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昨夜的雨斷斷續續,但一直都沒停過,紀樂只記得呼嘯的風聲,還有屋外停留過的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除此之外,便是漫長黑夜,比以往任何一晚都要漫長。
等天終于蒙蒙亮,紀樂摸索着打開燈,睜開眼睛,眼裏盡是血絲,一看就沒有睡好。
看到時間才5:30,離上學還早的很,他翻了個身,怎麽也睡不着,渾渾噩噩地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差點沒站穩。
算了,還是去洗漱吧。
屋外的天空還能看見星星和淺淺的月亮影子,氣候潮濕寒冷,讓只穿了件薄睡衣的紀樂冷得縮起了脖子。
在經過婁筵的房間時,腳步一頓,似乎是有所感應,紀樂喉嚨幹澀,伸出手敲了敲門。
裏面寂靜無聲。
婁筵平時睡眠淺,聽到敲門聲房間裏的燈早應該亮了,可現在還不見燈亮……
手無力垂下,削瘦身形往前移動了幾公分,紀樂額頭抵在冷冰冰的門上,眸底黯淡無光,唇邊漫起一絲酸楚。
樹影婆娑,搖曳身姿倒映在雪白堅實的牆壁上,月光透過大面積的玻璃照進裏面,照亮了整個布置精美華麗的房間,也灑落餘光在床邊男生後背,拖起一抹細長孤零的影子。
不知道保持這個坐姿多久了,男生四肢僵硬,頸脖青筋隐約可見,側臉輪廓都能明顯看出有多落寞,手機屏幕亮起,屏幕上映出的雙眸陰冷得可怕,眼皮褶皺劃出一道淩冽弧線。
屏幕裏與婁盛橋的聊天界面只有間隔半小時的對話。
——我搬出來了,把安插在我朋友身邊的人叫回去。
——好。
手指頭艱難移動,足足過了十多分鐘,才狠下心将與“阿樂”的聯系方式全部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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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痕跡被抹清,像是突然抽幹了渾身力氣似的,婁筵的脊背彎折下來,頭深埋胸前,兩肩頭高高拱起,不斷顫抖。
如此堅強的一個人,此刻意志全然崩潰,一切防線坍塌,變得狼狽不堪。
失去所愛之時,每個人都是一個樣。
這種心情,婁筵在過去這麽多年裏從未體會到過。
痛到極致,麻木,四肢冰涼,思想殘缺,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越來越多的淚水從指縫擠出,滴落在地板上,綻開小水花。
空蕩蕩的房間唯有低低的嗚咽聲回響。
靜置在身旁的手機裏顯示收到“老姐”的回複消息。
——行,我跟老師說一下,你過兩天就回來吧。
十月尾天氣越來越冷,清晨的學校早已亮起燈,書聲琅琅,每個班的窗戶都焊得死死的,生怕外面的冷風吹進來一點。
上完早自習,李木凡就開始了一通埋怨,“媽的這什麽鬼天氣啊還沒到冬天啊怎麽這麽冷了?害得我書都念不進去,煩死了。”
伍舒穎吸溜了下通紅的鼻子,“是啊,冷死我算了。”
“班長你穿這麽少不冷麽?”李木凡的視線從紀樂身上移向他右側的空位上,“哎?筵哥怎麽還沒來?難不成是睡過頭了?”
一直沒動彈的紀樂動了動,側頭看了眼旁邊空蕩無物的桌面,心情複雜萬般,臉色少有的沉郁。
而婁筵另一邊的溫恣意早就将他看穿了,眼珠轉動,心裏清楚他肯定聽了自己發過去的錄音,并且為此和婁筵決裂了。
她默默轉過頭去,臉頰兩邊梨渦若隐若現。
目的達成了,真好。
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
同桌不經意間瞥到她的臉,後背莫名發涼,為什麽明明那麽可愛的一張臉蛋,她竟然能看出來瘋狂之色。
直到第一節上課,老楊向大家傳來了消息,李木凡才知道婁筵請了長假,估計剩下的日子都不會來上課了。
“我去這就是學霸的特權嗎?敢請這麽久的假,不要命啦?”李木凡感嘆連連,“這得少學多少知識啊?筵哥不愧是筵……”
紀樂“蹭”地起身,桌角被碰得發出一聲巨響,引起了周圍不少人關注。
李木凡看着紀樂快速消失的身影,嘆了一聲氣,“筵哥這一走班長得多傷心啊,畢竟這兩人平常那麽如膠似漆。”
伍舒穎:“我更擔心婁筵,你說他會不會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啊?居然要請這麽久的假。”
“咱也不知道,希望不要真出啥事吧。”
一下課婁筵請長假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高二年級,所有人都在猜測會不會是婁筵家裏破産了,或者他要出國留學了,亦或者他闖大禍了要避風頭……七班很多都和婁筵做過同學,知道這件事情後都很想不通,明明上學期還好好的啊,怎麽突然就請這麽長的假了,對于別人的好奇,他們更多的是關心。
下課走廊外人多了起來,紀樂靠着欄杆眼望天邊,雙眼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沈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聽說婁筵請假了?”
“嗯。”紀樂點點頭,語氣平淡得好似在聊家常便飯,“他說他喜歡我,被我拒絕了。”
沈嵩在短暫的震驚後很快恢複平靜,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我猜到了。”
他說得頭頭是道,“就婁筵平時看你那眼神,就跟他媽看自己戀人一模一樣,還有對你的各種例外特殊對待,誰看了不得起疑心,就算我是一個純直男,但這麽明顯我還是能感覺出來的,說實話紀樂,你就一點沒感覺出來嗎?”
紀樂沉默了很久,輕聲回答:“感覺出來了。”
到底是什麽時候感覺出來的呢?
是情人節那天的巧克力,看電影時不小心觸碰到的指尖,聽到的強勁有力的心跳聲,還是自己18歲生日那晚耳機裏循環播放的音樂和婁筵沒說完的話……
起初他發現不對勁兒的時候,心中只有懷疑和不敢置信,他不相信以前被男的騷擾過,甚至留下了陰影的婁筵會對他起那種心思。
可後來,随着破綻越來越多,婁筵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對自己的溫柔,眼裏的炙熱情感,像千斤重的石頭壓在他心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不得已面對這糟糕的現實。
婁筵喜歡他。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
可他呢?
他也喜歡婁筵嗎?
“你喜歡婁筵嗎?”沈嵩表現得前所未有的認真,定定看着他,說:“我要你摸着胸口說。”
紀樂心生退避,半阖眼睑,從嘴裏發出的聲音被撕裂了般啞得不成樣子。
“沈嵩,你知道的,我沒有想過喜歡男生,所以……但我真的不想失去這樣一個朋友,好兄弟。”
他甚至有段時間故意疏遠過婁筵,收斂自己經常性的胡言亂語,想讓婁筵放棄心中的想法,可是往往又敗在了心軟上面。
婁筵于他而言,是除了紀淑岚和沈嵩以外的,他認可的第三個家人,在他心裏的位置多麽重要,可現在這個位置空出來了,又該怎麽去填補這片空缺,又該花多少時間适應沒有婁筵的生活。
他無法想象。
沈嵩也是第一次見紀樂露出這幅難堪的模樣,不想逼他說什麽,只得點頭說:“行吧,但婁筵可能不是這麽想的,現在他跟你表白了,你們就已經回不到過去了,要麽他離開你,要麽你離開他,別無可能,不然再見面得多尴尬,他請假不來學校也挺好的,給了你們兩個人冷靜的時間。”
“我知道。”紀樂深吸口氣,勉強提起精神,“這傻逼大半夜離開不說,還把我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真他媽狠心啊。”
“更狠心的人是你。”沈嵩無限可憐起婁筵,直言不諱,“都拒絕他了還想和他做好兄弟,別怪哥們兒我說話難聽啊,但在我看來你比他自私多了。”
“是是是我自私我承認了。”紀樂勾過沈嵩的脖子,“我他媽還不是因為第一次遇到這檔子事麽,行了別說我了,你丫怎麽突然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大情聖啊?”
“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和喬姐之前你不也是這麽跟我說的嘛。”
紀樂點頭,“行,既然他請假了我也得好好趁着這段時間适應沒有他的生活了。”習慣這種東西,老要命了,他必須得快點緩過來,将全部心思投入到學習當中。
沈嵩看他故作潇灑的背影,有些擔憂。
真的會适應麽,婁筵對阿樂的種種好,處處照顧,還有在他心裏留下的不可抹去的痕跡,只是時間就能回歸到他們相遇的前一天嗎?
阿樂,你真的對他沒有哪怕一次心動過嗎?
婁筵回到杭雲後第一時間就去了婁盛橋公司,老員工們看到他全都恭敬地喊“婁少爺好”,也惹起了新員工們的注意。
前臺兩個年輕女孩竊竊私語:“那個男生就是婁總的兒子婁筵?長得好帥啊,不敢接近的那種帥。”
“我也覺得,不過看婁總氣質就不凡,年輕時候肯定是個大帥哥,更別說他兒子了。”
婁筵徑直到了婁盛橋辦公地點,剛好婁盛橋才開完會,迎面碰上前來的婁筵讓他完全沒料到,身後的助理也驚訝了,“婁少爺好。”
要知道婁筵很少來公司,一年都不一定能來一次,所以很多人都沒見過他,但都聽說過婁總有個在杭雲讀書成績優異的兒子,還有個在大學裏教書的女兒。
婁筵頂着張臭臉,跟着婁盛橋進了辦公室,門“咔擦”一聲被反鎖上,諾大的室內只剩下父子倆。
婁盛橋坐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喝起了茶,看到婁筵在自己對面坐下,都入冬了身上還只套了一件衛衣,他皺了皺眉,問:“你怎麽回來了?我記得離放寒假還早吧。”
“請了假。”婁筵眼神跟刀子似的毫不客氣齊刷刷插在了他身上,非得要捅出窟窿不可,“我來是想說你找人跟蹤我朋友的事。”
被發現了婁盛橋也沒有覺得心虛,反而異常平靜,又抿了口茶,“我是找人跟蹤你朋友了,就那個紀樂是吧,但我覺得我有資格調查清楚自己的兒子住在什麽地方,跟什麽人交往。”
“調查清楚?你是直接把騷擾換了個性質是吧。”婁筵怒極反笑,雙目蘊含着即将爆發的怒意。
“初一的時候你找人跟蹤馮子昂,然後回來跟我說他父親是殺人犯讓我離他遠點,初二的時候你找人跟蹤姚臻,害得他的家人失眠好幾天都快報警了,現在,你又找人跟蹤紀樂,你覺得自己很牛逼嗎在拍電視劇嗎動不動就搞跟蹤這一出?你其實就是想監視我是吧!”
“別把你親生父親說得那麽不堪。”婁盛橋眉頭皺得極深,語氣也強硬了起來,“你跟什麽樣的人玩作為父母的不能知道不能了解嗎?萬一別人只是看中了你的錢……”
“是!他媽是個人接近我都他媽是為了你這點破錢!”婁筵聲音猛得拔高,“你他媽開公司你不得了,但你是你我是我,你的錢我一分都不會多要,以後也會盡數還給你,我跟什麽樣的人交往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在離開之前他丢下一句狠話,“你記住,如果讓我再發現你的人出現在蘅陽,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門“嘭”得一聲被大力關上,婁盛橋半天沒緩過勁兒來,氣得端着茶的手不停發抖,滾燙茶水蕩出,潑在手背上都沒有感覺到。
“臭崽子!!!”
再說一遍,紀樂是心動不自知,一直認為自己是直男不可能喜歡上男生,所以很別扭,但他又不想失去婁筵這個朋友,所以……哎反正輕點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