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祭山神

第十二章:祭山神

青禾牽着馬順着河流一直往前走,很快就離開村子中心到了村子的邊緣,這裏人煙稀少,相隔很遠才能看見幾間茅草房,但都沒有炊煙升起。

青禾有些奇怪,她把馬拴在河邊,自己走上前去查看。這些屋子無一例外都還是好的,裏面家具一應俱全,不像是被人丢棄,反倒像是主人不在家,出遠門去了。

最靠河的一間屋子裏落了灰,被褥也還鋪在床上,在床邊還有一雙陳舊但洗的很幹淨的繡花鞋,一個小巧的梳妝臺。讓人詫異的是這連銅鏡都只剩半塊的梳妝臺前放着一盒完整的胭脂。

青禾拿起胭脂打開,清淡的香味飄出來,這是民間流行的花脂,便宜實惠,鎮上比較常見,在這種邊緣的村落實屬反常。

青禾正奇怪,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連忙退出去,剛出門就和一個全身籠罩在蓑衣裏的人影打了個照面,對方矮小,蓑衣鬥笠一遮,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看不清。

對方手上挎着一個籃子,裏面是新鮮采摘的野菜,上面還沾着露水。她正準備推門,被青禾吓了一跳,看見青禾手上握着那盒胭脂,她身體微僵,喉嚨裏發出悶響,也沒有上前争搶的勇氣,轉身落荒而逃。

青禾注意到寬大的蓑衣下,衣擺翻起露出一雙嶄新的繡花鞋。紅豔豔的,像新娘子出嫁時穿的那種。

青禾開口叫住對方,想說自己沒有惡意,結果對方跑的更快,鬥笠被風吹落也顧不上去撿,淌過河流的淺水處,竄進對面的山林,很快就沒影了。

河岸的馬受到驚吓,嘶鳴不止,奮力地想要掙脫缰繩。

青禾見狀連忙過來安撫馬的情緒,這是武帝千挑萬選的千裏馬,在幽都什麽場面沒見過?雖然是動物,它對危險也有着超乎常理的直覺。

這裏有問題,青禾站在陽光下,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馬也不願繼續吃草,焦躁地原地打轉,不安地踏來踏去。青禾見安撫不住,只能牽着它往回走。

旭日逐漸爬上山崗,村民一天的勞作開始了。男人上山打獵,下田耕作,女人喂養牲畜,打掃屋子。

桑老九給戎霜二人端來野菜清粥和幾個烙餅,村民們走後他就苦着臉,一言不發。看的出來,他心裏藏着不少事。

戎霜是個熱心腸,但這會兒也保持了沉默,看起來像是不滿剛才村民所為,正在生氣。

桑老九又坐在門檻上抽煙,啪嗒啪嗒,煙愁人更愁。

等青禾套好馬車進來,眼前這荒誕的一幕讓她一時駐足,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向前。

戎霜看見她,迅速地拉着耶律雪站起身,道:“大叔,昨日叨擾了,我們就不久留了,這就告辭。”

桑老九坐在門檻上沒起身,吞雲吐霧道:“家裏沒什麽好吃的,就這一點心意,你們嘗點再走。”

“不了,我們還急着趕路。”戎霜在門口停下來,因為桑老九就坐在門檻上,他要是不讓開,她也不好帶着耶律雪從別人身上跨過去。

桑老九吸完最後一口煙,把煙杆別再腰上,利索地從門檻上站起來,他退出去,站在門口,垮下肩膀垂着頭,低眉道:“剛才的事是我不對,我一個外姓人沒什麽話語權,這才讓你們受了驚吓,不過他們說的也沒錯,山神無所不能,一定可以達成你們的心願。”

“什麽驚吓?什麽山神?我只是去喂個馬,這是發生了什麽?”青禾從桑老九的話語裏捕捉到了關鍵點,不等戎霜回答就先一連幾問。

戎霜搖頭,淡淡道:“沒什麽,我們還是趕路要緊。”

戎霜這話說的完全不像她的作風,青禾嗅到不同尋常的氣息。她看向耶律雪,見她神色不佳,料定她剛才受了委屈,頓時怒從心起,別在腰間僞裝成腰帶的軟劍刷地一下被她抽出來。

桑老九只覺得眼前有銀光一閃,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麽,戎霜就到了他跟前,握着青禾的手道:“他們村子裏過兩日要祭山神,我和你們小姐不愛湊這個熱鬧,你要是喜歡也不是不能商量,怎麽能急眼呢?”

戎霜握住青禾的手把軟劍插回去,眼神嚴厲地掃她一眼,示意她不要暴露修為。青禾怒氣未消,但她在宮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這會兒依舊能接收到戎霜的意思。

她面容微微扭曲,憤恨地瞪了戎霜一眼,配合道:“你們都不和我商量,我心裏自然不痛快。”

“那你想留下來玩一玩嗎?”耶律雪走上前,目光溫柔地看着青禾。

這種破地方青禾是一天都不想呆了,可她聽耶律雪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要她拒絕。青禾在心裏一番天人交戰,違背內心道:“小姐,我還沒見過祭山神呢,既然是‘神’,說不定真的有辦法治好你的病。”

眼看面前的三個女嬌客發生了分歧,其中一個還有留下來的意思,桑老九仿佛找到了機會,連忙道:“山神收了我們的祭品就會賜下聖水,此物喝下可以強身健體,消除百病。這些年靠着聖水,我們村一個生病的人都沒有。你們不妨試試,就算不行,也只耽擱三兩天。”

三兩天換一個機會,聽起來很劃算的樣子。青禾不禁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一臉的希冀和好奇。

她看着耶律雪,道:“小姐,我們就看看吧。”

耶律雪好似對青禾很是縱容,聽了她的話便有些動搖,她蹙眉猶豫不決,把目光轉向戎霜道:“好姐姐,我們就多留兩日。剛才那些村民只是過分熱情,并沒有惡意。”

戎霜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們都這樣說了,我又能怎麽辦?”說着戎霜轉頭看向桑老九,道:“大叔,你也別怪我生氣,剛才那種事放在誰身上都是害怕,你們的熱情我們無福消受,還請他們和我們保持一點距離。”

“這是應該的。”桑老九解釋道:“我們山神是女身,要是祭山神時有女客到訪,那是吉利的兆頭,所以大家心裏高興,就想把你們請去做客。也怪我人笨,記不住這茬,沒給你們提過。”

桑老九露出自責的神色,懊惱地直拍腦門。

青禾還在一頭霧水,配合着把這場戲唱完。

桑老九又是好言幾句,終于把戎霜的情緒安撫下來,因為要多留兩日,他大方地把自己的房間騰出來,他的屋空間富餘,多搭一塊床板就夠三個人住下。

戎霜沒有拒絕他的好意,耶律雪讓青禾又給了一點銀錢。看着白|花|花的銀子到了別人手上,戎霜皺了皺眉,回頭看着耶律雪,那眼神變得哀怨,仿佛是在問耶律雪,她的銀子呢?

她只得了一座拿不走的東宮,真實的銀子可是半點都沒看見。

耶律雪只當沒看見,垂首之時掩去眼底笑意。

這個村子男耕女織,就算桑老九家裏只有一人,白日裏也要去田間勞作,他安撫好戎霜他們就拿上鋤頭出門。

等桑老九走的不見人影,青禾憋在心裏的問題一股腦地問出來,最關鍵的一個就是離開的機會近在眼前,為什麽戎霜和耶律雪不走,還要來一出要走的戲?

戎霜看她一眼道:“這個問題你馬上就知道了。”

青禾不解,只見戎霜拿出朱砂,用手指沾了一點,在耶律雪的手心畫出一個奇怪的陣法。靈力道道相扣,耶律雪閉上眼,肩上火搖曳不止,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潤之色。

手上的陣法消散,耶律雪猛然睜開眼,眸中帶着喜色,她擡眸看向戎霜道:“我能感覺到它離我很近了,應該就在這裏。”

戎霜此次帶着耶律雪出山是為了尋魂,一開始的陣法指示就是邊境,随着不斷深入,耶律雪對地魂的感知日漸加強,不需要戎霜刻畫大型陣法,只需要一個小型掌中陣就能清晰地感覺到方向。

村民們不斷地提起祭山神時戎霜就有些懷疑,在他們道門這種事其實并不少見,一些精怪得大造化有了靈性和天賦,就會裝神弄鬼在民間騙吃騙喝。但他們往往能力有限,很快就會被拆穿,然後換一個地方繼續行騙。

從戎霜打探到的消息可知,這裏的山神的确有些本事在身,但它的本事不是一開始就那麽明顯,而是突然顯露,仿佛是得到什麽造化一般。

戎霜思來想去,這恐怕和耶律雪的地魂有關。她身在皇室,身有龍氣庇佑,就算地魂散落在外,也得她所益,落入精怪手中是大補。

除此以外,這個村子女人不正常的減少,村落山上散落女性的屍骸也讓戎霜如鲠在喉。不管是山魈精怪,還是魑魅魍魉,一旦是通過吸食魂魄強化自身,很容易化為邪神,為禍一方。

此地是雍朝的國土,就算戎霜可以視而不見,耶律雪也決不允許這種東西存在,肆無忌憚地殘害雍朝的子民。所以即便有離開的契機,她們也選擇留下來。

她們離開的戲不僅是演給桑老九看,也是演給村子裏的人看。走這個信號是給村民們一種暗示,如果他們不采取行動,她們就會徹底離開,這是變相逼他們做出反應。

尋魂一事幹系重大,青禾目瞪口呆。難怪這一路上耶律雪對戎霜的安排沒有異議,她們早已在暗地裏達成了協議。

“我和你們殿下暫時知道的消息就只有那麽多,你呢?昨夜的跟蹤可有收獲?”外面的溫度逐漸熱起來,戎霜打開一扇窗戶通風,回頭詢問青禾。

青禾把自己在宗祠所見和喂馬所見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那盒胭脂也被她帶出來,這會兒交到耶律雪手上。

耶律雪沒見過這東西,只覺得和戎霜為她畫花钿的不同,味道甜膩,聞久了有些不舒服。

她合上蓋子,把胭脂遞給戎霜,問道:“宗祠裏的那兩個女人會不會就是這家的女主人和她女兒?”

戎霜對胭脂沒什麽興趣,看了一眼就還給青禾,道:“非常有可能。”

青禾愣住,上升的溫度也不能驅散身邊的寒意,她回想起兩個女人像狗一樣被人用鐵鏈拴起來,奮力掙紮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冷顫。

戎霜靠在窗邊,目光看向遠處的房屋,忽然察覺到有視線在窺探這裏,她愣了一下,再凝神去看時,那道目光卻消失了。

戎霜沉默,思索片刻,道:“一個新問題,宗祠裏面有兩個女人,而我們有三個人,你們猜他們會怎麽做?”

青禾不解道:“什麽意思?”

戎霜嘴角帶笑,沒有回答青禾,她認真地看着耶律雪,等待她的答案。

耶律雪攏了攏耳邊的鬓發,道:“如果他們所謂的祭山神是用女子活祭,那麽就解釋了這個村子為什麽女人那麽少,也解釋了為什麽他們看見我們那麽高興,不管我們是三個人還是兩個人,我們都替換了一次祭品,可以讓他們多祭祀一次。”

戎霜垂眸,目光幽深,意味深長道:“邪神的欲|望永無止境,就算是從最美味的地方下口,到最後他也不會放過任何殘渣。”

晌午的烈日帶走了最後一點寒意,田間勞作的桑老九汗流浃背,他脫了裹在身上的棉襖,穿着短打站在田間,汗水潤濕了鬓角,他抽出煙袋子又想來兩口。

他正往煙杆裏裝煙葉子,一道人影就晃到跟前,咧嘴笑道:“桑老九,聽說你家來了三個嬌客,一個比一個貌美,就是十裏八鄉走遍了也找不出個能比的。我們兄弟多少年的交情了,這種好事你怎麽不通知我一聲?”

桑老九聞聲擡頭,蹲在田坎上瞅着他的是村裏有名的二混子,仗着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平日裏沒少坑蒙拐騙。

知道他不安好心,桑老九沒搭理他。

張二渾并不介意桑老九的無視,嬉皮笑臉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麽,這次輪到你們家,你舍不得你婆娘和女兒,所以想把人換出來。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我很理解。不過要我說,你也是蠢,年華正貌的美嬌娘你不要,你換個黃臉婆幹什麽?我要是你,自己留一個暖被窩,剩下的賣出去,還能大賺一筆。”

桑老九握着煙杆的手一抖,煙葉子從指縫中間漏出去,被風吹着,打着旋落到田地裏。

張二渾往地裏一趟,翹着二郎腿道:“女人嘛,就和家畜一樣,這裏沒有了就去別處帶回來,你要是當個寶放在手裏,早晚她要蹬鼻子上臉。你看我兩都這關系了,你不如就賣一個給我,等我玩夠了,我送去把你女兒換回來。你不僅賺了錢,你還保住了女兒。等女兒嫁了,你又能撈一筆,多好的買賣呀?”

張二渾口無遮攔,嘴上說的是為桑老九着想,心裏想的卻是把桑老九的女兒換出來再收入房中,好好享受一番,等玩夠了再還給桑老九。

桑老九放棄抽煙,他把煙杆別回腰間,冷不丁道:“還記得啞女嗎?”

張二渾飄飄欲仙的幻想戛然而止,臉上的笑意徹底僵住,他蹭地一下坐起身,晦氣地淬了一口道:“你提她幹什麽?”

桑老九冷笑道:“當初山神指定要她當新娘,你貪圖美色自告奮勇擡轎,卻沒能把人送到山神手上。雖然山神當時什麽都沒說,但他真的就放過你了嗎?給神的祭品你也敢貪,你真的是活夠了。”

張二渾被桑老九的話鎮住,臉色一白,嘴角抽搐不止。恐懼爬上臉頰,瞳孔驟縮,驚駭揮之不去。

他害怕的不是神,而是擄走啞女的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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