就要喃喃自語,有一回她說道:我們還活着嗎?不……只有我……
她還總是夢見自己一個人在大旱裂開的田地、無邊無際的昏黃沙漠、白皚皚冷刺骨的雪地裏……她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艱苦行走,永遠只有一個人面對廣袤連成一線的天地,迷失在偌大的蒼茫世界。
或者她夢見大地之上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上面綠草如茵,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身旁卻沒有一個活人可以同她分享美景,到處繁華似錦,可是在地底下全是堆積如山的人類和動物的屍體,這是他們的犧牲堆砌起來的和平之路,戰後美好的花園,孤獨的她無法安之若素享受,她拼命向下徒手挖土,希望躺到屍堆裏去成為他們的一員,可是她挖出來的每一抔土都成了人們紅糊糊的血肉。
……
倘使珍花安穩地睡醒了,偶爾回憶起零碎的記憶片段,她會告訴我,以前在集中營裏,她有時候參與埋屍隊去搬屍體,有些人半死不活或者只剩一口氣之際,他們都充滿希冀地把自己的遺物交給她,請求她交給他們的家人,有了可托付的人,很快這些年輕的俘虜們就死了……但別人告訴她,他們的家人已經死光了,好些人的精神已經出現錯亂,他們在集中營裏太想給自己希望才編造出家人還活着的謊言,慢慢的他們就騙過了自己,在死之前都以為家人還活着呢……
珍花頻繁的噩夢,是在夢見烈士劉憲平以後才減少的。珍花很高興夢見了他,她激動啊,她夢見他看見她好好活着,他就放心了說,他暫時不去投胎了,會一直守護她這一生,讓她不要害怕,他在地下也跟那些鬼子厮殺呢。她抹淚說,他死亦為鬼雄。
做了這個夢以後,她後來戰争創傷鬧騰的次數都變得少了。
珍花說起最想念的女孩子們,便嘆息道:“春香和杜尼娅她們那群女孩兒死的時候才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啊,我現在的年紀都已經比她們大一輪多了,要是你的春香阿姨和杜尼娅阿姨還活着多好啊,現在回憶起這兩個女孩子,她們都可以做我的女兒了,可惜她們的年齡永遠停留在了戰争當中,長不大了。”
她也想念過山田幸子,可是對于一個日本女人,她無法說出口,只能埋藏在心裏默默地思念。
珍花同蘇聯女兵柳波芙前行的那些畫面,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她最後慢慢才想起了對方的地址。珍花記起柳波芙阿姨的地址以後,她醞釀着忐忑地寫信給對方,還在信中把我們家的地址給了柳波芙阿姨,她不曉得能不能再見到這個戰争中遇到的異國故人,畢竟她想起來的時間太遲了。
很幸運的是,柳波芙阿姨依舊住在那個地方,她竟然很快回信并表示将來探望我們,我本以為她是一個殺人如麻的二戰大兵,所以在未曾謀面之前,對于這個蘇聯退役女兵的到來,我少有出現了膽怯畏生的局面。
除了上學和工作,我們一家人那段時間誰都沒有亂跑出門,每個人都正式地守在家裏等待着貴客柳波芙阿姨,我們期待而又害怕,不知道那将是怎樣一種見面。
等大家開門見到來人以後,我心裏的顧慮一時之間忽然消失了。
因為柳波芙阿姨長得很親切,她波浪似的棕色頭發又濃密又卷長,一雙深邃的眼睛碧綠如我喜愛的彈珠,她上年紀了身材微胖,表面看起來完全就像一個普通的外國阿姨,而且她一開口就是熟練的中國話且是南方口音,不過她的性格跟東北大妞一樣大大咧咧的。
但是很難過的是,她的腿已截肢安上了一個笨重的假肢走路,兩腿走路時不很平衡,不過她習慣了,那是後來被埋在地下的雷炸傷導致的,她的左腿沒了。
這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她的戰友踩到地雷當場身亡,她離得有一點距離只炸傷了一只腿。
大家見面互相擁抱親吻,珍花和柳波芙阿姨親抱得更是用力。
柳波芙阿姨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俄羅斯巧克力糖,還有餅幹和蛋糕……數之不盡的俄羅斯小吃裏,我和姑母珍花最喜歡吃其中的紫皮糖,外面是一層濃郁的巧克力,裏面脆脆的嚼着上瘾,我們一個接一個吃着紫皮糖幾乎停不下來,幸好她帶了很多,夠我們吃很久了。
柳波芙阿姨确實像珍花所說的出手很大方,她甚至給我們全家人都買了幾件俄羅斯的名牌衣服,質量好到我們穿到老了都沒有壞掉。
柳波芙阿姨的中文也越來越好了,她口音已如地道的中國人,她的大學是在金陵女校讀的,在中國留學的期間把口音鍛煉了出來,她用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和我們喋喋不休聊天。
本來我們的氛圍很開心,大家談笑風生,但是我的一句話臨時終結了他們見面的快樂,氣氛一時變得冷凝下來,接着更哀傷了。
傻瓜似的我由于好奇而多嘴問了一下,問柳波芙阿姨關于戰争的事情,她的嘴唇立馬緊閉了一會兒,大家安靜了下來都看向她,然後她才告訴我們,她不想再提以前戰争的事情了,她都不想再看到任何關于戰争的書籍和電影片段,提起這些內容她整顆心都會收縮得疼痛,她已經沒有年少時候那麽大膽了。
這位衛國蘇聯退役女兵從麻木之中回神後,她越老越回憶從前感到越害怕,她覺得自己始終處于死亡的邊緣,三天兩頭整晚做噩夢,白天她也心不在焉容易回憶起那個時候,導致她的從前和現在都充斥着死亡和陰冷的恐怖氣息。當時死了多少人呢?要是始終處于和平時期她這輩子都不會見到那麽多的人,她只能說無論是看得見的戰場還是看不見的戰争,在她眼裏,人間一直都是十八層地獄。
但是她還是不知不覺地講起了自己的心境:“孩子,這樣說你能理解吧,就像你們中國的神仙被貶下凡間就是對神仙一種最大的懲罰,當年我們不計其數經歷生死輪回的無限黑暗循環……掙紮着活下去的人和身邊慘死的人總是短暫地提醒人生所有的苦痛……我不能呼吸了……我的家人都慘烈地死光了……被那些該死的德國士兵殺光的……我也殺過很多的敵人而麻木過好多年……如果我不麻木我就活不下去了……但我深刻地記得我第一次殺人時有多麽的畏懼不忍、驚駭而難過……我經常都會夢見我第一次用槍殺人的那個時刻,我竟然奪走了他的生命和未來……可明明是他們先殺了我的家人……而且要是我不殺他……就是他奪走我的生命和未來……如今我感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地獄……我曾經想過我當時不如死在他的槍下好了……但我的本能總是替我的腦子先做出活下去的反應……還好等到了最後……戰争結束了真好啊……就是太孤獨了……也沒有男人願意和我這個殘障又孤單的退役女兵結婚……我大部分的戰友都已經去世了……無論是多年前犧牲的……還是戰後死去的……只要經歷過戰争……沒有人能從它的陰影下面逃脫……一輩子都不能……我們的餘生都被埋葬在戰争裏永遠過不去……除非我老年癡呆了……但我的身體還是會記住……我會本能地感到害怕恐懼,但又不知道孤獨的自己到底在怕什麽……啊……真糟糕……真希望你可以忘掉我這些話……唉……孩子……我不應該告訴你……”
對于戰争的感受,柳波芙阿姨和姑母珍花互相感同身受,她們倆倒是可以與彼此更多地低聲講述自己的恐懼感,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寬慰着對方。當高大微胖的柳波芙阿姨縮在瘦骨伶仃的珍花姑母懷裏,就像一頭悲傷耷拉着眼皮的大型犬,它擠在一只悲慘而哭腫眼睛的小貓咪身上。
柳波芙阿姨依偎着珍花感動地講述,當她收到珍花的來信時,別提有多激動了,她在戰争中親近的朋友們都已經死光了,但是她還有一位曾經交好的中國朋友啊,更何況她們之間還有一個共同亡友杜尼娅。她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又是哭笑又是親吻信封和信紙……然後她馬上準備來到中國,來之前她動用積蓄去給自己買體面的衣服,也給珍花一家人買吃的和新衣服,希望像當年那樣豪爽地分食物給中國娃娃們……
聽到那些內容,我向柳波芙阿姨低頭說:“對不起……”我就是想道歉,沒有為什麽。
她們兩個把我一起攬入了懷抱裏,憐愛親吻着我的額頭和眼皮笑着說,沒關系啊,她們就喜歡小孩子,看見小孩子朝氣蓬勃的樣子,就感覺一切都生機勃勃的,她們就是喜歡小孩子吵啊鬧啊問啊才有人氣……否則中年的她們感覺自己已經快是個老年人了。
我叔叔元香當時很沉默地在屋子裏靜靜傾聽着她們訴說一切,沒有插過一句嘴,他最多招呼我到他身邊去,想讓我倆給她們這樣特殊的友誼空出更多單獨相處的時間。嚴元香甚至在學校請了假專門照顧我們仨,他一個人做飯打掃衛生不讓我們做什麽瑣事,只讓我們盡量愉快無阻地與遠道而來的客人相聚陪伴。
除了結婚和生病,他從來沒有随便休假曠課過。家裏那間教室被柳波芙阿姨發現以後,她很想聽一場公開課學習如何做老師,她想回國教書育人,整天和充滿活力擁有未來的孩子們待在一起,能暫時忘掉孤獨感。嚴元香本來想在家裏也暫停補課的,最後因為柳波芙阿姨的期待,他沒有給大人和小孩子們停課。
小鎮上來了個稀罕的外國人,那個年代沒多少人見過紅毛綠眼的洋人,大家全部一窩蜂跑到了我們家裏來圍觀柳波芙阿姨,莫名其妙一起混亂地上課,以至于沒能讓大先生發揮平時的功力,但是歡聲笑語的課堂很得柳波芙阿姨的贊賞,她在蔡老板那裏買了很多的糖和零食獎勵給孩子們。下課休息的時間,這些學生都像我之前那樣好奇地去看她、摸她,有的孩子摸完她就跑,她就佯裝要抓他們,大家一邊受到驚吓逃跑,一邊反複回來碰她,一起玩得興高采烈。
連那些鄰居都圍到我們家裏來給柳波芙阿姨講八卦,講廠子裏的事情,不知她們是誇大其詞,還是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她們說有一個老頭藏在廠子裏住下,悄悄在裏面吃喝拉撒,還在這個做食物的廠子裏,把屎尿都拉進了裝食物的大桶裏面去,平時老板和員工都會吃廠裏做的東西,大家發現以後一氣之下就把他給打死了,他開始只是重傷,後面沒錢治病才死掉了。法不責衆,他也沒有家人,人們看一陣熱鬧就沒管這事兒了。
還有人說起最近有個日本人在我們鎮上打聽事情,然後被蔡老板舉報了,舉報給了軍方,那個日本人就被帶走了,蔡老板是不會冤枉好人的,他曾經幫助過日本平民呢,可見那個人說不定真是間諜咧!因為鎮子附近部隊裏的士兵經常去蔡老板家買東西,聽蔡老板講起那個鬼鬼祟祟的日本人的很多行為,還有打聽的話語,士兵感到不對勁上報了以後,就帶人把間諜給抓住了。
大家仿佛在防備柳波芙阿姨,殺雞儆猴講給這個外國人聽一樣,但柳波芙阿姨沒放在心上,她認為大家警惕的行為正确,她在家鄉的時候也那麽警惕呢。
……
好不容易出了一趟遠門待在熱鬧而喜歡的地方,柳波芙阿姨便在我們家住了好長時間,後來即使回國了,做了老師的她隔幾年還會過來探望我們呢,每次來都帶很多的俄羅斯特産。
柳波芙阿姨回莫斯科之前,說親道熱邀請我們一起過去玩,但是我在上學,珍花舍不得離開工作的丈夫一步,于是去柳波芙阿姨家旅游的事情就耽擱了下來。
直到珍花老年了,她才去過柳波芙阿姨的家鄉莫斯科,當時是我抽空陪同她去的,柳波芙阿姨熱情招待我們,就像我們招待她一樣,我們也帶了很多的家鄉特産過去。
我沒想到出手闊氣的柳波芙阿姨所住的房子很破舊,她住在窄小灰暗的房間裏讓人呼吸困難,她總是一個人待在那裏回想戰争往事,多麽孤零零的,幸運的是她和孩子們相處久後學會了打扮室內,屋子裏開燈和關燈時的樣子有截然相反的差別,待打開明亮的燈光以後,我們才看清楚裏面溫暖的布置。
後來,我姑母珍花和柳波芙阿姨每次分別以後,她們還經常互相寫信來往,在戰争當中遇到的朋友與和平時期遇到的朋友是完全不同的,我能感覺得到她們對待彼此的珍重和知心信任的感覺。珍花平時對鎮上的女友人們都沒有發自心底深處而如此親近過,她看起來非常依賴柳波芙阿姨,覺得對方能保護我們全家人一樣。
這就是我和姑母珍花眼中強大而又孤獨脆弱的柳波芙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