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這場秋雨下的突然,停的也突然,晚自習就沒再聽到雨聲了,只有樹葉被風“簌簌”吹動的聲音時而響動,空氣變得異常陰冷,與雨後的沉悶交織,化為煩躁這類具體情緒盤踞所有人的心頭。

一整個晚上婁筵都沒怎麽吭聲,紀樂問他什麽他也只會用“嗯哦”回答,氣得紀樂也沒再理他,兩人這樣足足過了兩節課,就當紀樂轉後去跟李木凡說話時,婁筵先忍不住開口了。

“你的筆,掉地上了。”

“哦。”

婁筵看着紀樂彎腰撿筆,略長的頭發柔順耷拉下去,露出白皙後頸,由于瘦的原因,後頸往下一路凸起小鼓包,隐沒在灰色衛衣裏面,兩邊肩胛骨頂着薄薄一層衣料,呈現出柔軟彎弧。

婁筵眸色一暗,舌尖抵住腮幫子,動了動。

“章嬌嬌剛才找你幹嘛?”

“?啥?”紀樂起身,對上他深沉的注視,嗤笑,“所以你一晚上不跟我說話就是為了這。”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是。”

“你無不無聊啊,人就來找我說幾句話而已。”紀樂說完就反應過來不對,又冷血補充,“而且我跟誰說話有什麽事是我的自由,你過分幹涉了點吧。”

婁筵被他的話捅得心裏直滴血,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随即挑唇自嘲,“是啊,是我過分幹涉了,不關我的事,你就算他媽跟她處對象也與我無關!”

他音調有點高,引起了後面李木凡和伍舒穎的注意,但看到兩人張弓拔弩的模樣,他們很默契地低頭繼續刷題。

李木凡內心嘆氣:我嘞個乖乖,兩位大神怎麽又吵起來了。

婁筵說完就“騰”地起身往教室外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Advertisement

紀樂愣愣看着門口,完全沒注意到溫恣意跟在婁筵身後出去了,他收回視線,深吸了好幾口氣,使勁兒壓住心中的怒火,還是憋不住罵了句“草,簡直是莫名其妙。”

手裏的紅色圓珠筆在紙上畫了個大大的×,力氣大的都快把紙劃破了。

他氣不過,又騰空踢了下腳,仰頭微眯起眼,胸腔因為憤怒而起伏不停。

頭頂上方的白熾燈直直打下來刺眼的光,刺得他兩眼酸痛,很快眼尾就泛起了紅。

媽的,有病是吧?

就他媽不能正常點嗎?就他媽不能保持做兄弟嗎?

非得起其他心思?草,都他媽有病!

不過婁筵之前不是……媽的,這不應該啊。

紀樂絞盡腦汁都沒想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眉毛皺出了“川”字,耳邊傳來李木凡關切的詢問:“那個班長,筵哥他,他又怎麽了?”

“又他媽犯病了。”紀樂翻了個白眼,“別搭理他,等會兒就好了。”

李木凡倒是不擔心這個,畢竟這兩人吵架婁筵絕對不會超過半天不理紀樂,如果超過了那就不是婁筵了,那絕對是假的婁筵。

李木凡想了想,“班長,我還覺得吧你們倆有啥事好好商量着來,別動不動就吵架,當然啊我不是說你,我是說筵哥,你多勸勸他,他這樣老是發脾氣對身心都不好,真的,精神上特別容易崩潰……”沒準哪天真抓個人還原一下視頻裏的碎屍案場面就恐怖了。

伍舒穎在旁邊聽得連連點頭,她可怕兩個人對罵着就突然動起手來,這他媽最先殃及到的就是她和李木凡了。

只不過班長心情應該也不太好,她通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來,非常沉重,像突然老了十來歲那樣,不見平時陽光的笑容,嘴角一直下撇着,就連回答的嗓音也沙沙的。

“好,放心吧,我今天晚上跟他說說。”

紀樂想,今天晚上他真得好好跟婁筵談談了。

他垂眼看了看紙張上鮮紅的×,沉默不語,有什麽想法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最後,終于塵埃落定,下定了決心,也壓下了所有的心軟和不得而知的情愫。

理智占據上風,将他拉回了現實。

紀樂将紙張揉成一團,神色漠然,擡手随意往前一扔,紙團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徑直落入了角落的垃圾桶裏。

“完美,十分!”講臺旁的男生吹了聲口哨。

紀樂想笑,卻根本笑不出來。

這節課下課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婁筵一氣之下從二樓爬到了天臺上吹風,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雨後的空氣清新涼爽,秋風習習,帶着絲絲寒意穿過婁筵的耳鬓,他低頭俯瞰整個操場,燈光四射,散步的人熙來攘往。

心緒躁動難安。

他覺得自己此刻像極了一個蟬蛹,被人抽絲剝繭,很快便露出了最敏感脆弱的五髒六腑。

然後,所有感情傾瀉而出,逼迫他說出口。

可面對紀樂緊鎖的眉,淡漠的眼神,故意疏遠的話語,所有的話就都被堵在了喉間,吐出來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婁筵的手撐在冰冷的欄杆上,深黑眸子在夜裏落滿無盡凄涼。

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苦澀一笑,又想起了他和章嬌嬌在窗外談笑的場景,越想就越難受。

難道紀樂對他,真就一點都沒有動心過?

可之前顯而易見的臉紅害羞,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醋意,時不時的撩撥,護着自己的臂膀,這些,又算什麽呢?

冷凜的寒風卷入肺裏,嗆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咳嗽聲未落,一只手輕柔撫上後背,“你怎麽了?是感冒了嗎?”

婁筵渾身僵直,偏頭一張漂亮面龐闖入了眼簾,他蹙起眉頭。

“溫恣意?”

“這還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溫恣意笑了起來,臉頰兩側露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美眸亮晶晶的,“真好聽,你以後多念念我的名字呗。”

婁筵閉上嘴巴,臉色明顯多了幾分冷意。

溫恣意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俯瞰整個學校,悅耳聲音融入風裏。

“你喜歡的人是紀樂對吧。”

“對。”婁筵一瞬間覺得好笑。

這麽多人都看出來他喜歡紀樂了,難道紀樂就真的看不出來嗎?亦或者是,裝作看不見……

對于這個回答溫恣意毫不意外,她看向婁筵,視線攀爬上那雙未曾有自己半分身影的墨色瞳孔,妄想一探究竟。

“可是紀樂知道你喜歡他嗎?”

婁筵與她對視,看到她嫣然一笑,聽到她緩緩說道,“你覺得像他那樣的人,你和他有可能嗎?”

今晚很冷,可為什麽,他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

婁筵擡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裏是一片塌陷過後的廢墟,空空如也。

靜默幾秒,他低啞出聲:“無論怎麽樣,我都會一直,一直喜歡他,就算,他不喜歡我也……”我也認了,只要能一直呆在他身邊就好。

“就算是和那個章嬌嬌談戀愛也沒關系?”

溫恣意一句話就将婁筵幹沉默了,她擡起下巴,看着面前在感情裏面輸得一敗塗地的男生,心生憐憫,随後生出濃濃情愛。

“所以,你為何不跟我在一起試試呢?我喜歡你,我可以給你他所不能給你的,所有的一切。”

婁筵沒動,身形與黑夜融為一體,遠處的燈光忽而灑過他半邊臉,明暗交錯,淩冽秋風不管不顧在他身上割裂出一道道口子,從裏往外流出無形的血液。

她向前一步,伸手想抱住他,此刻鈴聲響起,婁筵猛然回神,後退兩步冷漠拒絕:“謝謝你的喜歡,但我不喜歡你,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叫紀樂,不管你怎麽說,我喜歡的人只有他,只能是他。”

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溫恣意咬了咬唇,很快,刺鼻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那雙好看的杏眼頃刻間布滿了一層薄霧。

內心萬般不甘,迫使她拿出手機,手指頭動了動,毅然點擊了發送。

婁筵整理好情緒,神色自若回到教室,不出李木凡所料,又開始暗戳戳向紀樂示好了。

紀樂看着被推到自己桌子上的飲料,嘆息聲微不可察。

何必呢?

“章嬌嬌剛跟我說她要出國了,所以我們倆就聊了一會兒。”

假裝做題的動作停住,婁筵輕輕點了下頭,五官全都透着說不出的喜悅。

“情敵”要出國了,很好,特別好。

碎成一地的心還有挽救的餘地。

這就高興了?

紀樂注意到他寸青色頭皮上沾了水珠,眉峰也好似被凍過了一回,染了霜寒,肩上還殘留有水漬,知道他肯定是去外面吹冷風清醒了,心裏某塊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那些已經決定說出來的話也在這一刻潰散。

他鼻子輕微抽動了下,有些酸澀,為了掩飾就低頭拿出紙巾扔給婁筵。

“擦擦臉吧豬哥,你這樣怎麽配得上做蘅陽第一美男的同桌。”

英語課黃瓊因為有事情要忙就讓他們先做一節課卷子,整間教室只有筆尖與紙發出的“沙沙”摩擦聲,除此之外連呼吸聲都很微弱。

紀樂總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盯着一樣,偏頭婁筵在認真做卷子也沒有看他。

怪了,難不成出現幻覺了?

婁筵挺直了腰杆,旁邊的可見範圍瞬間寬廣,紀樂看過去一下就對上了溫恣意的目光。

那目光陰沉幽暗,可唇邊又挂着一抹不怎麽明顯的笑,看起來極為別扭。

什麽鬼?

紀樂揚了揚眉,想着眼神示意問她幾個意思,哪想溫恣意直接轉向了另一邊,只給他留下了一個無情的後腦勺。

晚自習下課留在教室裏的人也沒有以往的多了,只有十個人左右,溫恣意也說今晚紀樂不用幫她補習了,她還有事就先回去了,紀樂覺得奇怪,“怎麽看她表情那麽不對勁兒啊?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不知道。”婁筵表現得漠不關心,塞了幾本練習題在背包裏,拉上拉鏈,“好了我們回家吧。”

“好。”

“你帶雨傘沒?”

“又下雨了?”紀樂瞅眼窗外,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沒帶。”

婁筵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雨傘,“我帶了的,走吧。”

“嚯,每天都能看見你這把雨傘,寶貝啊。”

當然是為了送寶貝回家。

“這叫萬事俱備。”婁筵眉眼舒展開,手搭上他的肩膀。

無論下不下雨,每天他都會把雨傘帶着,就是想如果下雨了他可以跟紀樂撐一把傘回家,每次和他躲在一把傘下面兩人就會靠的很近,能清晰聽到彼此的心跳聲,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溫度。

這是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距離。

因為溫姿意的話,他今天确實遭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沒辦法,他只要一看到紀樂就什麽氣都沒了,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心生歡喜,滿腦子只想對他好。

他以前最讨厭的就是在感情裏低頭的人,可現如今遇到了紀樂,他甘拜下風。

其實外面沒有下雨,只是涼風飕飕,聽着跟在下雨一樣。紀樂和婁筵走着走着就一前一後了,紀樂邊走邊看手機,走得慢了點。

一輛低調小車緩緩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在拐彎的時候,車內的墨鏡男接收到了來自前方男生的一道銳利目光,吓得猛踩剎車,停了下來。

前方拐個彎,光亮一下就弱了,只餘有月亮撒下來的光輝,在濕冷地面上鋪開,滑溜溜的苔藓從道路邊沿一路延伸往上至高高砌起的牆壁。

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今日的瑣碎,其實兩個人也只有一個人注意力是集中的,另一個神游天邊,在想什麽不得而知。

“剛才溫恣意跟我表白了,”婁筵還是決定說出來,“但是我拒絕她了。”

“……是嗎?”

紀樂眨眨眼睛,笑得過于勉強,松開手,手心早已濕涼一片。

婁筵猛地剎住腳步,目光灼灼準确射向他。

“原因是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的人是……”

“婁筵。”

紀樂笑不下去了,他慢慢收起了笑,神情從未有過的正經,也是第一次用這麽嚴肅的口氣喊他的名字。

他站在路燈下,燈光不偏不倚照在身上,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可婁筵看不到其它的,他只能看到紀樂的眼睛,淺色瞳孔裏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

明明兩個人只隔了一兩米的距離,可婁筵卻覺得,他們好像站在了水深火熱的交界處,往哪裏邁前一步,都是深淵。

被他死死盯着,紀樂無從開口,想說的話此刻要說出來無比艱難,但他必須得說出來,不能再揣着明白裝糊塗了。

所有與感情沾邊兒的事情,都得盡早做個了斷,這樣對方都不必繼續為了這種事而煩惱,糾纏不清只會讓彼此傷得更深。

“我們兩個,還是兄弟吧?”

“我們能一直做兄弟嗎?”紀樂幾乎是祈求般地問他,怕他聽不懂,再次強調,“只做兄弟,可以嗎?”

天旋地轉之間,婁筵徹底明白了。

紀樂早已經看穿了他的心思,以前只是裝看不見,而現在,應該是裝不下去了。

原來兩個人,都已經到達了極限,都已經裝不下去了,就差一毫米的紙牆,捅破了,他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突然發出了一聲笑。

也終于明白了心痛到極致的時候,其實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帶着劇毒。

定睛看着紀樂皎潔俊秀的面龐,坦蕩蕩的眼神,婁筵額頭兩側青筋突起,帶着笑狠狠反問他:“你覺得呢?你覺得可能嗎?”

所有情感在此刻全部迸發,他毫無征兆就爆發了起來,“紀樂,你他媽自己聽聽自己在說什麽?!只做兄弟?我他媽是閑出屁來了才會只想跟你做兄弟!!事到如今我就實話實說了,你給我聽好了,我他媽對你好,偏袒你,保護你,向你示弱,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為我喜歡你!因為我他媽想和你在一起!”

他眼底猩紅,說出的話全都帶了濃烈感情,重重砸在紀樂的心間,砸得震耳欲聾。

婁筵吼完眼眶已經濕潤了,将哽咽死命壓在喉嚨裏,卻還是不可避免洩出來了一些。

“做兄弟,已經不可能了……”

沉默,長久的沉默,在沉默過後,紀樂只說了一句話。

“還記得前不久我們兩個打的賭嗎?”

婁筵再次笑了,熊熊怒火又一次被點燃,越燃越烈,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你他媽是真有病,紀樂,你想在這個時候用那破賭注命令我?讓我和你只能做兄弟?”

“是。”紀樂回答的很幹脆。

婁筵點點頭,拖着遍體鱗傷的身軀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在抵達他面前時,差點繃不住要哭出來了。

他強忍着心被徒手撕成兩半的絞痛,近距離注視紀樂的眼睛,噴出的氣息滾燙灼人。

最是多情的桃花眼裏,卻最是無情。

“阿樂……”

他擡手想撫摸紀樂的臉,卻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該以什麽身份去觸摸,偏執逐漸暈染眉目,腎上腺素直線飙升,快要沖破理智的牢籠。

紀樂退後半步,也深深刺激了他。

萬念俱灰。

婁筵閉了閉眼,一滴淚從眼尾悄然滑落。

“我再說一遍,做兄弟,不可能了。"

“……好。”

紀樂也知道現在多說無益,他只想快點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場地,“對不起豬哥,可能是我以前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讓你誤會的事情,你知道我性格就這樣,”他停了瞬,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一點,可控住不了仍然抖得厲害,“但我紀樂,從沒有想過,會喜歡男的。”

直到紀樂離開,直到細密小雨落下,直到夜色漸進濃郁,婁筵始終屹立在原地,被一盞孤燈籠罩,顯得越發孤寂。

雨水與淚水融彙,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開虐了,至此,豬哥的暗戀視角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