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每人一盒月餅買好之後兩人來到了收銀臺。

收銀員打完所有物品,禮貌地問:“您好,總共一千五百七十四元,需要袋子嗎?”

“嗯,麻煩拿個袋子。”冬尋同樣回以禮貌的微笑。

他刷卡,向北就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手裏的那張卡片。

自從冬尋離開向北,他所有的東西全是以覃謹和畢夕的名義辦,向北也是最近才知道為什麽當初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冬尋料定了向北不會善罷甘休,注銷了所有的手機號和銀行卡,現在他用的手機號和銀行卡都是以覃謹的名義辦的,店面的合同也是畢夕簽的。

他真的沒有給向北留下一點蛛絲馬跡,打定了主意要徹底消失。

等冬尋刷卡結賬之後,向北借超市的手推車把東西裝了推着車往外走。剛剛走出商場大門,迎面就和蘇夏撞上。

蘇夏驚呼一聲,指着冬尋看着向北半天說不出話。印象中向北瘋狂地找了冬尋很久,她也跟着跑了很多地方,最近向北卻一聲不響地也消失了,這會兒突然遇到他,還是和冬尋一起,她着實大吃一驚。

蘇夏來不及說話,向北上前一步就捂住了她的嘴,把人拖到了一邊。

“怎麽回事啊向北!”她小聲問:“你什麽時候找到冬尋的?怎麽都沒聽你說?”

“那個,等下——”

“怎麽了季秋?”冬尋疑惑,手指順着車的邊沿摸索過去,卻沒有摸到人,他又問:“季秋你還在嗎?”

蘇夏皺眉,指着冬尋:“這什麽情況?冬尋的眼睛怎麽了?季秋又是誰?”

“得空了跟你詳說,你就正常和他打招呼。”向北叮囑完蘇夏又回到車邊,伸手捏了捏冬尋的手腕示意自己還在。

“剛剛我們是不是撞到人了?”冬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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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夏做了個深呼吸,站在他面前開朗道:“啊冬尋!這麽巧!”

聽出了蘇夏的聲音,冬尋愣了片刻,而後和她熟絡地打招呼:“是蘇夏啊。不好意思,剛剛撞到你了嗎?”

蘇夏看了眼向北,向北朝她搖頭,她随即說:“額...沒有,沒撞到。冬尋...你的眼睛...”

“出了一點意外。”

冬尋語氣平靜,蘇夏看向北的表情倒是像要吃了她似的,她慌忙又轉移話題:“那,那這位是你朋友?”

“啊,忘記跟你介紹,他叫季秋,是我店裏的員工。季秋,這是蘇夏,我的高中同學。”

蘇夏搞不清楚狀況,幹巴巴地和向北打招呼:“你好...季、季秋?”見向北半天不說話,她輕咳兩聲又問:“你怎麽不說話?”

“蘇夏,季秋他不能說話。”

蘇夏瞪大眼睛,做着口型問向北:你搞什麽鬼?!

“他...他不會說話?”她皺着眉頭問冬尋,實則是和向北确認“劇本”。

“嗯,”冬尋點點頭,“你也是來買東西?”

從向北那裏獲得眼神确認後,蘇夏一邊在手機上打字一邊回應冬尋:“啊對,我在這附近辦事,來給我小侄子買瓶奶...”

-向北,你現在的設定是個啞巴?

冬尋說:“那你快去吧。”

向北也打字回應蘇夏:一言難盡,過幾天一起吃個飯,我還有事找你。

蘇夏對他點頭收了手機,說:“也不知道這附近哪裏有便利店...”

“裏面不是有個超市嗎?”

“超市?超市不是關門了嗎?”蘇夏疑惑。

“可我們剛剛從裏面買東西出來...”冬尋指了指身後,“你什麽時候去的?”

“就剛剛啊——哦我知道了!向——”她話一出口,向北就站在冬尋身後瘋狂朝她擺手,眉毛都快擰在一處,于是她心領神會,立刻改口,硬生生把後半句話轉了個彎:“像今天這種好天氣...是吧...那個,超市怎麽會關門呢?我再去看一眼...去看一眼...”

冬尋笑了笑,道:“那你快去忙吧,我現在開了個咖啡書店,有空你過來坐。”說完冬尋從錢包裏抽了一張名片遞過去,補充道:“你今天看到我的事,千萬不要和向北說。”

蘇夏更懵。

看見向北朝她點頭,她連忙道:“好、好的。那我先走啦,有空來你店裏。”

“嗯,随時歡迎。”

三人錯身的時候,冬尋思索再三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她:“蘇夏——”

“嗯?”蘇夏聞聲回頭。

冬尋跟着轉身,他問:“向北他,他還——”

這個問題蘇夏知道怎麽回答,她看都沒看向北自顧自就說:“沒,他沒在找你!你不用躲他了冬尋!”

向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着蘇夏,擡起手捏了捏眉心,暗自嘆了一口氣。

冬尋動動嘴唇還想問,向北趕緊向蘇夏擺擺手,于是蘇夏匆忙和冬尋打了招呼:“冬尋,我哥還在等我呢,我先走啦,改天再跟你聊!”

“好吧,再見蘇夏。”

向北推着手推車到路邊,徐樂剛好開車過來,他下車幫着把東西放到後備箱,看了眼他們老板,欲言又止還是給他拉開了車門。

冬尋自從和蘇夏分開情緒一直就不怎麽好,向北握他的手他都沒躲,像是根本沒有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雙目無神靠在靠背上休息。

-困了就睡會兒。

向北寫到。

“沒事,不困。”

半路上冬尋還是睡着了。

向北特意叮囑徐樂慢點開,輕巧的向他靠過去,讓他枕在自己肩上。

而冬尋迷迷糊糊間好像又看到了向北,站在他的面前嚣張地叫他的名字笑着吻他,懷抱溫暖。他可以聽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與他十指緊扣,手心是他熟悉的溫度。

然後向北又平靜溫和地與他道別,和他說再見,不再激烈地與他對峙,也不再就愛和不愛發生矛盾和争吵。

這個夢不算美妙,一分一秒冬尋都很掙紮。

對于他來說,愛和不愛都太難了。愛下去沒有結果,不愛了又放不下這近二十年的執念。他辨不清夢和現實甚至以為自己又要重新跌進深淵,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半夢半醒間他終于在宋瑤的輕喚中睜開眼。

睜眼還是一片黑暗,沒有向北,沒有向北的擁抱。也沒有他的平靜道別。

“老板,老板?”

“唔,到了嗎?”

他下了車,腦袋暈乎乎的找不到方向,腳下一軟跌進向北懷裏。

“老板你沒事吧?!”宋瑤驚呼。

冬尋搖搖頭,低聲對向北說了聲謝謝,又對宋瑤說了沒事,然後推開向北回了店裏。他在冰箱裏拿了上次聚餐剩下的啤酒回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車上那個夢境一遍遍在他腦海裏閃回,他喝了一口酒,覺得難以下咽,吞下去的時候不太舒服,忍了又忍才沒有吐出來。

夢裏向北就像變了一個人,自己也像變了一個人。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自己。瘋狂的撕扯向北的衣領,幾乎是對他破口大罵,從八歲起遇到他到半年前那次決絕的離別,他仔仔細細地和向北說了一遍。

說他傾其所有用自己僅有的東西去認真地回報向蕊,卻貪婪地想要獲得向北的愛。把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完完整整的剖開,鋪在他面前。鄭重得像一場早已生根,現在終于破土而出的道別,有如參天大樹瘋狂在他心裏滋長,就快沖破他的心理防線。

在向蕊眼裏他是個懂事聽話的孩子,在向北心裏卻什麽都不是——這是他的夢,冬尋覺得這是向北為他編織的噩夢。

他快瘋了。被一種複雜的想放棄卻又萬般不舍的情緒所撕扯,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這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想放棄向北,八年漫長的分別時光都沒有讓他有過這種感覺,可最近這段時間他突然有了那種陌生的念頭。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吞咽不及從唇角流下來劃過脖頸打濕了他的衣領。

向北把東西拎到儲物間放好,沒來得及去冬尋房間就被宋瑤叫去幫着卸貨。等他卸完東西滿頭大汗去洗漱間的時候,路過冬尋的房間隐隐聞到了一絲酒氣。

他還是回房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看了眼外面收拾桌子的宋瑤,而後轉身進了冬尋的房間反手落了鎖。

放在桌上的午飯冬尋沒怎麽吃,這會兒已經涼了。

冬尋坐在地上,手裏抱着一個筆記本。其實他不太記得筆記本裏寫了些什麽,喝了酒更是恍惚,連這本筆記是什麽樣都忘了。

他努力回憶着,聽到開門關門落鎖的聲音,擡眼滿是醉意朦胧。他輕聲問:“是季秋?”

向北從他的語氣和聲音裏也聽出了醉意,走到他面前站着低頭注視他。

沒有回應那就是季秋了。冬尋想。

他拍了拍身邊的地板,“邀請”向北坐下。向北有些發愣——冬尋從來沒有主動給過“季秋”任何靠近他的機會,就連搬來他房間都是自己使了點手段的。

“你喝酒嗎?”冬尋從身側拿了一聽酒遞給向北,“今天好像沒什麽客人,可以喝一點。”

“陪我喝一點。”

在季秋面前一直都從容且疏離的冬尋,現在整個人卻軟綿綿的向他“示弱”。

他把酒接過來,拿在手裏并沒有開。

沉默片刻,向北聽到冬尋長嘆一口氣,淡淡地說:“我為什麽,要跟她回家呢?小時候不和她回家,我就不會遇到向北了。”

這句話突然在向北耳邊炸開,從他心底掀起巨浪掀翻他正常的呼吸和心跳。他猛地側身看着冬尋。動動嘴唇差點脫口而出喚冬尋的名字。

“其實我真的很糟糕。”冬尋說,“明明離開的是我,要消失的是我,可從頭到尾一點都放不下的也是我。”

“其實折騰這麽多年,大家都累了。我非要求個愛或者不愛,他又給不了我明确的答複。我要的真的太多了。”

向北沒有回應,冬尋甚至不管他有沒有聽,繼續自顧自地說着:

“小時候我媽跟我說,向北之所以會對我有那麽大的敵意完全是因為我的突然出現讓他感覺自己得到的愛被分割了,不是因為讨厭我。

“可是——我對他好都是因為我愧疚,後來我愛他,他也什麽都不知道,本來只是把我當成好不容易可以信任的哥哥,是我讓他看不清自己,他生我氣,我覺得很應該。”

向北怔住,随即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心底蔓延到全身直直撞向每一個細胞。

那段時間,剛剛知道冬尋喜歡他的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很煎熬。他不知道原來冬尋什麽都明白,所以才會更加無條件的縱容自己糟蹋他的感情。

可冬尋竟然說他要得太多。

明明自己什麽都沒給他,他又怎麽能說是要得太多呢?

那條陰暗潮濕小巷裏,他和楊哲的劇烈沖突讓冬尋從家裏消失,他告訴自己那都是冬尋自己的選擇——在冬尋的庇護下,他已經習慣了推卸責任,他把自己會那樣矛盾糾結分不清冬尋是哥哥還是戀人的責任全都推給了冬尋。

從小家庭的不完整讓他害怕未知和失控,而冬尋兩樣全占了。

他不知道冬尋從哪裏來,長大後會不會離他而去,初中向蕊的忙碌讓他沒有辦法不得不向冬尋靠近,不得不暫時放下他在家裏絕對的控制欲,完全接受了冬尋的示好。

他卻沒想到冬尋會因此愛上他——他明明應該是由自己掌握的。自己快樂他才會快樂,自己難過他也會跟着難過,他能熬過那個冬天是因為向蕊的施舍,他可以回報向家對他的恩情也應該是自己給了他回應。

但是他怎麽可以沒有經過允許,就那樣陷入對自己無邊無際的愛戀中。

這個人再也不在我的掌控範圍了——十年前他是這樣想,所以決定和冬尋在一起以彌補自己失控的部分,重新掌握冬尋感情的控制權。

然後他就把冬尋變成了這樣一個愛而求不得卻又無法放手的人,他痛快又痛苦,能清楚的感知到冬尋是他的,除此之外剩下的全是愧疚和痛苦。

半年前冬尋的再次離開讓他清醒,發現自己偏執堅持的控制在愛面前顯得那樣的不值一提。

他愛冬尋,也是冬尋的愛讓他漸漸回神,追着冬尋離開的方向而去,把他一顆破碎的心一點一點撿回來,小心翼翼地縫補完整,捧在手心裏。

用他的心換自己的心,終于感受到了他全部的愛意,也解開了自己的心結。

他悄悄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盯着微醺的冬尋像是卸下了心底萬千束縛,在他手心寫到:老板,冒犯了。

冬尋片刻愣神,瞬間感覺天地颠倒——他整個人離開了地板,向北竟是将他攔腰抱了起來走了幾步,穩妥地放在床上。然後他半跪在床邊,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你好好休息。

忍到剛剛那一刻其實向北已經沒什麽定力了,看着面色紅潤眼底不是很清明的冬尋,他怕一朝前功盡棄最終還是決定出去睡沙發。

“對不起向北...”

站在門口,他按下門把手的時候聽到冬尋說話的聲音帶了哭腔,小心翼翼地道歉。

昏黃的夕陽餘晖裏,向北彎起嘴角笑了笑。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到了現在還舍不得怪我,但其實該道歉的其實是我。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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