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幕回鍋肉

第九幕 回鍋肉

時間:十月四日星期三

地點:艾怒麗家

都說一覺睡到自然醒是一種福氣。放假後的艾怒麗天天享受着這樣的福氣。今天也不例外——并沒有因為昨晚的“小風波”而例外。

因此,當她醒來時,不禁為自己的沒心沒肺感到一絲愧疚。然而,這份愧疚很快便被一種煩亂的情緒所替代。這煩亂就像是一只被關起來的貓,“嗷嗷”地幹嚎着,到處試着它的爪子,卻怎麽樣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艾怒麗郁悶地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她知道她該起床了,廚房水槽裏一池的髒碗碟還等着她去洗,中午又約了“醜男”午餐,晚上還有老四的相親……然而,她就是不想動。她甚至希望能夠就這麽一直賴在床上,直到世界末日降臨……

不過,就算她願意忘記這個世界的存在,這個世界卻不見得願意忘記她。所以,她的手機響了。

幸好,既不是“月亮之上”也不是“命運”,而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她懶洋洋地拿起手機。

“你好,我是裘正男。”

艾怒麗照例愣了一下才将他跟“醜男”對上號。

“噢……你好。”

想起中午的約會,艾怒麗不禁更往床墊裏沉了沉。

“中午請你吃飯。”

電影上說“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那麽同理可證,“逃無可逃,無需再逃”。

“……好。”她有氣無力地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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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接你好嗎?”

“嗯……”她考慮着,不太願意讓他知道她住在哪裏。

“你住在百合花園是嗎?”

艾怒麗皺了一下眉,顯然,是姑媽透露的。

“……是。”

“十一點我在你們小區門口等你,行嗎?”

“……好。”

“那,到時候見。”

“……好。”

放下手機,艾怒麗倚在床頭沖着窗外的藍天白雲發了一會兒呆。直到樓下小孩尖利的笑聲劃破一室的寂靜,這才怏怏地起身。

打開冰箱,艾怒麗的視線從那盒元祖月餅上掃過,拿起一袋幹硬的面包——陽光曾經說過,艾怒麗是她們四人中最會粉飾太平的一個。當某件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時,她寧願假裝看不到,也不願意正視它們的存在。就像她假裝沒看到那盒月餅一樣。

十一點整,艾怒麗果然在小區大門口找到了“醜男”的車。

“給你打電話時,你好象剛睡醒。”

“醜男”跳下車,為艾怒麗開車門。

“啊,是,”艾怒麗回了他一個有着距離的禮貌笑容,“難得放假嘛。”

“我也是。只是平時已經習慣了早起,睡到七點就再也睡不着了。”

看着那雙陪着小心的圓眼睛,艾怒麗倒不好意思過于愛搭不理,便提起精神笑道:“如果由着我睡,我可能會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是嗎?”她的友善鼓勵了“醜男”,他一邊幫她關上車門一邊笑道:“能睡是福啊。”

倒不如說能睡是豬,艾怒麗無聲地嘀咕。

提到豬,她突然覺得“醜男”那雙濕潤的小眼睛看上去很像豬的眼睛——太不禮貌了!艾怒麗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撫了撫長袖T恤下的手臂。

和相親時的刻意裝扮不同,第一次約會時艾怒麗總是喜歡穿得很樸素,甚至有點不修邊幅——林黛曾經分析說,這是她防衛心理的外在表面。至于為什麽這麽說,艾怒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們心理醫生對任何事情都有一套自己的說法。

今天艾怒麗穿着一件普通的藍色長袖T恤。一條舊舊的牛仔褲和一把甩來甩去的馬尾辮使她看上去更象一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她全部裝束中唯一一個稱得上時尚的玩意兒,大概算是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棕色太陽眼鏡。

就在她想要拿下眼鏡的剎那,一個熟悉的身影滑過眼角邊緣。

艾怒麗微微一驚,趕緊扭過頭去。

“醜男”偏偏選在這個時候發動了車子。艾怒麗一個沒防備,險些撞上窗玻璃。

“對不起。”“醜男”歉意地望着她,一雙又黑又圓的小眼睛更顯濕潤。

“沒關系。”艾怒麗不自在地扭過頭去,那個引起她注意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去哪裏?”“醜男”問。

“随便。”艾怒麗答。

“那……我們去吃牛扒吧。”

艾怒麗挑了挑眉,正想告訴他自己的衣着不合适那種高檔場所,回頭又一想,人家不一定是要去高檔飯店,也許只是“豪客來”之類的牛扒館,便沒有吱聲。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你平時都喜歡一些什麽?”“醜男”問。

“睡覺吧。”艾怒麗挪動了一下身體,目光掃過後視鏡。

後視鏡中,一輛別克車正緊貼在他們車後。艾怒麗無來由地一陣心悸,正準備細看時,一輛公交車插了進來。

“睡覺?這愛好挺特別。”“醜男”笑道。

“你呢?業餘時間喜歡幹什麽?”艾怒麗一邊問,一邊扭頭去看公交車後面。

公交車後已經不見了別克車的影子。

她聳聳肩,這年頭街上的車無非就是那些品牌,看上去都很類似。

“下班後我喜歡散散步,然後看看電視什麽的。”

“你喜歡看什麽節目?”

“新聞、體育。你呢?”“醜男”反問。

艾怒麗又聳聳肩,“自從把筆記本抱回家後,我家電視就很少開。”

“這麽說,你喜歡上網?”

“算是吧。你呢?”

“我電腦水平不行,只會打游戲。”他小心地瞄了她一眼,又道:“網絡到底是個虛拟的世界。”

艾怒麗也回瞟了他一眼。果然是姑媽看中的好苗子,連說出來的話都差不多。

“那你在網上都做些什麽?”“醜男”又問。

織網逮帥哥。艾怒麗很想這麽信口胡說。但眼前閃過的姑媽的影子讓她不敢造次,最終還是規矩地答道:“看小說。”

“小說?網絡上的小說嗎?我看的不多,好象挺亂的。其實你有空的話,應該多出來走走……”

不,她應該告訴他,她喜歡浏覽黃色網站。艾怒麗扶着額,後悔地想。

車果然停在一家牛扒館門前——不需要穿禮服的那種。

坐定後,“醜男”拿過菜單問:“你想吃點什麽?”

艾怒麗答:“意大利面。”

“醜男”那雙又小又黑的圓眼睛不由瞪得更圓,“就意大利面?”

“我胃口不好。”艾怒麗弱弱地笑着。

“你可別跟我客氣,”他看了看菜單,指着最貴的那一行道:“我看,來個丁骨牛扒吧。”

艾怒麗連忙搖手,“對不起,我不吃那個的。”

“那……黑椒牛扒怎麽樣?”他的手指又移向另一個同價位的牛扒。

艾怒麗忍不住皺了一下眉,緩慢地笑道:“我的胃不舒服,不想吃那些,意大利面就很好。”

“這怎麽行?是怕胖嗎?我看你挺瘦的。”

艾怒麗不禁按了按額角,她說的是外語嗎?

“真是我的胃不舒服,”她擡眼看看他,故意撒謊道:“昨晚跟朋友去酒吧,喝多了點,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醜男”的眉幾乎越過退到頭頂的發線飛上半空,“你喜歡泡酒吧?”

“是,放松嘛。”艾怒麗不由半松了一口氣。看來,他不喜歡那種過于活潑的女人。

“啊,真好……”誰知他竟然是一臉的羨慕,“我從來沒去過。哪天一起去看看?”

艾怒麗一愣,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起來。看來,要讓這位“醜男”兄知難而退,還得想點其他招術。

“醜男”又低下頭去研究菜單。

“我看……我們再點些其他的吧。第一次請你吃飯,竟然只有這十八元的意大利面,說出去會被人笑的。”

“點那麽多幹嘛?現在不是提倡節約嘛,夠吃就好。”艾怒麗忍耐地假笑,“而且,我喜歡吃意大利面。”

“醜男”狐疑地看着她:“真的不要牛扒?他家牛扒很有名的。”

也很貴。可惜她不喜歡。

艾怒麗咬着牙,努力不讓那臉假笑掉下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就是只喜歡他家的意大利面。如果你覺得你那份不夠的話,自己加吧,不用理我。”

或許是得益于她那張娃娃臉,“醜男”竟然沒有察覺出她語氣中的不悅,他又指着菜單上的冰琪琳道:“要不,再來一份冰琪琳吧,你們女孩子都喜歡這個。”

艾怒麗幾乎想把頭埋進桌下。

“我夠了。”她悶悶地打開餐巾,不禁懷疑這位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老師怎麽就聽不懂中文。

終于等到各自點的餐都上齊時,兩人間又重新開始那種“我怎麽怎麽,你呢?”的對話模式。

“我平時很少出門的,你呢?”“醜男”先開了第一炮。

“我還行,偶爾跟朋友和同事一起出去玩。”

“你們都去哪裏玩?”

“歌廳、迪廳……之類的。你呢?”她回擊過去。

“我的朋友不多,很多都已經結婚了,想玩也找不到人。”

艾怒麗突然想起薩特的一句名言:“所謂愛情,即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自由的陰謀占有。”

不管男女,結了婚後,他們的自由便不再屬于他們自己,而成了“共有財産”。至于友情……當然得給愛情讓路。

“所以你才想結婚?”她問。

“醜男”切着牛扒,沉思了一會兒道:“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後,就會想要一個家。我希望能有一個家,一個安靜、溫馨的家。”他擡起頭,一雙小眼睛濕潤地看着她,“雖然我不是什麽精英,不過,我相信我一定能給這個家帶來安寧和舒适。”

艾怒麗忍不住畏縮了一下。什麽嘛……她嘀咕着低下頭去卷她的意大利面。

“你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婚姻?”“醜男”問。

艾怒麗眨眨眼,心頭不禁泛起一片茫然。她突然發現,這個問題就跟她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白馬王子”一樣,是無解的。

而且,對于她來說,婚姻就像是一朵遠在天邊的雲,要飄到頭頂還早得很。

“我……”她剛要岔開話題,包裏響起了“命運交響曲”。

艾怒麗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卷成團的意大利面滑下叉子。她耐心地叉起一根,重新開始卷面條的工作。

“醜男”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包,好心地提醒道:“是你的手機吧。”

艾怒麗默默地嘆息一聲,“對不起。”只得強笑着拿出手機。

“喂……”她小心地接通電話。

“我後悔了。”邵帥道。

艾怒麗的心猛地一沉,“什麽?”

“昨天應該把吃剩的蛋糕打包帶走。那樣的話,我的早飯就有着落了。”

“死掃帚。”艾怒麗喃喃地咒罵着,唇邊不禁露出一個微笑。

“最可氣的是,你把月餅也藏了起來,我一個都沒吃到。那可是我買的。”

艾怒麗彎起眼,“就為這事打電話來?”

“不是,這只是順便抱怨幾句罷了。我想跟你說的是,中介公司給我打電話了,約好明天去看房……”

艾怒麗皺起眉,“這些事你不懂,明天我陪你去。”

“所以我才給你打電話。不然到時候又是你家老三老四請你吃飯什麽的。你是跟陽老師一起吃午飯嗎?”

艾怒麗擡眼看看“醜男”,微微一笑,“是。”

這不能算是謊言。“醜男”是老師,只是不姓“陽”而已。

“那好,你們繼續。”邵帥挂了電話。

“醜男”問:“你朋友?”

“同事。”

艾怒麗收起手機,一擡眼,正迎上窗戶玻璃裏倒映着的一張笑臉。這笑容映在明亮的玻璃上,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

☆ ☆ ☆ ☆ ☆

時間:十月四日 晚

地點:初塵居

其實,當那個男人出現在初塵居門口時,陽光就已經知道事情不成了。

那是一個未老先衰型的男人。一七八的身高配上細瘦的身材,讓人擔心空調的風大一點會吹飛了他。

此時艾怒麗正好從洗手間出來,所以她看到的是那個人的側影——一個大問號。

這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被生活折磨的,背已經開始有些駝。那松松的褲子挂在癟癟的肚子上,讓人擔心随時會飄落在地。而為了防止出現這不雅的一幕,那位先生幹脆就腆起癟肚子,讓側影形成問號下那個艱難的彎道。

送走那個男人,艾怒麗與陽光對視一眼。

“這人你是在哪裏撈出來的?”艾怒麗問。

陽光嘆道:“你看那個介紹人怎麽樣?我以為他兄弟怎麽樣也該跟他差不多,誰知差這麽多。”

艾怒麗看看陽光,陽光又看看艾怒麗,兩人同聲大笑起來。

“人瘦就瘦吧,怎麽還瘦得彎成一個問號了?”艾怒麗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特別是他腆着肚子的那個姿勢,我一直在擔心他的褲子會掉下來。”

陽光也笑得直喘氣,“人沒精氣神倒也罷了,這談吐更是上不了臺面。我問他話時,真怕他會跳起來說一句‘報告老師’。”

她看看艾怒麗,“看來是沒戲了。”

艾怒麗聳聳肩。

“初戀那邊怎麽樣?給你打電話了嗎?”

艾怒麗驚訝地發現,她差點忘記了這麽一個人。

“沒。或許他也跟我一樣,忙着密集相親吧。”她拿起餐巾紙擦去笑出來的眼淚。

陽光嘆了一口氣,“下次再多事之前,我怎麽着也要先看一眼對方。這回太丢臉了。”

“自家姐妹說這些,見外了。”艾怒麗揉了揉陽光的臉頰。

“不過,現在的男人們都怎麽了?一個比一個蔫。”

艾怒麗聳聳肩,“大概是回爐次數太多了吧。”

兩人互看一眼,不禁又大笑起來。

“可我怎麽看你倒是越戰越勇的模樣?”陽光笑道。

“因為我是回鍋肉。”艾怒麗按着笑痛了的肚子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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