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二十三
穆曉甚至沒給穆母提條件的機會。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平穩，是沒有任何情緒的陳述：“是你不願意供我讀書，所以我才不得不自力更生。”
穆曉目光坦蕩地和穆母對視，毫無退縮之意，幾乎顯出一種難以言說的銳利。
穆母皺了皺眉，本能地想要往後縮，卻又想起之前穆曉的避而不見，強迫着自己挺了挺腰板：“你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反正今天你必須給我個交代！”
穆曉沒有和她攀扯的欲望，冷漠的聲音裏帶着些不耐煩：“你想要什麽交代，讓我跟你回去？”
穆母被穆曉聲音裏帶着的氣勢一驚，一時間幾乎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她動了動嘴唇，還沒想好自己該說什麽，卻聽到穆曉滿是嘲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倒是無所謂啦，不過你可想清楚了，我回去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任勞任怨，你還需要負擔我的學費生活費……我要求也不多，至少和穆漣持平，不過分吧？”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似笑非笑，看向穆母的時候雙眼裏全是冷漠，像是在提醒穆母，她走之前和家裏的約定。
被她這麽一提醒，穆母也想起來之前穆曉離家之前說過的話，忽地也覺得自己沒有道理。
然而只是轉瞬，她又反應過來了，橫着眼瞪着穆曉：“行了！一天到晚就會跟穆漣比待遇，你就不能和人比比成績？！”
聽了穆母這話，旁邊一直沉默的老師詭異地看了她一眼。
辦公室裏的氣氛都陡然一滞。
察覺到周圍氣氛的變化，穆母只覺得身後陡然閃過一陣涼風，她下意識皺了皺眉，再看向穆曉的時候眼中帶着超市心底溢上來的慌亂，卻又強行用拔高的聲音壓住，顯得分外尖銳卻又毫無殺傷力。
“你不想回去也可以！總得往家裏拿點錢吧？不然難道我白生養你了？！”
穆曉微微挑了挑眉，面無表情地道：“真要論起來，現在我還沒成年，是你該對我盡撫養義務。”
穆母感覺到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幾乎覺得那冷淡的目光像是冰刀，讓她渾身發寒。
在聽清穆曉的話之後，穆母臉上露出幾分愕然，卻又立即反應過來：“穆曉！你別以為自己翅膀已經硬了，我告訴你……你還早着呢！”
她的眼中露出幾分疾言厲色，盯着穆曉冷笑道：“有人收養你，所以你覺得自己能不要我這個老娘了，是吧？”
說到此處，她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穆曉臉上，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些情緒。
然而結果依舊如從前的許多次一樣，她什麽也沒找到。
穆母皺了皺眉，聲音更冷了幾分，幾乎顯得有些鬼氣森森。
“我告訴你，我打聽過了，我和你老爹還在，沒出什麽意外讓你喪失監護人的情況下，你是不能被收養的！你那高枝沒有我的同意，是攀不上的！”
心中其實已隐約覺得哪裏不對，莫名襲來的恐懼越來越濃烈，周遭的詭異氣氛更是讓她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穆母卻還是咬牙切齒地把要說的話說出了口，而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等着穆曉的慌亂。
穆曉卻只是輕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聲音幾乎帶着明顯的輕蔑。
“是啊……我要是真被什麽人收養了，程序上自然是有問題的，不過，誰跟你說我被人收養了呢？”
穆曉的眉眼微微彎着，眼神幾乎可說得上是溫和，卻讓穆母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寒冷。
穆母臉色一白，強行撐出來的花架子幾乎在瞬間破碎，而後心中潛藏的恐懼與怪異伺機而動，沖擊得她頭昏眼花，幾乎站不穩。
然而這還只是個開始。
穆曉的聲音還在繼續，依舊是那個冷靜平淡的樣子，落在穆母耳中的時候，卻覺得那聲音重如泰山，一點一點、壓得她的脊梁彎了下去，莫名而來的底氣也終于徹底消散。
“你想要什麽交代？真要論理，也是我該去告你不願供養我讀書，導致我有失學風險才是……你既然去打聽過我被收養是不合規的，有沒有順便打聽一下，讓未成年的子女沒有受義務教育的機會，也是違法的？”
穆曉的聲音從頭至尾都沒有波折，穆母卻從那當中聽出了淩厲的诘問意味。
她張了張嘴，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半點聲音。茫然四顧，周圍的老師們臉上紛紛露出考究的神色。
在那一瞬間，穆母仿佛才剛剛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一時急火攻心，只想沖上前去把穆曉那一張搬弄是非的嘴撕爛，渾身卻酸軟得沒有任何力氣。
穆曉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對着圍觀的老師們抱歉地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怪我之前沒處理好，居然鬧出這樣的事來，影響大家了。”
老師們如夢初醒，立即表示這不是她的錯。
穆曉臉上依舊帶着微微的笑，聲音卻顯得有幾分疏離：“也借着這個機會，跟大家交代一下，我和家裏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以後如果再有什麽自稱我父母的人找來……”
她垂下了眸子，臉上的淺笑忽地變得生動了不少，聲音裏也多了幾分戲谑：“煩請格外轉告，我穆曉無父無母，是個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孤兒，從來沒有什麽家人。”
老師們紛紛點頭，都覺得穆曉這話沒什麽毛病。
這樣的父母，可不跟沒有一樣嗎？！
明明那麽有天賦那麽優秀的穆曉，就因為被家裏壓迫着伺候一家人，竟然生生被耽誤了那麽多年！
要不是她突然想通了和家裏撇清了關系，還不得被耽誤一輩子？！
穆曉和老師們打了個招呼，離開了辦公室。
穆母覺得這整個世界都瘋了！
穆曉大逆不道也就罷了，為什麽其他人都一副她做得沒有毛病的樣子？！
她想破了頭也不明白穆曉給這些老師施了什麽妖法，恨恨地看着周圍一眼。
在那一瞬間，她心頭的怒火又占據了主導地位，讓她幾乎忘記了剛才的尴尬。
“你們這個老師！都是什麽東西！穆曉個死丫頭不懂事，你們竟然也跟着她胡鬧！我告訴你們，我要去告你們，你們都是幫兇！拐賣我的孩子……我……我要讓你們都進監獄！”
一開始，聽到穆母口不擇言的抱怨，老師們還皺眉，等到聽清她後來說的話，他們卻都啞然失笑了。
——和一個說話颠三倒四的瘋子計較什麽呢？難怪穆曉表現得那麽淡定，實在是沒有必要真情實感地生氣呀！
老師們搖頭，客客氣氣地将穆母“請”出了辦公室。
穆母只覺得他們是怕了她，氣鼓鼓地回家去了，一路上還在計劃着要如何讓穆曉和保護穆曉的那一群不懂事的老師們都遭到教訓。
穆漣回家的時候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膽。
那節課一下課，她就出門去找尋穆母的身影，卻什麽也沒看到。等到了下午的數學課，穆曉仿佛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樣，帶着教案上臺，穆漣開始在心裏猜測，穆母是不是還沒找到穆曉。
心中困惑，又害怕穆母還在暗處蹲守着，等到一下課就叫住了穆曉，告訴她穆母來學校找她了，讓她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
穆曉被穆漣叫住的時候并不驚訝，等到聽到穆漣的要求之後卻露出個略帶疑惑的表情來。
“什麽？”
穆漣不知道穆曉是不是在故意裝傻，在心裏罵了穆曉一句，不甘不願地把話挑明了。
“你說過不回家的！別又後悔了！”
穆曉哦了一聲，回答得理所當然：“我知道，我已經跟你媽把話說清楚了。”
說完也不再理會穆漣的追問，自己轉身走了，穆漣被穆曉一句話攪和得心煩意亂，坐回位置上的時候還有些失魂落魄。
穆曉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媽媽已經和她見過面了？那穆曉到底有沒有告訴媽媽，自己其實從來沒有邀請過她回去？
還有……穆曉有沒有說，她現在已經開始授課，成績也提升到了如此水準……
穆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糾結着，握着筆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草稿紙上已是一片混亂。
直到放學鈴聲響起，同學們都站起來笑鬧着紛紛往外走，她才緩緩站起來，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游魂似的往家走。
回到家見到一臉興奮說要去告狀的穆母，穆漣只覺得頭疼欲裂，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在争來争去的，究竟是個什麽玩意？
這就是我的家人嗎？這就是我處心積慮想要攥在手裏的東西？
她真是是助力，不是負擔嗎？
穆漣幾乎有些茫然地這麽想着，然後她聽到自己開口勸解的聲音木然，有氣無力。
聽到穆母說起老師們的态度，穆漣心中了然，穆曉如今可是幫那些老師減少了不少的工作量，他們自然是向着她的。
到後來，穆漣只是附和都覺得辛苦，扔下一句“你愛咋咋地，我要去睡覺了”，而後起身洗漱，再不理會穆母的唠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