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十
郭麟江幾乎是過目不忘,我的同事朋友他見過一次,隔了很久我們一起在超市裏買東西,星期日的超市可以用人聲鼎沸來形容,我還沒看見呢他就叫人家名字,被叫的人愣了半天直到看見我才知道是真碰見熟人了,我都忘了什麽時候郭麟江見過這位同事,等在超市裏和同事寒暄錯過,郭麟江告訴我:在飛機場接我從外地出差回京,我們一大幫人我逐個介紹給他,除了和我一路的全坐了郭麟江開來的車,其餘的人都各奔東西 ,這個同事就是各奔東西的一群人中的一個。
我馬上聯想到婚禮上郭麟江對我說的話,我想他當時的緊張并不是記不住我的親戚很可能是對婚姻的忐忑,我倒願意相信第二種情形的存在,郭麟江要是什麽時候都淡定,他還是食人間煙火長大的嗎?
現在正重播着郭麟江的好記性,我們走出車站,在出站口郭麟江和關希聰被男男女女一群人包圍着,一個身型渾圓在腦後梳了一個發髻的女生說:“你們倆要把我們的名字全叫出來,這是聚會活動的開始的第一個節目,不然的話後邊沒法繼續。”周圍一圈人明顯看笑話的意思,也不知他們同學間有多少年沒見?
我看過郭麟江的相冊,高中畢業照的全班合影也仔細看過,因為要在五十個愣頭愣腦的青澀青年中辨認出郭麟江,找到了站在最後一排嚴肅清冷的郭麟江和站在他旁邊的關希聰,又仔細從左到右,從右到左的看兩排端坐的女生,想像着郭麟江可能跟那個女孩子發生過暧昧的初戀。二十年高中同學的聚會,很多人已經走樣兒了吧,尤其是女生,我怎麽也想不起身型渾圓在腦後梳松軟發髻的女生和那張照片中的那個人對上號。
郭麟江和關希聰互相看看,郭麟江上陣,七個人郭麟江從左到右一一念出:韓麗麗、張春光、左紅、王志剛、範芃、李冬梅、李志。
七個人一并歡呼起來:擁着郭麟江和關希聰往停車場去。
行李被郭麟江和關希聰領着,我和劉悅珊只自己提着自己随身的小提包,不知道是要跟着走,還是。。。。。。
我們正猶豫不決的時候,那個身材渾圓的範芃忽然站下來轉身招呼我們:“你們倆誰是誰的老婆?”
問得我和劉悅珊一愣。
郭麟江發現這個情況大聲喊過來:“左邊的是我老婆,右邊是老關的。”
一群人又站下來,範芃對她的同學們特別是女同學說:“看看人家年輕的啊,再看看咱們。”也不等別人答話,就裹着我們一起往停車場走。
“沒有黎灼灼長的好看!”。不知道是說我還是劉悅珊。走在前邊來接我們的兩個女生的一個說的話順着風刮進我的耳朵,另一個捅捅說話的那位:“別讓人聽見。”
我不想聽見,也許我的聽覺太敏銳了。
我記得這個名字,很久以前看郭麟江的集體照的時候,雖然不論男生女生都是白襯衫藍褲子,但坐在一排中間的女孩特別引人注目,濃密的黑發剪成童花式齊齊的留海下卷長的睫毛大眼睛長圓臉,鼻子嘴都端正,皮膚也白關鍵是她笑的最明媚最生動最好看,當時我指着這個女孩問郭麟江:這個女孩叫什麽?郭麟江在餐桌前都沒走到我坐的沙發這邊:“黎灼灼。”
“你都沒看怎麽知道?”我對他敷衍的态度頗為不滿。
Advertisement
“看你手指指的位置我就知道。”郭麟江并不擡頭看我。我低頭看我的手指确實還指着黎灼灼,當時想問郭麟江他是不是喜歡這個女孩,十年二十年的集體照,并不可能天天拿出來看,怎麽能憑着我的手指方向就說出人的名字,一定是有特殊的淵源,但是挺怕郭麟江認為我小女人的猜忌,終于沒問出來。
今天看來我當初想的是不是還真的有一點兒影?
上了中型面包車,郭麟江給我和劉悅珊介紹他的同學,男班長、女班長。。。。。。來的都是班幹,最次也是小組長,男班長胖的一圈一圈的像輪胎:“酒店都定好了,今天你們先休息,明天活動開始。”從皮包裏掏出兩張紙遞給郭麟江和關希聰:“這是行程安排,兩位。。。。。。太太也參加?”
關希聰說:“她們不參加了,女人來上海就是要蕩馬路的,讓她們自己玩吧。”
我和劉悅珊都微笑着應承。
我的心不由的就放松了,終究還是喜歡自由自在,把自己放在一堆生疏的人中間還能應付自如那是郭麟江的長項,而我更願意和熟識的朋友、同事在一起,想說話就說話,不想說話就可以坐着聽別人說,一切由心出發不必勉強。
車開到飯店停下,郭麟江和一群接我們的人下車,關希聰和劉悅珊沒一起下來,關希聰說:“我們先回家,明天過來。”
我們一群人看着他們的車開走,辦了入住手續,郭麟江安頓好行李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對着鏡子吹頭發的時候對我說:“他們還等着我一起早飯,你一起嗎?”
深知這不是個确定的邀請,雖然是讓我選,但答案郭麟江已經選擇了,我搖搖頭。
“下面有中式和西式兩個餐廳,我們在中餐廳。”郭麟江不忘關照我:“我們可能時間長一點,有事兒打電話吧。”說完就匆匆出門。
郭麟江很少擔心我的什麽事,比如:去一個不認識的地方會不會找不到?吃的好不好?住的飯店是否幹淨?工作累不累?與同事的關系如何?有沒有什麽煩心的事?我也是結婚不久以後有了這樣的體會,還是一起公幹出差的時候,住在同房間的一個女孩天天晚上加班回到飯店給她老公打電話,把一天吃了什麽幹了什麽,遇到了什麽事一一向她老公彙報,一個電話短則半小時,長就不知道多久,嘀嘀咕咕的笑聲不斷,我才知道原來老公老婆可以分享哪怕是芝麻大的事,而我和郭麟江似乎沒有過,所以出差回來我把問題提出來和郭麟江讨論,是我們彼此太過獨立不需相互彙報?還是彼此能力超群不需借助對方的智慧和力量?還是彼此關心不夠?
我以為郭麟江面對我的問題,一定心存愧疚至少也要對對我的關心不夠或者不夠體貼而感到不好意思,但是郭麟江的表情坦然,面對我咽下最後一口飯才說:首先我們是各自獨立的兩個人,生活中沒有彼此你長了二十多年,我長了三十多年,對于生活常識性的問題不必互相提醒,這是對彼此生活習慣的尊重,其次我自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處理問題,更相信你的能力;還有就是我們可以關心更重要的事情,比如生命安全,品格問題,職業發展。。。。。。
他的語氣很平穩看我的眼神也很正常,但是我就是感覺到他的調侃,他對我的問題的不屑,換個角度想想,郭麟江是眼明心亮承認我的能力,我內心也不無得意,再換個角度想,是因為我沒有那麽麻煩,所以才和我結婚......
現在郭麟江一走了之。我洗澡更衣、吹頭發,下樓早餐,自然的選取了西餐廳避免撞上郭麟江他們。
早餐是自助形式,品種很多,挑了幾樣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先往外眺望一下,江岸對面高樓林立,建築形式現代恢宏,陽光照在玻璃幕牆上反射出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滾滾浦江來往船只緩慢穿梭,我曾經在夜晚眺望過黃浦江,夜晚的浦江兩岸更像是我想像中的上海,燈紅酒綠中有那種紙碎金迷的味道,而白天的上海更像是脫去了華麗外衣的女人,一切都現實起來。
跟服務員要了酒店簡介,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先确定了自己的位置,然後通過酒店簡介後邊的地圖,知道這裏離什麽着名的地方近,可以就近游覽。
已經接近早餐停止供應的時間,餐廳裏就餐的人不多,我很享受地放松心情細細品嘗食物的美味:幹酪、黑椒香腸配小面包、土豆雞蛋沙拉、芒果布丁、碎堅果泡牛奶。心裏計劃着下一步自己的行程。
溜溜噠噠地去了金碧輝煌的靜安寺,在南京路的西段,鬧市中的一偶,殿宇高大,氣勢恢宏,參觀了建築,瞻仰了大佛,我不甘心的在院子裏轉悠,想跟個旅行團蹭聽導游的解說,對于這種歷史名勝如果事前沒有做過功課只走馬觀花的看看,并不了解她的獨特內涵及魅力所在,所以一定要了解一下,終于看到一個小型的老年旅行團,緊緊地跟上,聽了導游的講解才知道今天看着金碧輝煌的靜安寺歷史悠久竟是早于上海而建,千百年來歷盡滄桑、幾經毀損修複、改建擴建而存于今日。
出了靜安寺,我遠遠地回首看着她雄居于繁華之中,因為精神的傳承所以靜安寺歷久彌新,我這樣想。
早早上床,昨夜在火車上咣當一晚上,今天又走了大半天,體力早已透支,正翻看在街上買的上海交通圖、旅游手冊,郭麟江回來了。
他帶着酒氣進來,臉微微有點兒紅,眼睛裏含着笑興奮的樣子一屁股坐在床上。
“回家的感覺真好?”我調侃他:“早知這樣高興為什麽不早回來或者多回來幾次?”
他翻了翻我買的旅游圖冊,指着嘉定一頁說:“我家就在這裏。”
第一次聽他說的這樣詳細,我趴在床上細細地看嘉定的介紹,因為身邊的人在此長大,地圖和文字也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名勝古跡有法華塔、孔廟。。。。。。暗暗決定明天到此一游。
郭麟江洗過澡躺在我身邊看我還在看嘉定笑着說:“我外婆說過去嘉定誰家要是出個當京官的城牆要加一塊磚,孔廟裏的拓貼好多,我們小時候經常去玩,也不看不懂是什麽意思,現在記起來,大概都是家裏出了做大官的或着富豪人家父母故去時寫上一帖歌功頌德紀念父母光耀門媚。”
他的表情很沉溺,聲音裏透着一絲的向往,他如今可算是功成名就,而父母親人不能分享,內心不可能不遺憾。
我不知道官要坐到多大才要在城牆上加塊磚,郭麟江這種官算不算,但我知道現在早已沒城牆了,孔廟裏還許不許拓貼?恐怕也不成,郭麟江是共産黨,共産黨的官跟父母沒什麽關系,是黨培養的,人民養育的。所以我說:“沒想到你是在這麽一個有文化氛圍的地方長大的,你趕緊學學你的老鄉胡厥文,顧維均,為民族大業多操點心吧。”胡厥文,顧維均是我剛剛在旅游手冊中看到的,都是嘉定人,胡厥文是民盟中央主席,顧維均是民國時期享譽中外的大外交家。
郭麟江轉過頭來看着我捏捏我的臉把我摟在懷裏,用臉頰蹭着我的頭發說:“我最喜歡你這點,總是一身正氣。”
我自己不能确信:“真的嗎?”一點也沒有害羞的意思,只是真的想确定這件事。
“真的,在我一時迷亂的時候,你總是清醒的!”郭麟江的語氣很肯定。
我問:“黎灼灼來參加聚會嗎?”這是不是他迷亂的內容之一。
我覺得郭麟江抱着我的手臂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