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向北的“好哥哥” (1)

十一月初,立冬的那天下午,向北終于等到了傅司的電話。他從公司一路回店裏,路上忍住了沒有打電話給冬尋。

雖然是豔陽高照,可入了冬的天氣還是比秋天冷。

從公司出來的時候他沒穿外套,車停在路邊就匆忙拉開車門下了車,跨進門小跑到吧臺前抓住宋瑤問:“冬尋呢?!”

宋瑤指了指裏面,木讷道:“在裏面...”

向北于是松了手就往裏面房間跑。

他推開門的時候冬尋正在疊衣服,一件一件放在儲物箱裏,聽到門打開又關上,他放下最後一件衣服轉身面對着來人,剛剛對他張開雙臂就被抱了個滿懷。

向北帶着一身寒氣,冬尋皺眉:“怎麽衣服都不穿?外面挺冷的吧?”

“沒事,我不冷。”

“還說不冷,背心都是冰的。”冬尋趕緊轉身拿了放在床上的自己的外套給他披在肩上,又說:“今天立冬了,也不知道今年冬天會不會像去年那樣冷。”

向北雙手搭在他肩上,微微傾身額頭抵在他額前,溫聲道:“不會了,今年冬天不會那麽冷了。”

兩人相擁在原地站了會兒,向北才貼在他耳邊輕輕告訴他:“冬尋,之前傅爺爺幫我們聯系了新加坡的醫院,前幾天通過他的關系幫你排上了隊,院方今天通知他讓我們一周內過去。”

冬尋一愣:“一周嗎?就這周嗎?”

“嗯,我們收拾一下,我讓徐樂給我們定明天的機票了,傅爺爺已經把你的病歷傳給了他在那邊醫院的朋友,到時候也是你的主刀醫生,我們直接過去就好。”

“明天就走?這麽快嗎?”冬尋心中不免忐忑,雖然角膜移植成功率都很高,但是傅司也說了他的眼睛還有其他輕微損傷,手術後能不能恢複視力也是說不準。

向北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他把靠牆角的行李箱拉出來放在地上,一邊打開一邊說:“嗯,早點去吧,在那邊有什麽情況我們也能知道。”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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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幾件夏裝,帶些洗漱用品,我剛剛已經讓徐樂給我們聯系車和醫院附近的酒店了。”向北把冬尋疊放在櫃子裏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一件放進行李箱裏。

冬尋走兩步蹲在向北面前,伸手想幫忙,向北卻拉着他的手将人帶到床邊坐下,叮囑道:“我來,很快就好。”

向北很快手腳麻利的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因為是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咖啡店離機場太遠,他就帶着冬尋回了家。回去路上向北就用遙控器開了客廳和房間的空調,兩人打開門撲面而來一陣熱氣。

冬尋把自己和向北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轉身抓着他的衣角跟着去了廚房。

向北淘了米剛放進電飯鍋,冬尋就卷起袖子也要進廚房,他把人攔在餐桌邊,說:“我來,很快就好,你要是無聊的話,可以讀會兒書。”

“那我在這裏等你。”

冬尋摸到餐桌邊坐下,聽向北開了煙機開始做菜,手指在大理石的桌面敲了敲,他還是站起身往客廳走。

循着記憶中家具擺放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不小心踢到一個客廳的花架,他連忙伸手去扶,發出了聲響。

向北探出個頭問:“怎麽了冬尋——你不要動!”

看到冬尋頭上那個搖搖欲墜的花瓶他三魂七魄都差點丢了一半,放下菜關了水就跑過去,顧不上那個滑落的花瓶,将人護在懷裏往後拉。

冬尋撞進他懷裏,緊接着聽到身後砰一聲,巨大的花瓶應聲而碎。他條件反射整個人跟着一抖。

“呼......”向北緊緊抱着他長出一口氣,然後趕緊上上下下把他仔細檢查了一遍。冬尋在他手裏翻了兩個面,一顆狂跳的心還沒有靜下來。

他找準時機一把抓住向北的手,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向北感受到他輕微的顫抖,趕緊問:“怎麽了?吓到了吧?明天我找人來把客廳搬空,這樣你就不會碰到了。”

一邊說,他輕輕拍着冬尋的背心,在他額頭親吻了一下。

“以前都是我照顧你,我可以把你照顧得很好。”冬尋悶在他頸窩說,“現在我連自己正常生活都做不到。”

“明天我們就去做手術了,會好的,而且,”向北雙手扣在他的肩上,抵着他的額頭道:“你照顧我二十年,我照顧你二十年,我覺得這樣挺好的,這樣咱倆誰都離不開誰。”

冬尋笑了笑。

小時候向北因為太調皮做了很多驚險動作出來。

那會兒想着樓層矮,向北也快七歲了,向蕊沒有做封窗。每兩周打掃衛生的保潔阿姨來做大掃除之後向蕊就會去把每個房間的窗戶都打開,讓風灌進來換些新鮮空氣。

從來向北都比較聽向蕊的話,然而自從冬尋來了家裏,他就不怎麽聽話了。搞破壞是小事,關鍵是就喜歡和冬尋唱反調。

這天大掃除完了,向蕊去開了窗。在家吃過午飯她突然接到公司電話要出去一趟,走的時候站在玄關叮囑冬尋過一會兒去二樓把窗戶關上。

阿姨請假回家,兩個都是孩子的孩子,八歲的冬尋承擔起了看着向北的全部職責。

他先彈了會兒琴,向北在鋼琴邊瞎按,搗了會兒亂冬尋不理他,他覺得沒意思就抱着畫板去了二樓。

冬尋站在樓梯口看他進了房間,就沖他喊了一聲:“弟弟當心點哦。”

向北不耐煩砰地一聲關上卧室門,冬尋撇撇嘴又回到琴凳坐下。他練了幾遍老師教的新內容,忽然看到天色沉下來,客廳裏窗簾都被風吹得卷起來,趕緊跑過去搬了個凳子關上了窗戶。

力氣太小,他關窗戶的時候用力一拉,手指被窗棱劃出一道細小的口子,沒有流血,當下沒什麽感覺,他把板凳放回原處又蹦蹦跶跶跑上樓關窗戶去了。

他先看了看向北那個小魔王的卧室門,搖搖頭還是先去向蕊和自己的房間。關上兩個相鄰的房間他才猶豫着站在向北的房間門口敲門。

裏面沒回應。他又敲了敲。

這回向北說話了,但語氣也不怎麽樣。

“幹嘛啊!”

“弟弟,我進來關窗戶,我可以...我可以進來嗎?”冬尋小聲地說,裏面向北毫不客氣的甩來一句“不可以”。

他還加了個嘆號重新說了一遍——“不可以!嘆號!”

“我又不是不會關...”

冬尋說:“那弟弟你記得關窗戶哦。”

等了會兒裏面都沒動靜,他耳朵貼着門聽向北是不是真的關窗戶去了。他先是聽到咚咚兩聲下床的聲音,而後是向北光着腳丫子噔噔噔跑到窗邊,爬上小書桌,再站起來。

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小心哦弟弟。”他不放心又叮囑一遍。

向北氣勢洶洶,胸有成竹,可根本沒料想到窗戶有多重。他兩只手拉着窗棱往一邊拉,無事發生。

冬尋知道窗戶重,又遲遲沒聽到關上的聲音,就又試探地說了句:“弟弟,關不上的話,我來幫你。”

“誰——誰是你弟弟——呼...這個也——太重了吧!”向北徒勞地用了會兒勁,整扇窗戶也就前進了大概有兩厘米。

他憋了一口氣開始拉第二下的時候,冬尋不放心,推門進來了。

“弟弟,”他站在門口,看向北站在大開的窗戶前憋紅一張小臉,腳步生了根動都不敢動,“弟弟,你,你下來......”

向北又把窗戶往前拉了幾厘米,士氣大振的同時也沒什麽力氣了,他看着冬尋有些生氣,氣鼓鼓地說:“我自己能關上!你出去!”

“不不不,弟弟,你下來,窗戶不關了,我不關,你也不關!”冬尋一邊靠近窗戶一邊說着,眼睛盯着向北肉乎乎的手,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打轉。

向北對自己面臨的危險渾然不知,固執地進行着手上拉窗戶的動作,他咬緊牙關奮力一拉,指尖打滑整個身子裹着被風吹得飛起來的窗簾直接往外翻了出去。窗簾被向北拽着垮下來,窗簾杆橫着卡在窗邊。

這一瞬間的變故吓得冬尋驚呼一聲立刻沖了過去。

他飛身撲到窗邊,看到了讓他心驚肉跳的一幕——向北一只手緊緊抓着和他一起飛出去的窗簾,不住地往下看,指關節都抓得泛白。

情急之下冬尋想不到別的辦法,他回頭看了一眼書桌的邊沿,準備用腳勾住然後把向北拉上來。他剛探出半個身子就發現這個辦法行不通,桌面太窄,他根本沒有足夠的距離借力。

“弟弟,你抓住,我拉你上來......”于是他坐在桌上雙腳抵着窗戶,試圖拉動窗簾把向北也拉上來。

他剛用力就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音,向北猛地往下又溜了一截,慌忙大喊:“你別拉了!這個會壞的!快給媽媽打電話!”

冬尋手忙腳亂地又撲到床邊顫抖着雙手撥了那串深谙于心的數字。電話接通的一瞬間他就哭了出來。

“媽媽,對不起...弟弟,弟弟他——”

向蕊正開車趕往公司,聽到這慌張的聲音趕緊減速,說:“怎麽了冬尋?弟弟怎麽了?”她以為又是向北調皮搞壞了家裏的東西,直到冬尋斷斷續續敘述出發生什麽事,她手腳都軟了。

“冬尋!冬尋你聽媽媽說,現在你——”向蕊也快急哭了,冬尋都是個孩子,怎麽去救另一個孩子?

她就近掉頭,做了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而後跟冬尋說:“冬尋,還記得媽媽帶你和弟弟去做登山訓練的時候,教練給你們的安全繩嗎?”

“你現在...你現在去找出來,別挂電話,媽媽等你,快!”向蕊趕緊拿另工作用的手機打了消防報警電話。

冬尋很快找來了安全繩,他根據向蕊的指導把安全繩的一頭系在床柱上,另一頭從窗戶放下去。

他重新趴在窗邊對向北說:“弟...弟弟,你把手穿過那個——對,就是那裏,抱住它...千萬不要松手......”他一邊說一邊吓得哭,向北顯然也被吓到了,但他眼淚比冬尋少,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照着冬尋說的做。

他抱住了安全繩的一端,往下面看了一眼又趕緊偏過了腦袋。

冬尋忙說:“弟弟!別看下面,看着我!看着我...你就不害怕了......”

其實他自己害怕得要命,卻還要勇敢地安慰苦苦堅持的向北。

從冬尋打電話的時候天上就開始飄雨,現在已經下起了小雨。向北手上越來越滑,力氣也在迅速流失。冬尋看他面上沒了精神,一咬牙鞋都沒穿就下樓跑出了門。

他站在草坪裏,仰頭對向北喊話:“弟弟,我在這裏,你摔下來也摔在我身上,你不要害怕!”

向北還在嘴硬地說誰要摔在你身上,卻感覺手漸漸地抱不住了。

“媽媽已經找了消防叔叔了,她讓我跟你說要堅持住!”冬尋手上細小的傷口刺痛,他擡起手看了一眼,帶着哭腔又說:“弟弟,你千萬堅持住......”

向北越來越累,他好幾次都差點松了手,一想到摔下去要靠在冬尋身上,又強迫自己抱得緊了些。

就這樣在雨中僵持了十幾分鐘,消防官兵終于來了,一刻都沒耽誤上了樓。冬尋仰着頭看他們把向北一點一點抱回去,自己還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直到向蕊匆忙停下車從大門沖進來,看他站在雨裏,向北被消防官兵拉進去,她一把拽了五指冰涼的小孩兒進屋還來不及說話,抱着臉色發白的向北就上了救護車。

晚些時候向蕊帶着向北回到家裏,冬尋淋了雨又受了驚吓,發燒了縮在沙發角落成一團,沒開空調身上還是濕噠噠的。向蕊輕輕把睡着的向北抱上了樓,走到沙發邊上把冬尋也抱回了卧室。

那天晚上,兩個孩子一左一右睡在他身邊,向北顯然是吓得不輕,半夢半醒間都在哭,而冬尋燒得迷迷糊糊的也沒睡好,向蕊起身拿了退燒貼,摸着他滾燙的額頭問他為什麽要站在下面淋雨。

他告訴向蕊,萬一向北掉下來了,他張開手就能接到。

而且他想,或許向北看着他,真的就不害怕了。

吃過飯兩人穿着外套出去散步消食。

風大,向北攬着冬尋的肩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冬尋拉着他另一只手,笑說:

“那時候讓你看着我不要害怕,其實我自己害怕得雙腿發軟了。”

“是嗎?可你那句話我真的當真了!”

向北誇張地說。

冬尋在他手心輕輕地戳,戳得他心裏蠢蠢欲動。

他順勢抓着那指尖帶到唇邊,按在唇角說:“你說讓我看着你就不怕了,我就看你,真的不怕了。”

“冬尋,我現在仍然看着你,注視着你,一動不動的盯着你,我一點都不怕,不怕你離開我,不怕你眼睛治不好。”

“我最怕的是,當初那個讓我別害怕的我的哥哥自己反倒害怕了。”

冬尋微怔。

他側身面對着向北,動了動嘴唇想說話,半晌卻欲言又止地又轉身往前走了幾步。

他垂首嘆了口氣,道:“我如果永遠在黑暗裏生活,就不會向往晨光和晚霞,不會向往四季交替色彩變化。也不會害怕突然有一天會失去這一切。

“二十年前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冬尋忽然拉着向北的手,轉身撲過去把他抱緊。

“媽給我漫長無邊的困頓生活畫了個句號,實際上是讓我看到了原來生活還有這麽多我看不到的精彩。而你讓我感覺自己像個人一樣鮮活地存在着,我被讨厭也被需要,所以我努力地生活,努力地成為你的哥哥,成為媽的好兒子。

“可我食言了向北,現在我連那句話都做不到,沒法成為你可以依靠的人了,反而全靠你照顧着,我根本不是你的好哥哥...”

向北在他耳背親了一下,悄聲說:“我覺得這樣其實正好,反正我也不想當你的好弟弟。”

“向北......”冬尋不由自主輕聲喚他。

他抱着冬尋的手臂漸漸收緊,溫柔問道:“冬尋,你想當個好‘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我們回家,回家我再告訴你。”

在冬尋耳根又親了一下,向北放開他拉着人就往回走。

回到家向北指紋解鎖電子門,先進去之後轉身拉了冬尋進來就把人抵到了牆上。他傾身去吻冬尋,黑暗中他睜開眼睛看冬尋的眉目,一手摟着他的腰把人拉得貼近了些。

他貼着冬尋的唇,動情道:“好哥哥,弟弟想你了。”

冬尋雙手搭上他的肩剛把頭擡起來些,就感覺他溫潤的舌尖竄進了口腔。

他于是含糊不清地回應:“弟弟要什麽,哥哥都給你......唔,你別咬!”

......

第二天要趕飛機,向北最後一次還是開着花灑,兩人一邊接吻冬尋一邊用手給他解決的。而後冬尋躺在床上累得發困,向北穿着睡衣又是從身後抱着他。

他往後靠了靠,窩在向北懷裏,軟了聲音說:“向北,那句話可能不作數了。”

“哪句?”

“我說只要看着我,你就不害怕的那句。”

向北沉默片刻,說:“那不行,”他伸長脖子在冬尋臉頰吧唧親了一口,“我怕天晴怕下雨,怕吃飯怕洗澡,一天看不到你,我怕我吓得魂不守舍。”

冬尋心裏頓覺甜蜜又不适應,他往前挪了挪,被向北拽了回去,在他耳後問他怎麽了,他低聲說:“這樣的話以後你別總說,一聽就不正經。”

“我哪裏不正經了,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正經事,我就是想每天都看到你,抱着你睡覺,等你眼睛好了我還想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而且——”

他壓低了聲音貼着冬尋耳朵說:“等哥哥腰好些了,可要每天都給弟弟當好‘哥哥’...”

“我睡了,你別說了!”冬尋把被子拉起來捂着臉,兩個人做的時候向北總喜歡說些讓他腰酸腿軟的過分話,沒想到今天說得特別多。

尤其是剛剛這一句,他又聽得心髒砰砰直跳。

向北抱着他,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輕聲道了晚安。

冬尋到新加坡的第三天,醫生就和他們确認了治療方案,他排隊手術在三天後。

正式住院的那天上午,臨從酒店出發,冬尋還是緊張。

向北站在門口等他,他遲遲沒有出來,後來還是向北進去牽着手把人帶出來的。

兩人在松軟的地毯和安靜的走廊上并肩而行,向北攬着他的肩膀不停寬慰着說:“術前檢查都做好了,醫生說沒問題的,只要手術之後好好休養就能恢複視力,你不要太緊張了。”

“我不緊張。”

說着不緊張,他揪着向北袖口的手心全是汗。

向北看着身邊不由自主做着深呼吸的人,不動聲色湊到他耳邊說:“一定會好的。”

冬尋點頭,被向北牽着的手慢慢地收緊五指,長出了一口氣。

到醫院手術團隊已經做好了準備,護士将冬尋帶進手術室,向北在背後叫住了他。

他停下腳步,轉了個身對着向北心跳異常的快,周遭一片安靜,只剩下向北的聲音。

他聽見向北對他說:“哥,我在外面等你,別怕。”

——你看着我,我就一點都不害怕了。就像小時候那場大雨裏我對你的溫柔注視,現如今我也感受到了你輕輕放在我身上的溫柔。

冬尋躺在手術室裏閉上了眼睛,好像重新睜開的時候就能看到那天雨後天邊那道明媚的彩虹。

作者有話說:

我補了一千多字進來,車在微博@十月的岚岚呀 這章插了最後一個小時候的故事,下章就完結了,然後會更番外!各種番外!但是我最近每天都為下個竹馬校園情敵變情人的坑的名字絞盡腦汁,感覺要禿了,大家關注一下我的專欄。愛我,是你們不悔的選擇(不是。

招聘的店長前幾天說不幹了,姜晨暫時頂上了店長的位置。接任店長之後她上班時間延長了,要等所有人走之後她和宋瑤對賬清點庫存,然後才能回家。

她有個上小學的女兒,乖巧聰穎,老師給推薦到國學興趣班去了,放學的時間也延後了半小時,于是每天女兒放學之後就背着書包來找她。

宋瑤在吧臺裏敲計算器,彤彤就安靜的坐在一邊寫作業,姜晨去庫房裏清點食材。

“彤彤,你在寫什麽啊?”宋瑤一邊記賬一邊問,“學校作業多不多呀?”

彤彤搖頭,放下筆說:“學校作業不多,這是興趣班的作業,老師讓我們抄寫一遍《定風波》。”

“這樣啊,那彤彤會背了嗎?”

“會啊!今天老師教完我就會背了!姐姐我背給你聽!”

宋瑤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說:“好,彤彤真乖!”

彤彤清了清嗓子,站在寬敞的地方有模有樣的開始背詩。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哇!彤彤好厲害啊!”宋瑤走到彤彤面前在她鼻尖點一下,把鑰匙裝進挎包裏沖着庫房喊了一聲:“晨姐,你好了嗎?下班咯!”

姜晨抱着個本子從裏面出來,順手取了挂在牆上的外衣,“好了,走吧。”

推開門的一瞬間白色的雪花順着冷風從門縫擠進來,宋瑤一哆嗦拉緊了身上的衣服。她擡頭看着漫天大雪,眯起眼睛笑了笑,說:“下雪了诶。”

姜晨給彤彤戴上帽子和圍巾,自己也整理妥當跟着走出去,“十二月了,這一年又要過去了。”她回頭拉了彤彤的手晃了晃手臂,“彤彤今年可以和哥哥打雪仗啦!”

“也不知道老板的眼睛恢複好了沒有。”宋瑤說。

“前幾天發信息說恢複得不錯,就是不能長時間盯着電子産品,應該還可以吧。”姜晨看了眼時間,扯了扯宋瑤的衣袖,又說:“走吧,挺冷的,趕緊回家吃飯!”

“哎晨姐,你說為什麽我們老板之前的時候不去治眼睛呢?你看拖這麽久,也不知道能不能——”

姜晨伸手拍落她肩上的雪花,笑道:“不是說了手術成功了嗎?而且他身邊有他弟弟照顧着,你就別瞎操心了。”

宋瑤欲言又止地點點頭,和姜晨母女倆告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向家小別墅。

冬尋穿着一身毛絨絨的家居服從樓梯上下來,面前還繪着幾只皮卡丘,帽子上垂着一個毛球。這衣服是向北上星期出去買東西的時候順手買回來的,非說他穿着肯定可愛,買了兩套放家裏讓他天天穿。

他基本上已經恢複了視力,做完手術兩人在新加坡停留了十天,醫生交代清楚後把他的病歷轉回了傅司手裏。

現在他正在恢複期,向北為了防止他用眼過度,除了自己的手機,家裏所有的電子産品都消失了,每天讓他在床上躺到九點起來吃早餐,然後帶他出去散步看看綠色植物,回來就陪他看看書,偶爾兩個人坐在鋼琴面前來個四手聯彈。

雖然電子産品是消失了,但是那家庭影院還放着。偶爾向北會陪冬尋看看院線電影打發時間。

冬尋問他:“天天都陪着我,你不無聊嗎?”

“我天天都在辦我人生的頭等大事,哪裏無聊了。”說着向北放下手機将人抱進懷裏摟着,把燈光調暗了些,“倒是你,在家一個多月了,想出去走走嗎?”

冬尋抱着枕頭調整一下姿勢,舒服地靠在他懷裏搖了搖頭。

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向北的手上也有。

他揭下眼睛上纏繞的紗布的那天,向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他的手給他戴上了這枚戒指。他由着向北把他的手緊緊的握在手心裏,輕言細語地說着話。

向北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搖搖頭說:“沒有,只是...”

“嗯?怎麽了?”向北立刻又緊張起來,湊到他面前仔細看他的眼睛,“眼睛疼嗎?”

“不是,”他看着向北,擡起手捧着他的臉,靠過去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你別緊張,沒事的,我現在感覺很好,人生中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時刻了。”

我感覺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更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你,這世間,這萬物,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好的事情。他想。

冬尋枕着向北平穩有力的心跳閉上眼睛漸漸地睡着了,大屏幕上還在播放電影,向北用遙控器關掉之後也躺下去,側身與他面對着面。他的視線從冬尋的眉心一路向下,落在他微啓的薄唇上,腦海裏成片的記憶翻湧出來,讓他眼角濕潤的同時也心存感激。

從新加坡回來的時候他們去看了向蕊和外公外婆。冬尋執意要去,向北怕他忍不住哭,一直沒同意。但後來冬尋堅持之下他還是帶他去了。

去之前跟他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樹,可站在向蕊的墳前冬尋根本忍不住眼淚,咬緊後槽牙大滴大滴的淚水往下滾,向北手忙腳亂的找紙巾給他擦,一邊擦一邊安慰道:“哥,別哭了,眼睛剛剛手術,你別哭,媽都知道的,別哭。”

冬尋一句話都沒說直直地跪在了墓碑面前。

他看到墓碑上照片裏向蕊消瘦的模樣,胸腔裏一顆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樣。他不停地搖頭不停地道歉,向北和他一起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他眼角的淚花。

“媽對不起,我不僅沒有照顧好向北,我還......”

——我還帶着他做了這麽荒唐的事。

冬尋幾乎跪倒在地,可他不願讓向北扶他,猛然想起手上還有和向北的對戒。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想把戒指摘下來,就好像生怕被向蕊看到了。

向北不管不顧的一把将他抱在懷裏,親吻他的額頭和唇角,溫柔地和他說話。

“哥,哥你聽我說...哥!”他收緊雙臂,心跳和冬尋的疊在一起,“媽她都知道,全都知道了...”

“什麽?”

向北嘆息,複而看着冬尋笑了笑,說:“媽早就知道了。”

冬尋木讷地問:“媽什麽時候知道的?”

“就是楊哲那次,你走之後媽覺得不對勁,她追問我為什麽打楊哲,我說因為他喜歡你,我受不了,就打了。”向北摟着冬尋站起來,手搭在他腰上扶着他。

“她很驚訝,問我就算是楊哲喜歡你,又如何,我怎麽能下這麽狠的手——然後我就說了。

“我說我不喜歡別人和我分享你,從小到大你本來應該就是我的...”

即便向蕊已經去世,冬尋也聽得心驚肉跳,他問:“然後呢?你就這麽跟媽說了?”

向北搖頭,無奈笑道:“是媽自己看出來的,她可能早就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那天之後我們冷戰了幾天,我知道她心裏難過,可我自己也是一團亂,根本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有天她來問我——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就像楊哲一樣,也喜歡你。”

“你怎麽說的?”冬尋的視線從始至終都在向北身上,他不自覺的抓緊了向北的袖口,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後話。

向北沉默片刻,看冬尋眼底複雜的情緒,他暗嘆一口氣,複而緩緩地說:“天氣太冷了,我們回去吧,回去我跟你說。”

那天晚上兩人回了房間倒在松軟的大床上,向北從背後抱着冬尋,他的胸口貼着冬尋的背心,手輕輕撫上他的眼睛,指腹感受到他睫毛煽動,在他耳後輕聲說:“我告訴媽,我不知道。”

“我還跟媽說了我們那半年,媽什麽也沒說,讓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無論如何,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媽愛你,冬尋,就像愛我一樣愛你。無論我們做了什麽,她都愛我們。”

向北說完這句話冬尋做了個深呼吸才把眼淚吞了回去。他轉身看着向北,抖抖嘴唇說了句謝謝。

從那天以後向北就對冬尋有了一個不可說的秘密。

其實那時候向蕊根本沒有那麽快的接受這個事實。她的親兒子居然愛上了自己用心撫養長大的養子,未免也太驚世駭俗。這是不倫,是不齒。直到事情過去三年多,她因為太思念冬尋而被迫放下了其他想法,讓向北無論如何把冬尋找回來。

向北知道冬尋心中所想,所以寧願将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帶進墳墓去,欺騙冬尋甚至欺騙向蕊也在所不惜。

冬尋在他懷裏動了動,像是睡得不安穩,他又把椅子的靠背調得平躺了些也跟着睡着了。

一月下旬,距離冬尋做完手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在向北的陪同下,時隔三個月他再次回到了店裏。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用心經營了兩年的咖啡店到底是什麽模樣,也是第一天看到宋瑤和姜晨她們。

大家都有些激動,宋瑤又哭了。

她一哭,姜晨就小聲提醒她冬尋眼睛還在恢複期,不要把冬尋也惹哭了。于是她轉身抹了眼淚又笑出來兩個酒窩。

姜晨站在吧臺前面,把店裏的鑰匙鄭重地重新交了一份在冬尋手裏說:“老板,現在你回來了,我就——”

她話音未落,向北就打斷了她。

“你還是店長。”他看了眼冬尋,擡起手來搭在他肩上,笑說:“你們老板明天開始要和我去周游世界了。”

冬尋一驚,轉頭問他:“嗯?明天幹什麽去?”

向北對宋瑤勾勾手指,宋瑤立刻笑嘻嘻的把一份行程計劃遞到兩人面前。

“明天第一站去英國,你不是一直想去?我可是把所有的工作都交接出去了,現在不能反悔了哦。”

姜晨輕咳兩聲,衆人散開該幹嘛幹嘛去了。

向北幹脆大方的抱着冬尋,埋頭在他頸側甕聲甕氣地說:“哥,我都答應你了不舉行婚禮,結婚登記也往後推了,那蜜月總有吧?”

“向北,公司的事你說丢就丢,這——”冬尋伸手推了推他,結果被抱得更緊了。

“哎呀我都交給紀故了,他幹得可好了,聽你的工資也給他漲了,他說以後會更加盡心盡力的額為公司服務,我非常放心。”

冬尋心說你一甩手出去旅游什麽事都是他和徐樂操心,你當然是放心了。

“那我們別一去就是這麽長時間。”他細想來還是退了一步。

向北看着他,堅定地搖搖頭,說:“不行。——哥,你知不知道今天什麽日子?”

冬尋随即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今天...一月二十四號啊。”他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

向北于是小心翼翼地從上衣口袋裏拿了張照片出來。

照片上兩個小孩一左一右的站在向蕊身邊,看背景應該是在別墅的院子裏,他還穿着那身從衣物捐贈箱裏撿來的衣服,而向北則是一臉的不情願,撇着嘴被迫和他手拉着手。

冬尋不禁笑了笑,他随即注意到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指腹從那個日期上撫過,半晌像是陷入了腦海深處某段記憶中,動動嘴唇自言自語地說:“二十年了...原來已經二十年了。”

“對啊,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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