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冬尋不是我哥
而冬尋沒有像與向北妥協一樣對季秋妥協,這是他明顯感受到兩人相似性之後的措施。他斬釘截鐵說了句不行,還伸手把兩人中間的被子壓下去臨時做了道“楚河漢界”,将床面分割成兩半。
向北暗道一聲可惜,盯着他的後頸看了好一會兒,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卻遲遲無法入睡。
于是他輕手輕腳地又下了床。
找了個靠窗避光的位置坐下,向北看了眼手機,渾身上下摸遍了沒找到煙和火機,擡頭看夜空中一輪圓月,忽然想起自己已經戒煙。
過兩天就是中秋,算來離八年重逢也已經過去了一年多,而這一年多裏,自己又找了他将近一年。
他忽然想,好像從冬尋來家裏開始,自己就沒消停過。
他又低下頭苦笑。
那時候八歲的冬尋有什麽錯,不過是流浪久了,那個冬天又實在難熬,向蕊說要帶他回家,他就跟着回了家。他有什麽錯呢,為什麽自己當初要以那樣激烈的方式反對他來到自己身邊,把他變成了後來謹小慎微的模樣。
就連愛一個人都那樣的卑微。
現在他耐心的待在失明的冬尋身邊,克服根深蒂固像根刺一樣紮在心裏那不講道理的獨占欲,一邊贖罪一邊愛他,把他重新找回來。
他複而望着天上孤獨的月亮嘆了口氣,後知後覺原來是自己親手把冬尋趕走的——擁有着他全部的珍貴的愛意,卻一次又一次的敷衍他傷害他,糟蹋他的一顆真心。
我一句對不起,一點和你比起來微不足道的愛,怎麽才能補償你如履薄冰的二十年。他想。
四下裏一片靜谧,他在窗邊坐了許久終于有了一絲困意,抓緊時間又悄悄回了冬尋房間,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躺下,對着冬尋無聲地說了句晚安。
第二天向北又起來得早,生物鐘已經有了習慣,不到七點就醒了。收拾了衛生他給冬尋留了個紙條,請假小半天出去一趟。
他最近反複想過這個問題——關于冬尋眼睛到底能不能治好的問題,不能直接問冬尋,他只好去找最近一段時間和冬尋最親近的覃謹畢夕。
在決定這天去找畢夕的時候他多多少少有點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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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冬尋的眼睛能治好,治好以後他知道原來這個“可憐”的啞巴就是那個讓他慣得無法無天反複傷害他的向北,還會讓自己待在他身邊嗎?
是不是又要趁着自己不注意再次消失,到那時候是不是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從店裏出來之後他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打了個車到畢夕公司樓下等人上班。在公司門口蹲得腿都麻了,終于看到覃謹所謂低調的百萬豪車停在了路邊。畢夕從車上下來,頭發規規矩矩的紮在腦後,和他本人氣質極其不符。
像是一眼就看到了向北,他轉身湊進車裏和覃謹來了個纏綿的分別吻,然後徑直朝向北走過來。
“喲,這不是向北嘛——哎呀不對,是季秋,季秋啊。”畢夕雙手環胸站在向北面前,上下打量了向北一圈,忍不住撲哧笑出聲,“我說你好歹也是個小有作為的老板,怎麽穿成這樣就來了?”
向北微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除了樸素一點,其實他覺得一切都挺好的。
“我時間緊,來不及換。”他說着就往裏面走,把畢夕甩在身後。
也不知道他哪裏戳了畢夕的笑點,畢夕站在原地笑得前仰後合,他回頭:“我褲子穿反了嗎你笑成這樣?”
畢夕擺擺手,一手捂着肚子,說話都還喘着氣,道:“不是我說,向北,你太真誠了,要是冬尋能看到你現在這‘憨厚老實’的樣子,一準能感動得馬上原諒你。”
他好不容易收斂的笑容在向北極其認真地問了句真的嗎之後又殺了個回馬槍,笑得更嚣張了,“你做什麽夢呢,趕緊想想怎麽把你哥哄回去吧。”
向北眉頭皺得更深:“他不是我哥——”
“冬尋不是我哥。”
“嗯?這會兒不是了?這會兒又清楚了?”
畢夕看起來真的很欠揍。
向北忍了又忍,念着他等同于救命之恩的恩情,站到一邊把人請進旋轉門,說:“您要不換個地方教育我?站在門口挺響——影響挺不好的。”
好久沒說話了,向北覺得自己說話舌頭都在打結。而畢夕還在笑,笑得讓向北想做個忘恩負義的人。
兩人坐在辦公室裏畢夕親自給向北泡了杯放在茶幾上,他先處理了幾個緊急的文件,随後也坐在了向北的對面。
這一方空間裏茶香四溢,畢夕一改十幾分鐘前在樓下大門口不正經的樣子,神情嚴肅的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說:“冬尋的眼睛,我和覃謹也商量過,但是冬尋本人不太想繼續治療,一直就吃藥維持現狀。”
“為什麽不想治?雖然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但是生活上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向北只要一想到冬尋那雙漂亮的眼睛再也沒有神采,就悔恨得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睛挖出來和他一起瞎了。
“大概是不想看到你吧。”畢夕如是說。
“我——就算不想看到我,他也不能這麽對自己。”透過茶杯的熱氣,向北的視線越過畢夕落在不遠處的世貿大樓上。
“就算是不願意再見到我,總是要好好活着不是嗎?”
畢夕嘆着氣,搖頭道:“我覺得現在也挺好的,要是知道你這麽痛苦內疚,冬尋說不定心裏也爽快。”
“......”
“我也沒說錯啊,我要是冬尋早就跟你翻臉了。”畢夕說。
向北思索片刻,終于找到句話把他噎了回去,“覃謹怎麽沒跟你翻臉呢?”
事實上,比作,兩個人可能确實是實力不差,不相上下。
“你把你自己自己的事情捋清楚先。”畢夕不悅,白了他一眼又道:“也不知道誰給你出了這麽個裝啞巴的馊主意,啧。”
向北卻說:“啞巴挺合适的啊,說不了話,他就認不出我。”
畢夕仔細想了想,問他:“你說你是個啞巴,他是個瞎子,你們怎麽交流?”
“盲文,我學盲文了,多長的話都能說。”
随即畢夕看向北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他直起身子認真道:“你說你之前要是這樣,你哥能走嗎?”
“你說你之前像現在這樣,我哥還能跟覃謹有那麽一段?”不說向北還不覺得,現在這話從畢夕嘴裏說出來他就越聽越不是滋味,他又正色道:“再說了,冬尋他不是我哥了。”
“寵着你護着你給你擦了十幾年屁股收拾爛攤子,替你挨罵替你挨打,怎麽就不是你哥了?”
畢夕嘴毒不是一天兩天修煉出來的,向北通過這幾個月跟他相處,從一開始的忍不住想打人到現在從善如流的消化,着實費了不少功夫。
他說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只是老翻舊賬顯得他徹頭徹尾都像個渣男似的。
話在理,向北卻聽得不樂意。
他沉默片刻,畢夕以為這一輪自己贏了,又聽見他說:“我小時候把他當哥哥——是一直當哥哥,可他不把我當弟弟了也沒跟我商量。
“自顧自的,也沒跟我打招呼,就一個人悄悄喜歡我,我總覺得我對他失控了,那種感覺,太莫名其妙了。
“我這麽說你可能不太懂,反正意思就是這個意思。還有就是,你和覃謹能這麽幫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謝謝你們。”
畢夕心說,我不懂?我可太懂了。
他斜着瞥了向北一眼,長腿往茶幾一搭,挑眉道:“喜歡你還得給你打個商量?您是什麽身份?啧。”
向北輕咳兩聲,說:“我是說單方面的,他單方面的——算了,以前的事情不說了,都是我的問題。冬尋他現在看不見,做什麽都不方便,我又不能出面幫他,他遇到什麽事那個可憐的啞巴更是幫不了他,以後...要是他改變主意想治眼睛了——”
“你想幫他把眼睛治好,這不是好事嗎?”
我當然知道是好事。向北想。
“我看上去是在說壞事?”
“你可不就是個壞人麽。”畢夕拿起手機回了條信息,嘴角彎了彎,笑道:“聽覃謹說起你,我都想替冬尋打人。”
向北皺眉:“覃謹怎麽什麽都知道。”
“奇怪嗎?他可是冬尋前男友,這不奇怪吧?”
“你這麽一說,”向北心中醋意翻湧,總覺得畢夕這是故意的,他醞釀片刻又問:“你為什麽能這麽坦然接受冬尋的存在?”
畢夕大笑:“我知道覃謹愛的人是我不就行了?”
“況且——”他說完站起身,手機拿在手裏轉,又道:“要不是因為你,冬尋能和覃謹有這麽‘一段’?”
向北果然又被畢夕的邏輯說服了。他雖然氣,但到底還是認可了畢夕的話,簡直字字珠玑,一針見血。
“又不是我甩的覃謹,沒有你他倆能成?”向北想來想去,只有這句話能有點殺傷力了,直接朝畢夕扔過去。
......
兩個“作精”互相傷害了一上午也沒能就冬尋眼睛的治療問題讨論出個什麽結果,向北看時間不早,重新約了和覃謹見面的時間,打了招呼就匆忙離開了畢夕的辦公室,扔他一個人靠在椅子上“自我反省”。
向北又打了車回咖啡書店,站在街頭轉角他遠遠的看到冬尋推開店門,手裏拿了噴壺慢慢的拉着栅欄移動,摸索着一盆接着一盆的澆水。
仲秋時分,木芙蓉開得正好。
站在花邊的冬尋也笑得正好,溫柔的笑意和正午桃紅的花瓣一起彙成一股暖流緩緩淌進向北眼底,讓他看得着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冬尋認真澆花,不知道十幾米外那個人炙熱的目光幾乎将他灼傷。
養花是他失明之後的給自己培養的愛好。因為看不見,所以更加珍惜所有能記得住的、想象得到的美好。
在他和向北還小的時候,向蕊沒有那麽忙,喜歡在院子種些花花草草,他閑着沒事也偶爾看護一下,只不過每次他一動手向蕊看見了就讓他放下鏟子噴壺站遠點。向蕊從他手裏拿過鏟子看着他滿手泥土的時候會說:“冬尋,這些事媽媽做就好了,去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快去。”
每次冬尋也都說:“媽,這點小事我能做,你回去休息。”
然後向蕊就會抱着冬尋呵呵直笑,說他是上天賜給他的小棉襖。他掃院子,向蕊就教他認識院子裏各種植物,指着一邊盛開的木槿和他說,這是木槿,每一次的花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綻放。
他只覺那粉色的花朵樸素得可愛,對于向蕊所說的溫柔堅持的愛并沒有過多的理解。
這件“小棉襖”一直牢牢記着他是向蕊的小棉襖這個事實,對她更關心也對向北更好。就像要掏出整顆心那樣真誠地奉獻着自己僅有的東西,目光所及的地方全是向蕊和向北母子,甚至看不到他自己。
所以後來他愛上了軟了一身刺向自己靠近的向北,也愛上那個對他有着無限瘋狂的占有欲的向北。他的所有品質,還有他想要擁有卻始終得不到的那一部分品質,都在向北身上看到了。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那樣的人,他怎麽能控制得住不愛呢。
如果有一天他能活得像向北一樣——他一直期盼着自己能像向北那樣活着,與物質無關也與愛無關,他覺得向北的方向就是他的方向,是他可以自由活着的方向——或許他就可以真正地不問緣由不求回報,徹底愛個痛快,像覃謹說的做個自由愛着的人,愛向北,也愛自己。
這樣一來,向北從此不是他的唯一,他也不會強迫自己像現在這樣将他一點點從自己身體裏抽離。
冬尋澆了花回到店裏,向北木讷地拖着步子往前走。
推開書店大門,他的視線自然而然的就從衆人之間穿過穩穩當當的落在冬尋身上。
作者有話說:
向北:冬尋不是我哥,是我的心肝脾肺腎。 冬尋:那你記得戒煙戒酒,合理飲食,不要縱欲過度。 向北:...... (這章也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