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幕摽梅和當季梅

第十四幕 摽梅和當季梅

時間:十月九日星期一

地點:AA酒吧

艾怒麗決心最後再試一次,看看跟“醜男”之間能否培養出一點奉獻精神來。下班後,她領着他來到一家熟悉的酒吧。

雖然時間還早,酒吧裏已經有了不少客人。而且,由于都是些熟客,彼此間正毫無顧忌地大聲說笑着。

“想喝點什麽?”艾怒麗問。

“随便,只要不是酒都行。我對酒精過敏。”

艾怒麗看了他一眼,心說,這對白似乎反了過來。

她招手叫來酒保,替“醜男”點了一份無酒精飲料,自己則要了一瓶卡魯爾咖啡甜酒。

“這個含酒精?”“醜男”問。

“對。”

“你會喝酒?”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艾怒麗又瞟了他一眼,悶悶地點點頭。

那幾年,“少帥”沒事就拉着她一起泡酒吧,她的酒量就是這麽給“鍛煉”出來的。

“醜男”轉身好奇地打量着顯得有些吵雜的酒吧,笑道:“有一次我去上海出差,也在酒店的酒吧裏坐了坐。那個酒吧很安靜,跟這裏不一樣……”

艾怒麗轉頭看看四周,不禁想起她第一次光顧這裏的情形。

Advertisement

那時候她也跟鄉下人進城一樣,對眼前的燈紅酒綠充滿了好奇。倒是剛剛拿了第一個月薪水的“少帥”一副熟門熟路的老練模樣——後來她才知道,大學時他曾經在酒吧裏打過工……

而她都快忘記了她的學生時代。有人說,三歲一代人,他們相差着六歲,那就等于是兩代人……

艾怒麗悵然地喝了一口酒,第一次感覺自己真的老了。

“……四年前我去過一次內蒙古,蒙古包裏的姑娘們唱着歌敬酒,我不得已喝了一口,結果差點出洋相……”

艾怒麗心不在焉地微笑着,想起四年前公司組織去杭州旅游的事情來。

臨行前,部門裏不得已留守的幾個家夥硬是灌醉了她,害得她第二天一路暈車暈到杭州。那一路,她一直把“少帥”的腿當枕頭墊在頭下,一邊還大大咧咧地笑稱要收他做入門弟子……

如今人家是功成名就,她卻仍然是在原地踏步……

她又悵然地灌下一口酒。

“……上個月,我們學校組織了一次燒烤,就在西郊公園,孩子們玩得可高興了……”

她們公司也在西郊公園組織過燒烤會。在燒烤會上,她慫恿“少帥”把烤糊了的雞翅塞給那些粘着他的小女生,然後兩人一起看着對方哭笑不得的表情竊笑……

艾怒麗舉起酒瓶,卻意外地發現酒瓶竟然已經空了。

更令她意外的是,做了佐酒小菜的,不是眼前的家夥,而是那個不知道在何方潇灑的、曾經将後背借給她抱着一解郁悶的“少帥”。

她嘆了口氣,招手又叫了一瓶。

“你的酒量真好。”燈光下“醜男”的小眼睛更顯水潤。

“這?”艾怒麗搖搖酒瓶,“幾乎不算是酒。”

“也有二十六度的酒精含量呢。”他拿起空酒瓶研究着。

“有一次,我跟‘少帥’兩人一口氣喝了十二瓶這種酒,結果……”

結果就發生了那事……

“結果怎麽樣?”

“醉了呗。”

艾怒麗舉起酒瓶很不淑女地吹着喇叭,一邊轉頭四望,卻不小心撞進一雙彎彎的眼眸。

一口酒跑錯管道,艾怒麗不禁嗆咳起來。

“怎麽了?”“醜男”連忙拍着她的背。

她推開他的手,一邊嗆咳着一邊偷眼看過去。

只見不遠處,邵帥正與一個年輕女孩親密地依偎在一起。他沖她揚揚眉,一雙眼睛在看到“醜男”時,彎得更加厲害。

艾怒麗回頭看看“醜男”,又扭頭看看“少帥”身邊如嫩蔥般鮮亮的小姑娘……一時間竟有一種沖動,想要把“醜男”按到桌肚下去。

“少帥”沖她舉了舉酒瓶,艾怒麗也只得回敬地舉起自己的酒。

“朋友?”“醜男”問。

“嗯。”

艾怒麗将椅子轉了轉,不想再看那光鮮的一對。

她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頭頂的聚光燈打在小小的桌面上,也打在她的臉上。在窗外漆黑夜色的映襯下,玻璃櫥窗如同鏡子般誠實地反映出她頰上的幾點雀斑、眼角的一絲細紋,以及身邊那位幾乎與她等高的老男人那閃亮的頭頂……

她郁悶地灌着酒,目光不由自主又滑向不遠處的一對。

同樣的燈光打在“少帥”身上,襯得他像是一位來自童話世界的白馬王子。他身邊那個臉蛋如同剝殼雞蛋般光滑的女孩,則像極了傳說中的白雪公主……

這才是世人眼中的絕頂配對!

如果說她是一枚早就熟過了頭的、皺巴巴的過季摽梅,那麽這個女孩就是一枚挂在枝頭的、透着誘人水靈的、正當季的新鮮梅子……

突然間,梅子的酸澀盈滿口腔。艾怒麗仰起脖,又狠狠地灌下一口酒。

第二瓶将要結束時,“少帥”跟那個女孩下了舞池。

第三瓶結束時,他們仍然在舞池時放肆地揮散着他們的青春。

第四瓶結束時,艾怒麗開始“咯咯”傻笑,并絮絮叨叨地說起“少帥”剛進公司時所做的一些糗事。

第五瓶喝到一半便被人拿走了。艾怒麗喃喃地抗議着被人架了起來。

“你醉了。”那人告訴她。

“沒有。早着呢,這才第三瓶。”她胡亂地指着面前的五個酒瓶,“記得有一次,我跟那小子對吹了十二瓶……”

“那次你只喝了三瓶。”

“是嗎?”艾怒麗想了想,傻笑道,“好象是。那傻小子還說替我擋酒,自己酒量也不怎麽的。你知道嗎?”她親熱地拍拍那人的胸膛,“告訴你喲,那小子的身材一級棒。真的,我鑒定過……”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有個聲音在說:“她醉了,我送她回家。”

“不要……”艾怒麗掙紮着逃出那只手,“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家住哪。我要‘少帥’送我。他是我弟弟,還是我鄰居,他安全……”

想到“安全”一詞,她又“咯咯”笑了起來。

“知道嗎?那次我吓壞了,我還以為我會中彩,你沒用安全……”

那只手又捂了上來。

讨厭!艾怒麗掙紮着,卻被那股力量壓制得死死的。她不由自主地被那股力量挾持着走進清涼的夜風中。

“你一醉就會胡說八道……”那個人笑道。

“才沒有。”

艾怒麗攀住那只手臂,不由捏了捏那結實的肌肉。她又想起“醜男”,便睨着眼笑道:“不是我說,你該鍛煉了。你本來就不高,又長着一張圓臉圓鼻子圓眼睛,這肚子再一圓就整個成球啦,也難怪我會看不上你。為了你好,也為了我的‘奉獻精神’,你得減肥。下次讓‘少帥’帶你一起去健身房。你看着他肯定會自殺……呵呵,我就想自殺……”

“為什麽?”那人問。

“自慚形穢呗……”艾怒麗被人塞進一個柔軟的座椅,她努力穩住東倒西歪的身體,嘻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叫艾怒麗?”

“為什麽?”

“因為愛是需要努力的。所以我在努力培養我的‘奉獻精神’。”她突然垮下臉,“可我就是沒有‘奉獻精神’。我是小氣鬼。我還是膽小鬼。‘少帥’說的對,我就是個膽小鬼!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攀住那人的手臂,“其實,我不僅是個膽小鬼,還是個愛無能。”她認真地點點頭,“真的。人家都說愛是一種本能,可我沒這種本能,書上說,這就是愛無能。”

想了想,她又“咯咯”笑道:“好在我還不是性無能。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我覺得他好棒,我也好棒……”

她一個人“嘻嘻”瘋笑了半天,又嘟囔道:“我讨厭結婚。我害怕,我就是害怕……”

“你到底怕什麽?”一個聲音問道。

“怕什麽?”艾怒麗皺起眉使勁地想着,“我怕結婚、怕長大,有時候我甚至連自己的影子都害怕。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麽,我害怕,我不敢想,我怕到了跟前卻發現,前面什麽都沒有……我爸死的時候,我真是怕極了,我媽是那麽柔弱的一個人,我爸一直是我媽的脊梁骨,可脊梁骨斷了,我媽也像是死了一回。我不要像我媽那樣,我寧願從一開始就知道,前面只有我一個人,也不要到最後才發現原來一直就只有我一個人。你懂嗎?你懂我的意思嗎?你不懂,你們都不懂……你們都說我自私、沒有奉獻精神……對,我就是自私,就是沒有奉獻精神。我連自己的責任都不想背,更不要去背負讓別人幸福的責任,我也背不起……我爸死的時候是睜着眼的,你知道嗎?他放心不下啊,他放心不下我們,放心不下我媽啊……”艾怒麗號啕大哭,“我不要像他那樣,我寧願做一個自私的老處女,也不要做一個辛苦的女人……”

“噓,你不會辛苦的,我保證……”那雙溫柔的手抱住她,輕柔地哄着,“而且,你也不會是個老處女……”

“對哦,”艾怒麗抽抽嗒嗒地倒在那人的懷裏,“我好像已經不是處女了。可我還是個老女人……”

想起“少帥”身邊的那枚新鮮當季梅,她又眼淚婆娑起來。

“我不要做老女人,我不要那只‘剝殼雞蛋’搶我的‘少帥’,我不要相親,我不要被人逼着結婚,我什麽都不要……我為什麽就不能什麽都不要?……”

“連‘少帥’也不要?”

“‘少帥’啊……”艾怒麗想了半天,喃喃道:“我可以偷偷地想,但我不會、也肯定不能要他。他是天上的月亮,只能就這麽看着的,要他太累了,我才不要這麽累。我只想過那種沒有負擔的快活日子,我不要那麽累。”

“你……”那個聲音咬牙道,“真是只鴕鳥!”

于是,艾怒麗便唱着“我是一只小小小鴕鳥,我什麽什麽都不要……”漸漸沉睡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