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陸一炀站在麒麟街口的時候。

邊上的105度咖啡店的卷簾門裏。

齊淩正坐在吧臺上,手掌抻着腦袋,面無表情的在一本素描本裏描了一幅梅花圖。

圖案他很熟悉,于是幾筆就畫完了大概。

只在兩朵花瓣上,碳素鉛筆的筆尖來來回回勾勒了很久。

花瓣交纏在明暗交界的線稿陰影裏。

他們在擁抱依偎。

這本畫冊薄薄的,裏面有小時候他想要買的玩具,有駱思笑,駱思千剛出生的寫生。

畫冊裏還有九月的國慶板報。

十月那個陽光把塵埃照的起起伏伏周六清晨的藍球場。

十一月那個沒有嘗到味道但漂亮的生日蛋糕。

齊淩合上了畫本。鎖進收銀臺的抽屜裏。

轉頭去看坐在餐桌上那筆畫畫的駱思笑。

駱思笑認真塗來塗去,但是畫不圓也畫不直的模樣的很可愛。

屋子裏淡淡的咖啡香,讓他慢慢的平靜下來。

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裏,藏着他的回憶和缱绻的愛意。

12月的月考風風火火的結束。

高中籃球秋季聯賽已經打到了決賽。

周六。H市第一中主場。

今年的收官之戰,秋季賽冠軍之争。

一中的同學周六正常上半天課,球賽打到第三節。大課間的學生都湧來了球館。

很快球場邊都是穿着紫色一中校服的同學在高聲吶喊着。

三中38比48落後10分。

“卧槽——”

齊淩第三次被一中的中鋒撞飛,胳膊上泛起了很大一塊烏青。

他爬了起來,看了看倒計時牌。

“你別和他硬來。”鄭骁把齊淩拉了起來,拍拍他的後背:“把球傳給我。”

今天球場上的齊淩帶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平時很懂得保護自己的人,今天不管不顧的拿了球就往前沖。

他太想贏了。

才打了三節,齊淩爬起來後雙手撐着膝蓋,氣喘籲籲,體力透支的搖搖欲墜。

齊淩被換下休息。等到第四節再上場的時候,比賽還有4分鐘結束。三中已經追到了52平。

鄭骁五次犯規被罰下。

教練拍拍齊淩的肩膀:“你上去不要沖動,打配合。”

“好。”

齊淩剛一上場,一中那個比他高半個頭的中鋒就換上來擋在他面前。

這是一中針對他專門安排的防守隊員。

齊淩試過所有的方法,他繞不開,他突破不了,只能硬沖。

作為三中的得分後衛,齊淩是球場上的進攻大腦。

大腦如今被遮去了視線,他無法觀察和思考,進攻的節奏變得擰巴拖沓。

“卧槽。”齊淩用護腕擦了擦流進眼睛裏的汗水。

他又一次被故意犯規斷球,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強撐着爬起來站好。

兩個罰球都進了。

三中還差兩分落後。

一中的大高個該撞的時候兇狠的撞,該道歉的時候認真道歉。判了犯規也不争辯,目光緊鎖的盯着齊淩,認真而專注。

一點破綻和空擋都不留給他。

到處都是死局。

最後一分鐘。齊淩幾個假動作。球終于把球傳進內場,錢峰的投籃被蓋,一陣籃下争搶,對手快攻反擊,幾乎都到了籃下。

危急之間,齊淩拉人犯規把球攔住。

齊淩拉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體能已經到了極限,是咬牙花了全身的重力才把人壓下,他差點被對方帶球的隊員直接拖走。

一中罰球沒進。

他們還有機會!

最後20秒。齊淩的手腳都有些不受控制。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耳朵起了蜂鳴。

他有些後悔,平時還是訓練偷懶了,關鍵時刻的自己終究不夠強大。

他不甘心。

“三中加油!”

耳邊能聽到隊員的加油聲。

齊淩都沒有力氣回到自己的籃下。

那邊,一中的進攻又一次被攔下。

“啪——”齊淩用了最後力氣追上球。在中場把球停在胸口。

最後三秒。

齊淩努力睜開眼睛,他看到籃球框在很遠的地方。身後跟着的高個中鋒在朝他逼近,左邊和右邊還有兩個。

這個位置——

那天,籃球課上,陸一炀也是站在這個位置上,接到了他遞給他的籃球。

“右手托,左手扶,屈膝,起跳,發力從下到上。”那天,齊淩就站在陸一炀的身邊,壞壞的忽悠他往自家的籃筐裏投籃。

那天,齊淩還沒有那麽喜歡陸一炀,只是單純的喜歡他的長相,還不知道,那是一個暖暖的大太陽。

那天,陸一炀明明是第一次投籃,但是姿勢是那麽的舒朗好看。

他還要努力一下。

在這裏,他還可以最後努力一下。

“直接投籃。”耳鳴聲裏,他仿佛聽到了陸一炀的聲音。

右手托,左手扶,屈膝,起跳,發力從下到上。

齊淩收回球站穩雙腳。起跳發力。

他看到籃球從他的手掌處飛起,越過所有人的頭頂,飛去了遠方。

他的後背被誰撞了一下,感覺自己就像一團棉花摔在了地上。

全身都是麻木的,只有落地的疼痛感充滿了全身。

球場上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着這個抛物線掠過天空。

齊淩心裏的那份毫無意義但是無法釋懷的執拗終于解開了。

很疼,很累。

好在,終于結束了。

“卧槽!!!!卧槽!牛逼!!我們贏了!!!”耳邊是三中隊員的叫喊聲。

因為人數太少,所以沒有什麽氣勢。

哨聲響了。

齊淩被教練和隊友從地上拉了起來。

最後兩秒絕殺,中場三分反超奪冠!

牛逼!

這是齊淩第一次打球打到虛脫。

好像把身體裏所有的力氣全部的發洩出來,汗水流進眼睛裏,眼淚蹭到護腕上,他終于完成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他從一中把分數搶了過來。

好像也就可以把其他東西也搶過來一樣。

輕飄飄的。他被不同的人擁抱,被到處推搡。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呼吸上。

他第一次發現,呼吸都是那麽的吃力,耳邊都是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過了好久,齊淩視線才清晰了起來。

齊淩穿着單薄的衣服站在隊伍裏,看着教練和隊長領了秋季賽的冠軍獎杯。

他窩在校車上聽着隊員們興奮的賽後讨論,回到了學校。

他沒有回答一路上隊員們對他的感激崇拜和關心。

他沒有手機。

他很不安。

因為他并不知道陸一炀走的确切日期。

會不會就是今天。

可能就是今天。

周五的時候學習委員已經組織了同學們給陸一炀寫好了送別的卡片。

每個人都寫好了祝福。那天還有同學舍不得的哭了。

齊淩第一次發現走三樓的樓梯都是那麽辛苦。

但是他走的好着急。

回到高二B班的教室。

他期待陸一炀還在,如果還在,他就試一下。

他不知道要試什麽,怎麽試。

但是就像決賽終場精疲力盡時的那個三分球,那麽的絕望,但是還有希望。

“你們球賽贏了嗎?”王望安午睡剛醒,迷迷瞪瞪的擡頭問他。

“嗯。”齊淩愣愣的看了一眼陸一炀的座位。

王望安位置的邊上已經收拾幹淨。

“你要搬回來不?”自從他們換了位置,過去一段時間陸一炀和齊淩幾乎沒有什麽交集,王望安只當他們原本也沒自己想的關系那麽好,就随口一說:“他上午來搬的東西。剛走。”

齊淩沒動,目光直愣愣的,王望安見齊淩樣子不太對,補充道:“昨天他在群裏還發了個大紅包。說是今天把剩下的東西搬走,哦我忘了……你沒手機。”

王望安越說越慢。王望安還是第一次見到齊淩魂不守舍的模樣。

像是被人搶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齊淩只是站在那裏,一聲不吭的,像是要哭了。

“嗯。”齊淩用嗓子發出了一個音節,身上的疲憊突然從四面八法裹了過來。

“你沒事吧……”王望安擔心的問。

“籃球……打累了。”齊淩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把臉埋進了胳膊裏。

12月末已經很冷了。教室裏沒有空調。

他穿的很少,但是身體一陣一陣的發熱,又一陣一陣的發冷。

他甚至感覺不到今天的教室到底裏是什麽溫度。

陸一炀轉學了。

是以後偷偷的朝着右邊望去也再也見不到了。

心裏面很多矯情的感覺,矯情的話語鋪天蓋地的占領着他昏昏沉沉的腦袋。

齊淩逼着自己睡覺。

睡一覺,就不疼了。

睡一覺,讓自己有點力氣。

睡一覺,讓自己有力氣,就能變回原本的樣子。

陸一炀在麒麟街的家裏整理從學校搬回來的書。

楊依也在,幫他收拾行李。

“媽,我還是住在這裏。”陸一炀翻出一大疊還沒還的《作文素材》,抱在懷裏。

“這裏離一中太遠。”楊依的動作已經停了下來:“一中沒有住校,不方便。”

“不遠,二號線轉四號線,五站地鐵。”陸一炀把那疊雜志抱的緊了緊:“其實我過去住,你也挺不方便的。我和鄭叔叔,楷之一直也不熟,我在這裏自在點。”

“沒有不方便……”楊依沒有想過陸一炀會這麽直接的把大實話說出來。

成熟的不像自己印象裏的那個到處惹事的叛逆男孩。

陸一炀堅持:“而且我爸明天春年就能出來了,到時候我得陪他住這裏。”

楊依偷偷的嘆了一口氣:“一中學習節奏快,來回路上……”

“我會自己安排好的。”陸一炀堅持着。伸手把楊依手上正在疊的那件剛洗曬幹的白色校服拿了過來。

他翻到校服背面的那個金黃色的大太陽。

“你同學給你畫的?”

“嗯。”

“畫的真好看。”

“嗯。”

“媽媽知道你喜歡冰球,一中邊上的印象城裏有真冰場,上周我看到裏面有冰球隊在訓練。我想着你住過來,等你學業趕上了,可以去參加比賽。”

陸一炀摸了摸太陽裏那個冰球少年的剪影,把楊依的話打斷了:“你給我找個家教吧,數學的。不用面對面,網課就行。一中高三的數學都教完了,我喜歡自己看,那個老師幫我答疑就可以。”

“好。”楊依點頭。

好一會兒。

女人看到陸一炀的還看着那件校服在發呆。

眼前的少年,女人只覺得熟悉又陌生。

陸一炀今天的情緒明顯不太對勁,同意轉學,願意找家教的轉變也是那麽的突兀。

帶過無數高中生的楊依是非常敏感的。

“炀炀,這是你們班哪個女生給你畫的?”楊依問。

陸一炀一直摩搓着太陽圖案的拇指停了下來。

少年輪廓鮮明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揚了起來,旋即又被壓了下去。

陸一炀擡頭看進媽媽的眼裏:“你是不是懷疑我早戀?”

楊依對這件事的确很是有經驗,陸一炀的這句話是在挑釁。

女人忍住情緒,緩緩的和兒子講道理。畢竟這些年,能喝陸一炀這麽說話的機會太少太少了。

“作為班主任,只要雙方父母都認可,我是不會幹涉班上男女關系發展。”楊依的聲音嚴肅而冷漠:“他們選擇了感情,那麽不管他們曾經多優秀,都會影響到正常學習。這種影響絕大多數是負面的,幾乎沒有正面。十六七歲的孩子都太不成熟,也太脆弱。太容易因為一句話,一個表情,就胡思亂想,惹是生非。所以我只會給建議,不會強行幹涉。因為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再怎麽幹涉也沒用的。”

女人最後加重了語氣:“所以,我會放棄他們。”

楊依這番話她說過無數次,都是對着自己班上的同學和家長說的。這是她一直以來對早戀的态度。

今天是她第一次和陸一炀說這些。

陸一炀微微低頭聽着。

最後他放下那件校服擡頭問:“你會給什麽建議?”

楊依微微嘆了口氣,語氣柔和了一些:“你們都還小,在這個年齡才見到幾個人?經歷過幾件事?你們還沒有見到外面的世界,沒有經歷過生活的喜怒哀樂,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和未來都困在這裏。等你們長大了,讀了書,歷了事,會遇到更好的人。”

陸一炀冷笑道:“那麽,現在遇到的人呢?他們……他就不好嗎?”

楊依拍了拍陸一炀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如果她足夠的好,你也足夠的好,那麽等你們長大,不管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你們都有能力走向彼此。她還會在你的身邊。”

周一。

三中高二B班的教室裏,最右邊最後一排少了一個同學。

陸一炀站在一中高二9班開着空調溫暖的教室門口,認真的看向面前五十幾個陌生的面孔。

“大家好,我叫陸一炀。”

很快,少年垂下了眸子。

眼睛裏,沒有了溫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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