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4
番外4
“紀老師好。”門衛照常跟才出校門的紀淑岚打招呼，多問了一句：“紀老師今天回去的有點兒晚哦？”
四十出頭的紀淑岚着裝簡單樸素，長發在腦後盤起，面容能隐約看出年輕時的美貌，卻受憂愁籠罩，略顯疲憊之意，“嗯，剛跟領導談了會兒話。”
“哦哦。”門衛總感覺今天的紀老師不似平時，感覺心情有些低落，尤其是在她走了幾步後回頭望了眼學校，那眼神包含了很多深意。
冬季的天總是晚的快，明明才剛過六點，天空卻隐約有了月亮的影子，紀淑岚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冷峻的峰風吹來讓她忍不住攏緊了身上的羽絨服，這時迎面走來一個中年婦女帶着一個孩子，在見到她時小孩立馬就認出來了，揚手熱情喊她，“紀老師晚上好！”
可他剛說完，紀淑岚就眼尖注意到婦女将他揚起的手強行拽住，拽到自己身後去，面上仍然笑呵呵，“紀老師這麽晚了才回家啊？”
知道她是客套話，也看出了她臉上的笑容有多僵硬，紀淑岚彷佛已經習慣了，再看了眼身後孩子純真的眼神後漠然收回視線，面不改色點頭，“對啊，您帶孩子散步？”
“是嘞是嘞，那我就先走了啊，紀老師再見。”像是避難似的，中年婦女将小孩拽着快步離開了，紀淑岚往前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有隐約的罵人聲音，雖然不大卻像是刻意說給她聽的。
"下次不許喊聽到沒？"“她身上有晦氣，沾上會倒黴的。”
一陣風吹起紀淑岚耳邊的發絲，一聲“呵”融入風中，緩慢消散。
她繼續走着，只不過頭往下低了又低。
年輕時克死了愛人，中年又克死了兒子，可不就是身上有晦氣麽。
看來，她向領導提出辭職是正确的。
這裏的老人居多，替父母養孩子總是會選擇就近的小學，而她這樣一個受盡了流言蜚語的老師教他們的孩子，誰想到都會難受。
畢竟他們都不想自家孩子沾染上晦氣。
正常。
紀淑岚回到家後已然恢複了正常，用刻薄掩蓋眉眼間的柔弱，兩下吃完飯就開始洗碗洗衣服，又打掃了一遍院子各個角落才停歇下來。
擦擦汗在院子裏站了會兒，院子外紅光閃耀，她有些恍惚，才想起原來快過年了，再看看自個兒院子的冷清，她決定出門買點過年要用的東西。
她如往常一樣走近路，在路過一個巷子口時，腳步卻突然頓住了。
貌似，有小孩兒在哭？
巷子口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清，路燈只照到了旁側的大垃圾桶，紀淑岚視力不好又沒戴眼鏡，只能摸索着尋找聲源的方向。
越靠近垃圾桶，哭聲越清晰，确實是一個小孩的哭聲，“哇哇”的可能是哭久了，有些沙啞尖銳，叫人聽了心碎。
借着路燈的光，紀淑岚終于看清楚了垃圾桶旁邊躺着一個小小的嬰兒，這般寒冷的天氣，嬰兒身上只裹了層薄薄的毯子，被凍得瑟瑟發抖，小臉煞白，可哭聲一陣一陣的沒停息過。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怎麽會被扔在這裏？”
紀淑岚不忍心看到這麽小一個嬰兒哭得這樣可憐，她四周看了看沒人，蹲了下來。
嬰兒的臉只有她一個手掌那麽大，哭得皺皺巴巴的，卻在她蹲下來的時候似乎有所感應，竟然慢慢停止了哭，想睜開眼睛卻腫得只睜開了一條縫。
嬰兒身上連衣服都沒穿，皮膚被凍得有些發紫，紀淑岚猜測這孩子大概是被父母扔掉了。
看起來甚至連月都可能沒滿，是誰這麽狠心吶。
她又心疼又憤怒，沒多猶豫就将嬰兒抱了起來，動作很輕很輕，小孩兒也很輕很輕，抱在懷裏跟抱着棉花一樣沒重量。
是去警察局還是帶回家？
理智告訴她應該去警察局報案，尋找到孩子的親生父母，可忽然又有另外一個荒謬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
或許，這是上天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可憐送給她的新年禮物呢？
或許，她可以收養這個小孩兒呢？
小小的嬰兒被抱在懷裏後不哭也不鬧了，可能是哭太久太累了直接靠着她的胸膛睡着了，嘴裏含着一根小手指。
紀淑岚低頭看了一會兒，将小手從嬰兒嘴裏拿開，那小手卻突然将她的手指拽住了，拽得緊緊的不肯松開。
一剎那，紀淑岚感覺到了久違的熱意宛如浪潮般湧上心頭，眼眶熱熱的。冬日的寒冷在這一刻全然散去。
這樣被父母扔在垃圾桶旁邊肯定是鐵了心不要了，就算是報了案那父母可能也不會感謝她，估計還會将這小可憐又扔去其他地方。
這樣給自己找了合理的借口後，紀淑岚終于做出了一個瘋狂，不計後果的決定。
那就是收養這個小孩兒。
一時間街坊鄰居對紀淑岚的謠言又多了不少，說她孤寡了這麽久現在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孩兒，不知道是和誰的野種，說她不知廉恥這麽大年紀了還到處勾引人，說她不配當老師……一時間流言四起，浪蕩和恥辱像釘子一樣被釘死在了紀淑岚身上，唾棄和冷嘲熱諷明面上暗地裏戳着她的脊梁骨，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如往常般滿不在乎，不理會所有人的冷眼相對。
甚至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她的笑容居然還多了起來。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面對着她的笑容，就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們覺得很沒意思。
于是謠言這陣風又停歇了下來，但周圍人對她的印象已根深蒂固，自然沒有人會願意跟她親近，只想離她越遠越好。
對待紀淑岚這樣一個風流老女人，他們連虛僞都懶得裝了，看到她帶着孩子出門就翻白眼。
不過這些紀淑岚統統都不在乎，畢竟她已經被罵了十幾年了，從跟着丈夫私奔搬來這裏以後就一直被罵，她早已麻木了。
只是幸好，小孩兒的出現給她麻木的生活帶來了一絲光亮，讓她看到了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阿樂，過來。”紀淑岚朝小小一只的男孩兒笑眯眯招手，男孩兒搖搖晃晃地邁着兩條小短腿朝她走來，笑容頗為憨厚可愛。
那麽瘦小的一只如今已經被養的白白胖胖了，前不久還學會了走路。
“奈奈......”小紀樂撲到紀淑岚懷裏，奶聲奶氣地喊她。
“哎，奶奶在呢。”紀淑岚滿足地笑皺了眼角，将他一把抱起來，“阿樂該吃飯了，奶奶今天給你做了瘦肉粥，超級好吃的。”
聽到有好吃的，小紀樂淺色大眼睛裏都有光，像琉璃般十分漂亮，看得紀淑岚心裏全是歡喜，忍不住親了他小臉蛋一口。
又一年冬天過去，春天來臨，小院子的花草樹木恢複了生機，暖陽洋洋灑灑在雪白的牆壁上，紀淑岚抱着小紀樂轉身進屋，身後的影子被照得很深很深。
吃過晚飯紀淑岚将小紀樂哄睡着，然後才開始做家務，等再悄悄看了幾次小紀樂睡得怎麽樣後，她小心走出房間，關上門，緩步來到了客廳裏。
客廳的燈因為用的時間太久了而有些昏暗，照在本子上勉強能将上面的字跡照亮。
“2002.3.15 天氣晴”
“今天阿樂吃了好多我煮的瘦肉粥，看來小家夥很喜歡，我以後要多煮給他吃。”
“中午阿樂睡午覺的時候，隔壁劉姐來找我了，她誇阿樂被我養的很好，那是當然了，阿樂是我的寶貝乖孫啊，餓着了冷着了我心疼。”
“劉姐說遇到我是阿樂的福氣，但她不知道，遇到阿樂才是我紀淑岚花了後半輩子的福氣。”
“劉姐問我以後該怎麽跟阿樂解釋他的爸媽去哪兒了，我想了想，我不能讓自己的寶貝乖孫知道他是被抛棄的，所以我把一直戴着的紅繩給了他，我會告訴他爸爸媽媽是迫不得已的，我不能讓他覺得是自己不好。”
“阿樂永遠都是最好的孩子。”
她停下筆合上筆記本，揉了揉太陽穴，起身走進房間。
小紀樂已經熟睡了，軟乎乎的胸口起起伏伏，搭在胸口上的小胖手上戴着一根紅繩，紅繩上的銅錢被緊緊攥在手裏。
紀淑岚寬厚溫暖的大手覆蓋在小紀樂的手上，昏黃的燈光裏那雙眼眸飽含溫柔與慈愛。
“2006.5.14 天氣晴”
“阿樂今天又闖禍了，把學校裏的小孩欺負哭了，氣死我了。雖然說他現在正是雞嫌狗不愛的年齡，但老師說比起同齡的其他小孩，他太活躍了，讓我好好管教他。”
“阿樂這小家夥，我一生氣他就立馬知道認錯，認錯倒是快，态度也好，但下次還會犯，典型的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唉。”
“2006.9.4 天氣晴”
“今天是阿樂的生日，我說好的一天都不罵他，但下午就沒忍住罵了他，因為他搗亂把鄰居家的大白菜拔了，害得鄰居跑來找我算賬，唉，這小子真的是越來越調皮了。”
“晚上吃蛋糕的時候，阿樂悄悄湊到我耳邊跟我說他許的願望是希望奶奶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阿樂，我的乖孫，生日快樂，奶奶也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長大。”
“2015.8.28 天氣雨”
“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總是心緒不寧，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但願是我的錯覺吧。”
“阿樂這孩子，上了初中以後就越來越不愛說話了，也不知道怎麽了，是有什麽心事瞞着我嗎？”
“2015.10.26 天氣晴"
“今天老師給我打電話說，阿樂在學校裏很不聽話，經常和別的學生打架，還辱罵老師，我不相信，因為我最了解我的乖孫了，我知道他是個好孩子。”
“阿樂今天回來把我吓了一跳，腦門兒磕了好大一個包，我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啊。”
“奶奶希望阿樂在學校好好學習，不受人欺負。”
斷了整整一年的日記，在2016年的初春才終于續上，泛黃的紙上只寫了短短一行字，字跡歪歪扭扭的不成形，與前面娟秀的字形成巨大反差。
“阿樂，奶奶不怪你，奶奶心疼你。”
此後，日記總是斷斷續續的，有的時候甚至看不出寫的是什麽，只有“阿樂”兩個字，寫的是越來越清楚。
最後一頁夾着紀淑岚給紀樂寫的信。
“阿樂，奶奶很高興能看着你一步步成長，考上了理想的大學，變得越來越好，奶奶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快樂很幸福，這就足夠了。奶奶說過，我給你取名阿樂是希望你能真正的快樂，不管以後發生什麽都要快快樂樂的。阿樂，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讨厭冬天，但奶奶其實想告訴你，奶奶最喜歡的就是冬天了，因為奶奶在冬天遇到了你，你是上天帶給我的禮物。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阿樂，謝謝你陪在我身邊，讓我感受到了有親人陪伴的幸福，讓我做了一回奶奶。如果有下輩子，奶奶不希望在冬天再遇見你了，奶奶希望你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像其他小孩一樣有爸媽疼着愛着。”
“阿樂，北方的天氣不同我們蘅陽，冷的很，你一定要多穿點。”
“其實在你啓程去北京的那天我偷偷哭過，但我想不能讓你舍不得離開我啊，所以我一直冷着張臉沒說話，甚至連道別都沒說，對不起阿樂，奶奶希望你能原諒我，因為我太舍不得你了，我和你從來就沒有分別過，現在突然一別，奶奶覺得小院都冷清了。”
“阿樂，其實奶奶很想你。”
“阿樂，我曾經一直都很擔心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麽辦？你一個人該怎麽繼續生活，可是後來我放心了，因為我知道小筵會對你很好，我也看出來了他是真心的待你，你們兩個在一起我很放心。世俗不可避免存在偏見，但有奶奶支持你們，別怕孩子，好好的在一起就行了，奶奶保佑着你們呢。”
“阿樂，你以後的路還很長，奶奶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但沒關系，奶奶在天上看着你走呢。”
“能遇見你，奶奶這一生已知足。”
心率叫停的那一刻，筆記本被風吹開一頁又一頁，最終又往回翻，停在了第一頁。
“2001.12.16 天氣陰”
“今天撿到了一個小孩兒，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将他留在身邊，但我總覺得這就是上天帶給我的禮物。”
“我給這小孩取名紀樂，我希望他能快樂成長，沒有任何煩惱。”
“小紀樂，以後，我就是你的奶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