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第二天早上九點,博藝畫廊開展。
畫展的主題是“追冬”。最大的一幅畫懸在展廳中央,畫的是飛機落地前,從舷窗望出去的俯視圖。地面道路縱橫,屋宇和田地都覆上了星點的白,還有洋洋灑灑的白色雪花在飄落。畫面有些模糊,倒像是近視的人眼中的圖景。
這個時點,畫廊裏已有了不少的客人,有人在壓低聲音交流,有人默默駐足觀看。這幅《追冬》面前,已站了三四個人。
“怎麽樣?是你見到的場景麽。”
沈書臨推了推金邊眼鏡的鏡框,望着這幅畫,思緒飄回了那日。他是南方人,很少見雪,見到下雪自然驚喜。飛機離地面還有些距離,天色又暗了下去,他盡力向下看,只看見連成一片的白,還有一盞盞的燈火。
幾千米外的地面上亮着萬家燈火,那是人間的煙火氣。
見他不說話,姜一源急了,又道:“我特意去搜了近視一百度的人看世界是什麽樣子,難道畫得不對嗎?”
沈書臨說:“沒有不對。”他依然盯着畫。
姜一源得意地說:“我去網上搜了C市機場上空的航拍圖,那些房子和道路都是地圖上原本就有的。怎麽樣,是不是你那天看到的場景?喜不喜歡?”
沈書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問:“要買下來,是找你,還是找畫廊主人?”
姜一源樂得不行:“買什麽啊?本來就是為你一個人畫的。我還怕你不想要呢。”
沈書臨堅持:“要買的。”
“咱倆需要這麽客氣嗎!就當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再說了……”姜一源放軟了聲音,“你這段時間這麽辛苦,我想哄你開心嘛。哥,別和我見外。”
沈書臨望着他,目光漸漸柔軟起來,便不再提這一茬,順着走廊,一幅一幅畫看過去。
他在一幅畫面前停下:“你畫這幅的時候,心情不好?”他不懂專業的鑒賞,但能感覺出筆觸的煩躁,用色也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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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問我啊?”姜一源湊到他身邊,語氣有點子委屈,“你都不回我消息,我能心情好嗎。五個多小時沒回,回的時候都淩晨三點了。”
沈書臨無言,又去看下一幅。
這下子不用他說,姜一源絮絮叨叨地開始掰扯:“這個是那天你答應讓我換客廳的畫,我一高興畫的……”果然就顏色鮮亮,氛圍明快。
“這個啊,我想想……哦想起來了!你拉着我假扮男朋友,結果穿上褲子就不認人,用完就扔,氣死我了,回去就畫了這個。”畫面大部分用的憤怒的鮮紅色,只感覺畫者的怒火要噴出畫面了。
沈書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麽什麽就不認人,這種粗俗的話哪裏學來的?說第幾次了?”
姜一源撓了撓頭:“第二……三次?”
“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沈書臨語帶警告,又去看下一幅。
姜一源忙跟上去,又開始叭叭:“這幅好看吧?這是剛認識你的時候畫的……你來當頭像好不好?”畫的是夕陽西下,茶室一角,案幾上一壺兩杯,意境閑适恬淡。
沈書臨端詳了一陣,道:“很漂亮,和茶室很配。”
姜一源激動地抓住他的手:“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擺在茶室的案幾上,那個老虎茶寵旁邊。特別配,對不對?”
沈書臨反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一下,随即放開:“嗯。”
兩人把所有畫都看了一遍,去畫展負責人處付了定金,留了郵寄地址。除了那幅《追冬》,沈書臨還買了另外幾幅畫。
再過兩日便是大年三十,這是兩人在C市的最後一天。
姜一源不止一次央求,他想和沈書臨單獨在C市過年。沈書臨家有老父老母,一大家子人每年除夕都要團聚,自然拒絕。只說會保持聯絡,也會及時回消息。
姜一源雖然怏怏不樂,但也沒有辦法,只能收斂起情緒,陪着沈書臨去買禮品。
沈書臨但凡出差,總會給沈母買玉手镯,買了二十多次假貨後他也長了心眼,特意戴上眼鏡,力求看清楚些。
然而在玉石店裏逛了一圈,他仍然看不出每個镯子有什麽不同,來來回回看了幾遍,他用指尖點了點櫃面,想讓店員把某一個镯子拿出來看,被姜一源拉住。
“一看就是假的。”姜一源奇怪地望着他,還伸手摸了摸他的鏡框,“你看這麽久就看中了這個?你這四個眼睛也不好使嘛。”
沈書臨反問:“你會認嗎?”
“會一點吧。”姜一源撐着櫃面,一個一個看過去,“假的,假的,假的,唔……半真半假,這個吧,這個應該是真的。”
沈書臨湊過去看他指的那一只镯子,這下兩人就湊得非常近了。姜一源迅速地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沈書臨沒擡頭,只擡手在姜一源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口中問道:“你是怎麽認的?”
“感覺嘛,我們搞藝術的,靠的就是感覺。”姜一源想再親一口,被沈書臨用兩只手指擋住了。他撇了撇嘴,道,“我之前為了畫玉器,在玉石店裏打過雜,會認一點。”
沈書臨略一點頭,便讓店員包起那只镯子。
接下來又為沈父選禮物。
沈書臨在買禮物這方面向來缺乏創意,沈父喜歡下象棋,他便每次都買象棋,家裏現在堆了十幾副象棋。再讓他想,他只能想到買煙杆或煙絲,但會被沈母和大姐批評,只能作罷。
姜一源向他建議:“不如買些花草吧?你爸媽家的庭院裏有好多名貴花種呢,打理得也挺好。估計不是你爸就是你媽愛搞園藝。”
沈書臨一回想倒是發現,沈父呆在園子裏的時間的确要比沈母多些,除了偷偷抽旱煙,大概也是愛拾掇拾掇花草的。
兩人開車去了花鳥市場,姜一源幫着選了幾盆蘭花、秋菊和山茶,漂亮又茁壯。
店主說空運只需半天就能送到,保證鮮活。一邊聯系快遞,又贊姜一源眼光好,選的好株。
沈書臨這下子有些驚奇了,微笑着說:“你懂得還不少。”
“要畫好花,當然要觀察花嘛,這是畫家的基本素養。”姜一源被誇獎,很高興地湊上去索吻。
店主正忙着,沈書臨便在他側臉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一下,眼含笑意。
沈書臨又去給姐姐和妹妹挑禮物,他原本想的是給大姐買文史哲學典籍,給妹妹買繪畫理論着作。姜一源狐疑地摸了摸他的額頭。
“哥,你也沒發燒啊。”姜一源滿臉震驚,不敢置信,“不是,大過年的,你給人家女孩子買大部頭的教材?你是讓人除夕夜邊看春晚邊讀書嗎?!”
沈書臨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他實在不擅長挑禮物。
最後在姜一源的建議下,他給妹妹買了個最新款的包包,給大姐買了塊手表,給姐夫帶了套羽毛球拍。兩個小侄子各有一套電動玩具車。
大年三十早上,兩人坐上了回A市的飛機。
姜一源從昨天晚上起就有些心情低落,沈書臨給一家老小都挑了禮物,卻沒給他這個剛好上的男朋友挑——電動玩具車也行啊,他又不嫌棄。
他心裏酸酸的。
分別前,姜一源仍然悶悶的。沈書臨看了他一眼,喚住他:“阿源,過來。”
姜一源走到他面前,問道:“哥,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沈書臨略為疑惑地挑了挑眉,慢慢地替他理了理圍巾,只道:“你爸平時很辛苦,趁着過年,多陪陪他。”
姜一源見他絲毫沒聽出言外之意,心情更低落了,悶聲應了一聲,強顏歡笑道:“你說會保持聯絡,不許不回我消息。”
“好。”
兩人分別後,姜一源無精打采地回到家裏,卻聽傭人說:“少爺,有你的快遞。”
是一個很大的箱子。
姜一源似有所感,立刻看向箱子上的快遞面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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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拆開一看——裏面是整整一箱的顏料。
那天他對沈書臨說,因為窮得響叮當,為了掙五盒顏料,被迫陪着哥們兒去Echo面基。
最下面還有一張便簽紙,上面是熟悉的遒勁字跡:新年快樂,小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