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溫柔的堅持
“湯好像炖的差不多了,我幫你把火關掉了。”冬尋說。
向北于是拿出手機打字在軟件上:你怎麽去廚房了,下次不要一個人進去,東西太多太亂。
“沒事,我很小心的,不會‘破壞’你的勞動成果。”冬尋放下手裏的噴壺,一步步退到落地窗邊,摸索着走回店門口,手指不自覺的抓緊了門把手,回頭沖向北說:“我先嘗了一小口,感覺還不錯——是第一次煲湯嗎?”
——第一次煲就煲成這樣,挺有天賦。
向北想,如果他說是,冬尋是不是還會這樣回答?他于是上前一步,輕輕在他手心寫,不是。
冬尋微微發愣,随即笑說:“怪不得,還挺好喝。”
兩人在向北的小廚房裏,冬尋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向北盛了湯端給他。他伸手去接,向北又往後退了退。
他立刻明白了向北的意思,又道:“我自己來。”
向北簡單幹脆的用行動拒絕了他。他低頭仔細地将一勺湯吹到溫熱送到他嘴邊,看他先是遲疑着讓了一下,而後還是小口喝了下去,心滿意足地扯了張紙巾給他擦擦嘴角。
冬尋說:“你這樣我以後都懶得自己吃飯了。”
向北搬了個凳子坐在他面前,抿唇笑着在手機上敲下一排字:那我以後都喂你。
本來冬尋只是想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面前這人會順着他的話往下接,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清咳兩聲說:“湯很好喝。”
-好喝是好喝,但是你不能喝多了,這個太補,而現在你的身體只能慢慢補。
冬尋感謝這句話是由冰冷的機械音讀出來的,不然他心中那被湯溫得越來越熱的感動可能只會被這句話點燃成火焰,然後越燒越烈。
“好的,謝謝你。”
禮貌,禮貌就能稍微拉開兩個人的距離,冬尋這樣想着,又說:“那個...你的工資我給你稍微調整了一下,詳細的等下宋瑤會給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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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又喂了他幾口,才打字到:因為我消極怠工不務正業,老板要扣我工資嗎?
冬尋擺擺手解釋:“是給你漲工資來着,你做得特別好,唔...”他話音未落,向北就又舀了一勺湯喂他。
-那謝謝老板對我工作的肯定,煲湯不算工作,老板千萬不能徇私。
向北把碗放在冬尋手裏,勺子放到一邊桌子上,打字到:已經涼了,老板慢慢喝,外面好像有點忙,我出去幫忙。
冬尋笑着說好,他出去之前又拿着手機轉身叮囑:喝完碗放在桌子上,出來的時候慢一點。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向北出來幫着打包外賣,又送了幾份華夫餅去二樓,端着空盤子剛下樓,宋瑤遞了兩杯飲料給他,他又轉身上了樓。
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冬尋已經站在吧臺裏面。他倚靠在樓梯扶手上,目光肆無忌憚的落在冬尋身上,看他笑着和宋瑤說話,像個大哥哥一樣在宋瑤頭上揉了揉。
宋瑤專心寫寫算算,向北走過來手肘撐在吧臺上看冬尋和她閑聊。
“哎呀,我們要是也能得一碗湯喝,感覺一整天都不會累呢。”宋瑤調侃着,看向向北的時候挑挑眉:“你說是吧季秋。”
冬尋在她肩上拍拍:“陰陽怪氣的。”
宋瑤撇撇嘴:“我可沒有。”
向北笑了笑,伸手拿掉了冬尋發梢的紙屑。
“......季秋,你炖的湯也端出來給大家一起喝吧。”冬尋說。
向北又拿起錐子和盲文紙,熟練的戳了一句話,将盲文紙推到冬尋面前。
冬尋伸手摸過去,摸着摸着臉色微妙的變化着,忍着沒笑出來。
-那湯小姑娘家可不能喝。
這是什麽話。
晚些時候到了下午,店裏人越來越多,冬尋坐在琴凳上彈琴,向北就跟着店裏另外兩個服務員忙前忙後,一直到太陽西沉才稍微得點空閑。
他坐在離鋼琴不遠處的桌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冬尋看。
耳邊是冬尋常彈的鋼琴曲,他視線裏冬尋被夕陽餘晖溫柔包裹,周身散發着柔和的光芒,指尖經過的地方黑白琴鍵無間配合,奏出諧和動人的旋律。
向北忽而想起冬尋教他彈鋼琴的那段日子。
無論什麽時候,在哪裏,面對鋼琴的冬尋總是這樣輕而易舉的就讓他一顆心軟得無邊無際,像雲追着風的方向,兀自飄搖,而後落在他眉眼間若有似無的笑意裏。
冬尋大概也是一個溫柔的魔法師,伴着春風徐徐而來,施展他與生俱來的神奇的魔力讓周遭的喧嘩都歸于平靜,人們胸腔裏那一顆躁動的心也随之被安撫。
就像現在的向北,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惬意。
周圍的客人陸續離開,冬尋的彈奏也告一段落,他從琴凳上站起來手指掃過黑鍵,和向北說話:“——季秋,你知道我看不見之後覺得最可惜的事情是什麽嗎?”
向北走到他身邊,沒有回應。
于是冬尋又說:“看不到譜子,寫不了字,學盲文之前甚至都看不了書,那段時間沒人和我聊天說話,我就感覺,”他輕輕合上琴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向北坐在琴凳上,順勢把他也拉下來坐着。
而後他打開冬尋已經蓋上的琴蓋,試探着按了幾個音。
向北彈了冬尋教他的第一首曲子,果不其然冬尋突然止住了話頭,脊背僵直坐在琴凳上,久久說不出下一句話。直到樂曲進入第二段,幾個聽上去不太諧和的和弦之後,他轉了個方向面對着向北說:“原來——原來你也會鋼琴嗎?”
找了個地方停下來,向北拉着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寫到:會一點而已。
“什麽時候學的?”冬尋又問。
-彈得不好,你彈得好聽。
冬尋卻搖搖頭:“你喜歡彈琴的話,以後也可以經常練習,熟能生巧。”
向北看着他滿是笑意的眼睛,于是答應下來,在他手心慢慢寫了個好。
晚上,向北收拾好自己,頭發吹得半幹推開了冬尋卧室的門。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坐在自己的床邊。
冬尋把看完的盲文書籍放在書桌上,又拿了幾本放在床頭書架,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他一邊讀,向北一邊起身朝他走過去。
走到他身邊站定,向北俯身在他面前笑了笑。
“怎麽了?”冬尋問。
想了想是用寫的還是語音朗讀,最終向北選擇了後者。後者比較快,聊天不會耽誤冬尋看書或者休息。
一分鐘後向北手機又傳開了所謂的磁性男聲:老板,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冬尋一愣,片刻後合上面前拿在手裏的書,問他:“我的故事?”
向北想,以前作為向北問不出來的問題,不如就交給季秋來問。
-老板怎麽想着要開這個咖啡店?
“看不見之後別的工作也做不了,恰好朋友的朋友有店鋪要轉讓,我就接下來了。”
算是中規中矩的回答,冬尋答完自己斟酌着。
向北接着又問:老板,你的眼睛還能治好嗎?
“眼睛啊......應該是可以治的吧。”冬尋說着,長嘆一口氣,又道:“可是我不太想治。”
向北幾乎是立刻反問了一句為什麽。
幸而系統男聲并沒有什麽感情色彩,一句話問出來也不算是突兀。
冬尋思索片刻,說:“雖然會孤獨,但對于我來說或許孤獨也是一件好事。”
怎麽能是好事呢,向北咬牙冷靜些許後他問:老板不會覺得可惜嗎?沒有什麽遺憾?
“——你有沒有真心實意的愛過一個人?”冬尋反問他。
向北隐約覺得冬尋并不是想問這個問題,他看着冬尋沒有什麽變化的表情慢慢蹲下身,半跪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寫下一個字:有。
冬尋一時說不出話,向北就靜靜地等他下文,可兩人幾分鐘靜谧對峙以後冬尋就再也沒有後話。
-時間不早了,老板早點休息。
向北适時主動緩和尴尬的氣氛,想了想轉身之前還是俯下身在他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
冬尋來不及躲,被一雙柔軟的唇瓣印在眉心,手不由得抓緊了床單,而後聽見那人窸窸窣窣上了床。他暗自往向北床鋪的方向望過去,視線所及都是一片純粹的黑暗,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就這樣不緊不慢的,十月又往前走了一半。店外人行道上的落葉越來越多,木芙蓉也快開到花期盡頭,掙紮着盛開的樣子,倒給這個深秋徒增了幾分生機。
向北的小廚房天天“營業”,變着花樣給冬尋做吃的。
趕着這花期快要到頭,冬尋讓宋瑤給他買了幾株木槿放在店外的花池。向北忙完店裏的事,趕在太陽落山前把它們小心翼翼地移植到花池裏。
他細心的培土,冬尋也跟着蹲下來想幫忙,被他用手背推一下攔了回去。
“季秋,這個我能做的,這裏面所有的植物都是我自己伺候的,我——”冬尋邊說邊伸手,剛碰到鏟子就聽到耳邊響起熟悉的機械音。
-那是因為之前我沒在,你在旁邊等我,馬上好。
他手握成拳站在向北身後,往前走了半步蹲下身,手搭在向北手臂上順着摸到他手腕。向北愣神的片刻,他把小鐵鏟從他手裏拿了出來,一邊用另一只手摸到土壤一點點細致地拍結實,一邊說:“小時候,我——我媽媽也在院子裏種了木槿,還有木芙蓉,我偶爾也幫她打理一下。
“她告訴我這兩種花都是秋天開,而且這兩種花非常有意思。木芙蓉每天不同時間會有不一樣的顏色——”
說到這裏他手上的動作停下來,轉過去面對向北,就像是能看到他。沉默片刻後又繼續伸手去摸第二株。
“它每天變換不同的顏色,無論什麽顏色,我都很喜歡。”他摸着找了一下噴壺,向北給他遞到手邊,他接過來淋了一點水,又說:“而木槿呢,也很獨特。它又叫朝開暮落花,因為它總是早上開放,晚上凋謝,然後第二天接着開。”
“好像不知疲倦,在我們這些地方可以從七月一直開到十月。”
向北的腦海裏有熟悉的畫面閃回。
那時候向蕊帶着他和冬尋在庭院裏寫植物觀察日記,要把觀察的植物畫下來,他不耐煩,總是挨訓。冬尋卻渾然不似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孩子,沉默地在木槿花旁一蹲就是一個小時,盡其所能地把那株還未長高的木槿畫在了自己的作業本上。
向蕊不住感慨冬尋的繪畫天分,常是反手就捏向北的臉頰,讓他學着點冬尋的乖巧懂事。
向北在記憶裏穿梭的片刻,冬尋已經把那顆木槿移植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轉身去水管邊洗手。
跟在他身後向北有些忐忑。
冬尋一邊洗手一邊淡淡地笑,又聲音輕柔地問:“...季秋,你知道木槿花的花語是什麽嗎?”
他洗好手取下毛巾擦了擦,轉身朝向北伸出手。
向北愣在原地,冬尋又往前走一步:“我們回去吧。”
夜深,兩個人各自躺在床上,臨睡前冬尋轉過身面對着向北的床鋪。他看不到月光,也看不到對面床鋪上的人,卻又好像看到春日一早的陽光,清風,和新芽。
他輕聲說:“木槿的花語,是溫柔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