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床共枕
在向北固執且細致的照顧下,冬尋這場感冒雖然來勢洶洶,但也沒持續多長時間。四五天後他就恢複了精神。
他坐在吧臺面前用盲文記錄着近段時間的營業情況,也記錄了一下向北學習盲文的進度。摸到兩人的對話——“季秋”學東西很快,這才兩個多月,就能用盲文紙和他簡單交流了。
他聽着外面的雨聲,手摸過記錄學習情況的本子,忽而又想起了向北。
向北學東西也很快,像季秋一樣快,甚至如果是他的話說不定學得更快。
他發着呆,聽見雨聲更大了。耳邊除了雨聲,還有牆上挂鐘滴答的聲音。
店裏沒人,他一個人站在一樓中間,顯得整個人都有些單薄。眉心緊緊擰着不自覺的摸索着往門邊走,動作小心而緩慢,就像找不到方向,看起來手忙腳亂。
向北拎着買來的一次性吸管站在門口,透過雨水橫流的落地窗看到了冬尋。
——他差點被面前的椅子絆倒,好在手還扶着桌子邊緣,不至于跌下去。向北慌忙上前一步,手搭在門把手上沒推進去,又停在了原地。
他的全身被雨淋濕,視線裏冬尋的模樣越來越模糊。他突然轉過身不忍再看他,心中總有些愧疚和愛意遲遲落不了地。
他很難過。
他終于清晰的認識到冬尋對自己的愛有多深刻,深刻到他如此的抗拒一個和自己相似的人的出現。雖然冬尋不說,但他已經感受到了刻意的疏離。
就像八年前看穿冬尋對自己的心思一樣,他又一眼看破了他內心的掙紮與矛盾。
一轉身,向北看到冬尋已經站在了門口,拿了把傘,手上是推門的動作。他皺着眉,趕緊抖了抖身上還沒滲進衣料的水珠,在冬尋推開門的一瞬間,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把人往裏推了回去。
冬尋微愣,有雨借着風從門縫飄進來落在他的臉上,他感覺額前一陣溫熱的鼻息,人随即被推着往後退了兩步。
“外面這麽大的雨,淋濕了吧。”他開口前特意隐去了擔憂的語氣,轉過身摸索着往吧臺走,就像剛拿着傘準備冒着大雨出去接人的不是自己一樣。
向北看着他,心裏那一點糾結被玻璃門關在身後悶悶的雨聲裏。他摸了摸鼻尖忍不住笑,脫了身上滴水的外套拎在手裏,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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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怎麽突然下這麽大的雨,去換件衣服吧。”冬尋站在吧臺裏面,明明看不見,卻不知道視線要落在哪裏——他總是怕把視線落在“季秋”身上引起對方的誤會,也讓自己誤會。
季秋實在是太像向北了。
他甚至無法判斷到底是因為自己太思念向北,還是這人真的就跟向北那麽像。以至于這人所有的關心都讓他産生了巨大的不安——這個人,會不會動搖自己這二十多年來對向北的愛意。
而且不是別的原因而是因為他和向北給自己的感覺太相似就想親近他,這未免也太可笑了。明明花了這麽大的代價才離開,那洶湧如潮的感情卻說回頭就回頭。
向北去後面把吸管放在備餐室,衣服扔進洗衣機,順手拿了張幹毛巾擦着頭發走出來。看着冬尋站在吧臺裏面,他悄聲走過去把毛巾放在身後的凳子上,随手拿了盲文紙和錐子,寫到:老板,裏面房間漏水了,怎麽辦。
冬尋摸完最後一個字,思緒清晰了些,恍然道:“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個儲物間好像是有漏水問題。”
向北說的房間是上個月在冬尋的授意下他整理出來的,然後又請了工人來粉刷了牆面,做了次防水,結果還是有點漏水。
冬尋提出給他在樓上隔一個房間,他想也沒想拒絕了,說将就住。
大家都說他這是給老板省錢,就他自己心裏最清楚,他不過是在等雨大一些,能順理成章“緊急”搬到冬尋房間去住幾天。幾天的時間混過去了,應該能厚着臉皮再多拖幾天。
看冬尋在思考,他又适時地打了個噴嚏。
“床單被套都打濕了嗎?”冬尋問。
向北又寫:都濕了。
冬尋沉默的片刻,他又補了句:棉絮都濕了。
“這樣啊。”
-老板,我去睡沙發吧。
向北将手裏的盲文紙撤到一邊,換了張新的,寫完之後不是放到冬尋面前,而是伸手去拉他的手腕過來摸。
他掌心的冰涼終于成了掀翻冬尋心中最後一道屏障的風,吹的冬尋心裏那塊地方癢酥酥的。
冬尋說:“你要是不介意的話,睡我房間吧。”
他看不到,向北無聲地笑了。他又一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這個人利用了他無論怎麽刻意防備也掩飾不了的對向北的妥協,也向他妥協了。
他把手從向北手心抽出來,往後退了退又道:“明天就找工人來修。”
向北站在原地,手擡起來就差點落在他肩上。看着眼前不自覺咬着下唇的人,向北真的很想傾身吻上去,把他眉梢眼角唇邊浮現出的心底的掙紮都吃到肚子裏。
晚些時候向北去鎖了門,然後回房間拿睡衣推開冬尋的房門,一進去就看到冬尋在換床單。他突然有種自己終于可以在這個房間和冬尋同床共枕的滿足感。
“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好。”冬尋爬上床跪在床中間,伸手去掖靠牆的兩個床角的床單。
向北依言靜靜地站在房中間抱着睡衣看他,一動不動。
其實對于冬尋來說,日常生活不都是十分熟練。比如換床單,每次都要花很長時間。他适應了黑暗,卻還沒有适應在黑暗中活得像個正常人。
他覺得有點窘迫,尴尬地對身後的人說:“不好意思。”
向北以為他就要開口求助了,心裏蠢蠢欲動着朝前走了一步。
不料冬尋只是說:“你再等一下。”
等一下,又是等一下。
向北不耐煩,但他沒有像以前一樣生氣。他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冬尋從來不開口向自己求助。
他明明應該在失明後驚慌失措,可他不僅沒有,聽覃謹說,他還異常冷靜的接受了這個現實,然後努力地去适應。
一如之前迎合自己那些蠻不講理的所作所為。
他又忘了他現在是季秋。
算了,不等了。向北想。
他伸手拽了冬尋的手臂,把人從床上拉下來,将手裏的衣服塞在他手裏,卷起袖子爬上了床。
冬尋随即皺眉道:“季秋,我可以的。”
向北的動作停下來,冬尋的話也像是被掐斷了,後面半句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你是可以,可以那麽輕易地接受一切對你不公平的事情,我接受不了。因為我曾經就是那個始作俑者——現在我也是這個局面的始作俑者,我想盡我所能的補償。
而就算是努力做着這些未知的事情,試圖成為一個你從未感受過的我,卻不知道還能不能得到你的原諒。
他沒有理會冬尋那半句話,手腳麻利的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坐在床邊拍了拍床鋪,“邀請”冬尋過來驗收成果。
冬尋慢慢地挪到床邊,最後一步邁過去就能安穩地坐下去。
可他不知道向北實在是太想他了,想抱緊他聞他身上清爽的味道,想收緊雙臂把他揉進跳動的心髒,告訴他自己真的太想他。
他被向北刻意伸出的腳絆了一跤,失了重心往前撲正好倒在向北的懷裏,耳朵貼在結實的胸口,聽到他的心跳也聽到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
漫無目的尋找冬尋的那半年如果是耗盡了向北全部的力氣,那這幾個月的時間無疑是透支了他所有的耐性。
看得到,伸手觸碰得到,卻無法光明正大地給他一個擁抱,跟他誠懇的道歉,然後再說一句我愛你。向北在無數個夜裏輾轉反側,而後天邊泛白才枕着和他無數的回憶入睡。
現在這一刻,時隔将近十個月,他終于又抱住了冬尋。
他覺得他的理智就要崩盤,那些不講道理的偏執也有了卷土重來的跡象。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再把冬尋關起來,永遠都是自己的,只是他一個人的。笑和淚,生氣和愉悅,恐懼和從容,都只能由他來欣賞,和別的一切人和事都無關。
冬尋不知道自己是忘了掙脫還是潛意識裏就渴望着這麽一個熟悉久違的懷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抱了很久。
他少有的慌亂,而後站起身道:“撞到你了?”
向北手邊沒有盲文紙,直接拉過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寫字:你腳沒事吧?
冬尋搖搖頭:“沒有,剛剛踩到拖鞋。”
他手裏還抱着向北的衣服,這會兒才想起來,又道:“你的衣服。”
向北接過去,忍着笑意把人拉到床邊坐下,退了兩步就準備脫衣服。
“你在換衣服?”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冬尋往邊上又挪了挪,仿佛離得近了就能看到那人換衣服,別過了頭。向北看他這動作反而莫名其妙的有些興奮。
他放慢了脫衣服的動作,明明冬尋看不到,卻故意走了兩步又站在了他面前,衣服都沒穿上,繼續脫褲子。
冬尋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了,試探着問:“季秋,你還在嗎?”
向北屏了呼吸,脫了鞋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往後退。
他得寸進尺,想要看冬尋因為自己手足無措的樣子。
果然,沒等到他的回應,冬尋擡起手在空中揮了兩下,喃喃道:“明明沒有聽到開門……怎麽——嗯?!”他一手打在向北赤裸的胸口,手心像被燙到一樣立刻往後縮,卻不小心又踩到向北的拖鞋,整個人又一次朝前撲過去。
向北笑着去抓他揮舞的雙手,假裝被撞得和他一樣失了重心往後倒,抱着他仰躺在身後的小沙發上。
這一下撞得不清,冬尋鼻尖磕到向北的下巴,激得他眼底湧起一層水汽。
他就這樣撲在向北赤裸的胸膛,手還被他抓着,掙不脫。
向北盯着他看了會兒,看到他耳根飛上一抹紅暈,這才滿意的松了手。
冬尋感覺自己被戲弄了,迅速站起身生氣地說:“季秋!”
自覺玩過火的向北立刻上前讨好的戳了戳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有話想說。冬尋往後甩了甩手,站得遠了些。
于是向北光着個身子跑出去,在吧臺拿了盲文紙和錐子又跑了回來。他看冬尋已經在床邊坐下了,趕緊戳了一句話把盲文紙送到他面前。
-老板對不起,我有點緊張。
冬尋摸完,皺着眉頭問:“你緊張什麽?”
-第一次和老板睡覺,所以我緊張。
“......”
冬尋反複又摸了一次,确認他沒有搞錯這句充滿歧義的話,覺得自己又被耍了,口不擇言道:“我剛剛叫你你怎麽不說話?”
向北的腦海裏飛快的閃過好幾個理由,想來想去覺得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瞎掰那極有可能要被冬尋趕出去,于是又現編了個故事。
-老板,你真的不要生氣,其實我緊張是有原因的。
......
故事是什麽樣的并不重要。冬尋就像等連續劇更新一樣等他一句一句的寫,到後來向北把整個不算複雜故事終于圓回去之後,他躺在床上靠牆的一邊又往裏面挪了挪,直接說:“睡覺吧。”
向北想了想,戳了幾個字拉着他的手摸:你還生氣嗎?
“......睡覺吧。”冬尋又說了一遍。
-那老板生氣嗎?
“季秋,你不困嗎?”
-老板還生氣,我不敢睡。
冬尋摸完這句話,無奈嘆了口氣道:“那我睡了。”
向北知道他其實耳根子特別軟,尤其是面對自己的時候——雖然他沒說,但是冬尋陷入的掙紮他很清楚,并且無恥地開始利用他這種複雜的狀況。
他大着膽子又戳了一句:老板,我可以睡過去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