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這并不是什麽值得隐瞞的事情,沈書臨略一思索,正要開口,卻聽大姐又道:“是那天晚上那個男孩嗎?”

沈書琴比沈書臨大十歲,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平時的管教、輔導作業都是她來做,把人從小帶大,她太了解這個弟弟了。弟弟最大的特點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重感情。

工作這麽多年,每次出差,沈書臨都會給全家上下買禮物,一次都沒有缺過。無論工作多忙,他都不會缺席月底的家庭聚餐。對小侄子總有用不完的耐心。他永遠溫和友善,從不急言令色。

所以沈書琴很篤定,能讓弟弟在大年夜去處理的事情,一定是感情上的事;能讓他在大年夜徹夜未歸的人,一定是情人。

聽到大姐這麽問,沈書臨并不意外,他笑了笑:“是。”

沈書琴只問:“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大姐不是妹妹,不是兩句話就能敷衍過去的。沈書臨想了想,說:“年輕男孩子,沖動,熱情,急躁,但本性不壞。”

沈書琴不是會刨根問底的人,問完後她便沉默了,出神地思考着什麽,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別怪我管得寬,之前那個人……”她頓了頓,眼裏浮上一抹憂色:“……我是怕你又受到傷害。你以前抽煙沒這麽兇的,就是那段時間才抽得狠了。”

沈書臨寬慰她:“姐,都過去了。”

他沒說的是,他已經過了會被感情傷害的年紀。更何況,這段感情一開始,他已經預設好了結束的時點,他已預感到那不會太久。

年輕男孩的熱情,如同寒雨中綻放的山茶,開過絢爛的一季,便會凋謝。

他既已平靜地等待着結束,精準地控制着投入的感情,又怎會再次被感情傷害。

但是這些他不打算說出來。

沈書琴便道:“你自己處理好。煙能戒就戒了吧。”

沈書臨無奈地苦笑:“姐,哪能說戒就戒的。”煙瘾确實是在上一段感情結束後染上的,可要說戒,哪有這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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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書琴瞥了他一眼:“反正能少抽就少抽吧,爸一看到你抽,他又心癢,他也要抽。”

“那我保證,不在爸面前抽煙。”

沈書琴點頭,起身回屋了。

天空飄起濛濛細雨,沈書臨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點了根煙。他深吸了一口煙霧,緩緩吐出,望着雨中的山茶花。

兜裏的手機震動,是姜一源發來的消息。他把那幅一壺二杯的畫轉成了圖片,又調了色溫和濾鏡,意境更顯幽靜。

姜一源發了個嘚瑟的表情,問他好不好看,又催他趕快換上。

頭像從一壺一杯變成了一壺兩杯,若不是有心去看,很難發現差別。

姜一源:你啥時候給我喝那個沒貼标簽的罐子裏的茶啊?

茶室裏每個茶罐都有标簽,标記着茶的品類和名稱。那個黑黑的粗陋茶罐上卻空無一物,姜一源在心裏斷定,那個茶有蹊跷。

沈書臨回複他:還沒到時候。

姜一源發了個撇嘴的表情,又發了個熊貓翻跟鬥,露出大圓屁股上的“切!”

沈書臨回複了一個【冷酷摸胡子】的表情。

姜一源立刻打了電話過來。

“看不出來,你咋還偷我表情包呢?”姜一源樂得不行,“沒想到嘛哥,你居然也會發表情包。”

沈書臨單手撣了撣煙灰,看着屋檐下的水珠成串滴落,他說:“我為什麽不能發表情包。”

“就感覺你不像是會發的人嘛。”

沈書臨聽到電話裏有人聲和車聲,像是在嘈雜的大街上。他問:“在外面?”

姜一源說:“我在學校外面租了房,正在搬家。”

沈書臨便道:“好,那你忙吧。”

挂斷後,手機震動個沒完,一下子進來幾十條新消息,全是姜一源發來的表情包。沈書臨看了兩眼,按滅了屏幕。

沈父在屋裏喊他,沈書臨便碾滅了煙頭,起身進屋。

下午,姜一源找房東看了房。房子整潔幹淨,卧室朝南,帶了個小陽臺,風吹起白色窗紗的樣子特別美。他很喜歡,打算把畫架放在卧室的落地窗前。

和房東簽了合同後,他回了趟姜家別墅。

姜猛龍正在沙發上看電視,見他回來,生硬地問了一句:“昨晚去哪裏了?”

姜一源說:“酒店。”

他又說:“爸,我準備搬出去住。”

姜猛龍把遙控器拍在桌上,怒氣沖沖地道:“行,昨晚的事是我有錯,但父子哪有什麽隔夜仇?!就因為這個你就要搬出去?大過年的非要鬧成這樣?”

二樓的一間房門輕輕動了動,露出一角衣擺。姜一源瞥了一眼,收回視線,平靜地說:“我在這裏,大家都不開心。我搬出去,不管你們開不開心,至少我開心。”

姜猛龍氣得大吼:“你就非要這麽犟?就算有天大的事情,為什麽不能好好談一談?昨晚的事情,難道是你阿姨故意害你不成?”

姜一源臉色倏地變冷了:“房子我已經租好了,只是通知您一聲。當然了,您可以打斷我的腿,凍結我的卡,都沒有關系。試試看吧,看您有沒有辦法關住我。”

他說完就往樓上卧室走去,身後傳來怒罵和摔杯子的聲音。

卧室裏空空蕩蕩,姜一源把銀行卡和家裏的鑰匙扔在桌上。他什麽也沒拿,只是抱起那一箱子顏料下樓。

客廳裏已經沒有姜猛龍的身影,保姆正戰戰兢兢地打掃地上的碎瓷片。

周赫正開着租來的皮卡在外面等着,姜一源把箱子放上去:“走吧。”

“這啥啊,顏料?”周赫問,“其他東西呢?不搬嗎?”

姜一源拉開車門坐進去:“其他的都可以再買,走吧。”

“就一個箱子?那我開這個皮卡幹啥……”周赫也坐上車,心有餘悸地又說:“兄弟,你可真牛掰啊,我在外面都聽到你爸吼你了。要換了我,我爸一吼,我就立刻給他跪下了。”

姜一源嗤笑:“出息。”

“那顏料這麽寶貴?什麽都不拿就拿顏料?你這幾場畫展辦下來也賺了不少錢吧,就算你爸再停你卡,你也不至于買不起顏料吧。”周赫說。

“當然寶貴了。”姜一源說,“那是我男朋友送我的。”

周赫手一抖,本來就快要報廢的皮卡在地上劃出一個S,哐當一聲。

“……男朋友?”

“是啊。他怕我過年在家不開心,特意送我的新年禮物。”姜一源愉快地說。

“不是……”周赫被他繞糊塗了,“沒聽你說喜歡男人啊。上回在Echo,你坐在那裏一臉要殺人的表情,請你喝酒的人都被你吓跑了。”

“我為什麽就不能喜歡男人。”姜一源不想再談自己,便問,“你的那個男朋友呢?還在交往嗎?”

周赫更糊塗了:“我哪有男朋友?”

姜一源奇道:“上回陪你去面基見的那個。”

“……哦,那個啊。就是玩玩啊。”周赫說,“我們這個圈子就這樣,見了面,睡幾次,就一拍兩散了,哪有什麽真感情。特別是愛去酒吧的,更是這樣。”

姜一源皺了皺眉。

周赫又說:“就只有剛入圈的小年輕——不過也說不準,有可能年紀越小玩得越花。總之,只有剛入圈的嫩草還在追求‘愛情’。”說到這兩個字,他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又道:“但凡有幾年圈齡的,早就封心鎖愛了。”

“放屁。”姜一源打斷他,“那是你,別以為別人和你一樣。”

周赫聳了聳肩:“好吧。”

姜一源心裏有些煩躁,便道:“開學後你的畢業設計別給我看了。”

周赫立刻叫冤:“兄弟,別啊兄弟!我說錯了行不行!我剛才全是在放屁,我掌嘴,我給您磕頭謝罪!”

姜一源冷笑一聲:“也許你少泡點酒吧,多用點功在學習上,成績就能提上去呢。”

他不再說話,望着窗外,突然格外地想來一根煙。

傍晚時分,沈書臨開車駛入別墅庭院,遠遠地看見家裏似乎亮着燈。

很微弱,很暗,似乎是亮着,似乎又只是錯覺。

他開門進去,腳步頓住——家裏确實亮着燈。一盞玄關處的花瓣小燈。微弱,昏暗,但照亮了門口幾平米的距離。

沈書臨住在這裏快十年,從未開過這盞燈。因為玄關燈從來不是開的,而是留的。

玄關燈,是家裏的人怕另一個人回來太晚,特意留的一盞燈。

卧室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客廳裏有股暗香,沈書臨順着香味望去,茶幾花瓶中的假花換成了真花,一束火紅的玫瑰。

他打開冰箱拿了些食材,準備随便做點吃的,門鈴卻響了。

姜一源提着大食盒站在門口,得意地吹了聲口哨:“我就知道,你差不多這個點兒回來。”

他輕車熟路地進門,把打包的粥和菜放到茶幾上,說:“這兩天吃得油膩,晚上就喝粥吧。”

沈書臨有點奇怪:“你怎麽知道我這個時候回來?”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姜一源撥了撥花瓶裏的玫瑰,“你早上說,誰大白天的喝酒,我當然就知道,你不會留在你爸媽那吃晚飯。花好看嗎,喜不喜歡?”

玄關燈在頭頂散發着幽幽的光。

沈書臨問:“燈是你開的嗎?”

“什麽燈?”姜一源看過來,“哦,那個燈啊,是我開的。怎麽了?”

沈書臨只問:“開燈做什麽。”

姜一源奇怪地望着他:“當然是給你留的。你眼神兒又不好,冬天又黑得早,你跌到撞到怎麽辦,老胳膊老腿兒的。”

沈書臨:“……”

姜一源頓了頓,叫道:“你不會又要訓我浪費電吧!我又不是忘了關!”

沈書臨無言以對,看見他忙着把打包的菜擺開,就喊了一聲:“阿源。”

“怎麽了?”姜一源擺好菜,又攏了攏玫瑰花束,撿起一片飄落的花瓣。

沈書臨并沒有什麽話說,他叫出那一聲,只是被玄關燈晃得略微走神,順口溜出了。

見姜一源奇怪地望過來,沈書臨便按滅了玄關燈,只道:“我胃痛。”

下雨時在庭院坐得久了,可能是着了涼,胃裏确實不太舒服,一直隐隐作痛,但不嚴重。偶爾會疼得稍厲害些,分去他一絲注意。其他時候,他幾乎不會主動去注意。

和上次比,痛感輕了太多,但他也不知道怎麽就說出口了。

“啊?剛才怎麽沒說?”姜一源小跑過來要扶他,“別站着了,去沙發上坐。吃藥了麽?”

沈書臨示意不用扶,只道:“不嚴重,只是有點不舒服。”

姜一源堅持扶他坐下,又倒來杯熱水,關心道:“疼多久了啊?是不是因為過年吃得太葷腥油膩了?我去拿藥?”他見沈書臨臉色還好,神情也還從容,便稍微放下心來。

“不用吃藥。”沈書臨喝了些熱水,随口又道,“可能是中午受涼了。”

姜一源滿眼心疼,湊上去親他略顯蒼白的嘴唇:“中午就開始難受了啊?這都好幾個鐘頭了……怎麽不告訴我?我來給你送藥。”

沈書臨說:“你不是在搬家麽。”

“搬家哪有你重要!”姜一源說,“當然是你更重要,我怎麽舍得你疼啊。你跟我說一聲,我就會過去的。”

沈書臨望着他,目光柔軟了一些,便道:“休息一會就沒事了。”

“還好我今晚買的是粥,多少吃一點吧,能舒服些。”姜一源去廚房拿來碗筷,給他盛了一碗,“烏雞黨參粥,你喜歡的鹹味。”

沈書臨問:“另一份是什麽?”

“那個是甜的,椰棗小米粥。”

沈書臨說:“喝那個吧。”他語氣裏沒有平日的嚴肅,帶上了幾分懶散和随意。

姜一源滿口答應,盛了一碗甜粥給他:“行行行,反正有很多,可以喝這個,也可以喝那個,也可以兩個都喝。”

電視上放着新春節目,歌舞都是幸福洋溢的。客廳雖大,卻不顯得空曠寂寥。

飯後姜一源找了部電影,他關上燈,客廳裏便只有電視散發着幽幽的光。

兩人在沙發上靠坐着,蓋着同一條毯子,身體和腿都挨在一起。

姜一源悄聲說:“哥,我再賴一晚,你別嫌我煩啊。我房子明天才能收拾好。”

聽聞這話,沈書臨本想說,他沒有要趕人走的意思,可以慢慢收拾,可又覺得這話多餘,便只道:“好。”

姜一源湊上去親他的喉結,被捏住後頸。

“不看電影了?”黑暗中,沈書臨低聲說。

姜一源老實地坐了回去:“看。”

他探進毯子,隔着羊絨衫,在沈書臨的胃部撫了撫:“好些了沒有,還疼嗎?”

沈書臨扣住他的手腕,又慢慢松開:“好多了。”

姜一源放下了心,卻不收回手,只攤開掌心在那處捂着:“我幫你暖着,別又着涼了。”

他的手心滾燙,溫度透過薄薄的絨衫,傳到皮膚上,發燙。沈書臨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一時無話,只有電視的聲響。

電影大概講了個童話故事,姜一源沒看進去。他滿腦子都是想-做-愛。黑暗中,兩人的身體那麽近地靠在一起,發燙,緊挨的大腿滲出汗來,有一陣他的身體甚至有了不體面的反應。但沈書臨身體不舒服,他只好忍着,忍得好辛苦,才沒有去撩撥。

洗漱完躺到床上,姜一源不甘心這一晚過去,便沒話找話:“電影挺可愛,挺溫暖。”

沈書臨奇怪地反問:“溫暖,可愛?”

“不是嗎?”姜一源努力回想了一下,“有小熊啊,小兔子,小黃鴨,結隊去旅游。”

沈書臨說:“那些小動物原本是人,被巫妖施了咒。他們不是去旅游,是去求上仙把他們變回去。他們千裏迢迢到了上仙的住處,卻見巫妖坐在上仙的冰椅上笑,原來上仙早已被巫妖殺害。溫暖?”

“呃……”姜一源撓了撓頭,竟然是個黑童話,他屬實沒有想到。

他努力找補:“我記得有個畫面,小黃鴨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多可愛啊。”

沈書臨無言地盯着他:“那是因為巫妖施法,黏住了鴨子的兩條後腿,所以它只能跳着走。”

姜一源眼珠轉了轉,果斷選擇甩鍋:“誰讓你一直勾引我,害我都沒心思看電影。”

沈書臨根本懶得理他,直接關上了燈。

黑暗中,呼吸聲被放大了,姜一源心旌動搖,湊上去吻住對方的唇,同時手不老實地亂動。

沈書臨按住他的手,牙齒略微使勁,咬了咬他的嘴唇。

姜一源睜大眼睛,無聲地控訴着。吻一結束,他就嚷開了:“你咬我!”

“手不老實。”沈書臨淡淡道,“睡覺。”

姜一源咕哝了幾句,只好躺了回去。他盯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再回神時,身邊人的呼吸已經微沉。

“哥?”他支起身體,輕輕叫了一聲。

回答他的是平穩的呼吸聲。

黑暗中,姜一源看了幾秒,湊上去親了親他的額頭,很輕很軟的力道。

“哥,晚安。”他低聲道,“我特喜歡你。”

他躺了回去,很快睡着了。

黑暗中,沈書臨閉着的眼睛睜開了,他望向身邊已經熟睡的人,許久之後,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飄散在空中。

初七上班後,沈書臨約了醫生去家裏,給沈父檢查身體。檢查結果沒什麽大礙,只是說盡量戒煙戒酒,多散步,又開了些補品。

等醫生走後,沈父一臉“我就知道”的神情,對沈書臨道:“我早就說了,我身體好得很,你們就是不信。”

見沈母在花園裏剪枝,他向沈書臨招了招手,偷偷摸摸地從沙發縫裏摸出一瓶二鍋頭:“陪我喝一口。”

沈書臨一臉無奈:“爸,醫生剛說了,要戒酒。”

沈父像個老頑童一樣,非喝不可:“就一口,一蓋兒的量。”

沈書臨拗不過他,便道:“只能一口。”

沈父嘿嘿一笑,往瓶蓋兒裏倒酒,他手穩得很,一點也不抖,倒了滿滿一個瓶蓋,一臉陶醉地喝了下去。

“你來?”他說。

沈書臨說等會要開車,下午要開會。沈父就切了一聲,倒也不強迫他,做賊似的把二鍋頭塞回了沙發縫裏。

飯後,兩人去了花園裏。

沈書臨看出父親有話要說,便一邊給花剪枝,一邊靜靜地等他開口。

“唉,你……”沈父咳了一聲,有點別扭地揪了揪花白的頭發。

“你那事兒吧,反正我反對也沒用,你翅膀硬了,也不聽我的了。”沈父說,“你姐都結婚這麽久了,孩子都有兩個了,你也別拖了,趕快也找個……男……對象吧。”他實在說不出男朋友這個詞,只好說對象。

沈書臨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微笑道:“爸,謝謝。”

聽到謝謝,沈父別扭得不行,拉下臉又冷哼了一聲:“人家老李頭老王頭都抱孫子了,我倒好,一輩子都別想抱孫子。”

沈書臨知他只是抱怨幾句,便微笑着,也不反駁。

沈父嘆息了一聲,語氣傷感起來:“老了,老啦……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見你和蘭蘭定下來。”

“當然可以的。”沈書臨寬慰他,“剛才醫生說了,您的身體好着呢,只要戒煙戒酒,再活二十年絕對沒問題。”

沈父只是嘆氣搖頭。

沈書臨溫言勸慰了許久,沈父又說不抽煙不喝酒活再久都沒意思,趁機讓沈書臨給他買煙絲回來,自然是被拒絕了。

開春時候,公司最是忙碌。沈書臨天天加班到夜深,庭院裏的迎春開得燦爛,鮮黃的一大片。

別墅外面的那條路上,長滿了野生的夜來香。潔白的花朵,越到夜裏越香。他開車經過,夜風送來一陣香氣。

在那香氣裏,他透過玉白栅欄的縫隙望向家門,卻再也沒見過那一盞昏黃幽暗的玄關燈。

大四開學後姜一源就忙了起來,理論課和畢業設計,樣樣都讓人頭大。他沒時間天天賴在沈書臨身邊了,忙起來的時候連消息都顧不上發。

當然,他也是有意不往沈氏跑的。他和家裏鬧翻,若他爸見他仍天天和沈書臨呆在一起,少不得讓沈書臨幫忙勸勸,他不想給自己的男朋友增加負擔。他希望他們的關系是純粹的。

與此同時,他還在忙另一件事。

他在畫一幅畫。

那晚的每一個細節都印在他心裏。一望無際的柏油馬路,透明綢子一樣的月光,一閉眼就能聞到的青草芳香。黑色轎車從身後駛來,男人搖下車窗,對他說上車。

平時他畫畫很快,可這一幅他畫得很慢,非常慢。每一個細節都斟酌了無數次。他要把那一晚畫下來。他會把這幅畫珍藏起來,藏在心底最深處。

一人工作忙,一人學習忙,見面自然就少了起來。姜一源不是那種會事事交代的人,沈書臨更不是。有時候接連幾天,消息都只有寥寥幾句。

姜一源發:晚安啊哥,早點休息。

沈書臨會更晚或者第二天一早回複:好,你也是。

當晚又會繼續重複這樣的對話。

到了清明前,沈書臨終于稍微清閑了下來,他打算給自己放個假,去雲南喝茶。

在西雙版納,比較有名的茶寨都是拍賣包樹的。每年一次拍賣,價高者得,包下一棵茶樹,這棵茶樹一年産的茶都是你的。茶農會把做好的春茶和秋茶寄來。

沈書臨包了很多棵茶樹,在不同的山頭,不同的寨子。這麽多年來,茶農們早已知道他是位低調有錢的大老板,每年的茶都是用最原始的工藝做出來的上品,最好地保留了韻味。但沈書臨仍覺得不夠,他每年都要親自去山頭,喝明前的第一波春茶。

既是儀式,又是放松的旅游。

他從未帶過任何人同行,一來志同道合的人實在是少,二來,這是他的一處隐私,一處密境。他對家人也沒有說過。他年年去雲南,家人只當他是去旅游的。

沈書臨收拾了幾件衣服,帶上常備藥品,東西不多,只裝了個小行李箱。路過茶室時他往裏看了一眼,便看見窗框旁的那幅《追冬》。

他這一去少則一周,多則半個月,他思索了一陣,要不要告訴姜一源一聲。

然後他決定不用。

他們已經快半個月沒見面了,只是靠寥寥幾條消息維持着聯系。沈書臨知道大四會很忙,可潛意識裏,他一直覺得,燦爛熱烈的東西褪色得也最快。就像寒雨中的山茶,冬天裏曾絢爛過,但花期一過,便凋謝了。他早已在心裏預設好了結束。

他覺得,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了。

可能會有一些遺憾,但比遍體鱗傷後再退出要好太多太多。這一趟,也正好散散心。

沈書臨把行李放到後備箱,開車去了機場。

與此同時,姜一源拿着開題報告從導師辦公室出來,長長地舒了口氣。開題磨了半個月,總算是過了。那幅畫也定下了初稿,接下來他總算能清閑些。

他雀躍地把開題報告往書包裏一塞,連電話都來不及打,就跨上機車,打算去找沈書臨。

上上周本來約了見面,沈書臨卻又臨時有應酬,上周換成他臨時有事,陰差陽錯的,兩人已經半個多月沒見面了。

姜一源騎着他心愛的機車,嘴裏哼着歌,像風一樣從城市的道路上飄過。他心想着,趁着清明假期,要拉着沈書臨出去旅游,把這些天沒做的愛都給補上。

到了別墅外面,姜一源按了門鈴,沒人應。他開始覺得不對勁,星期天下午三點,這個點兒沈書臨一向都在家的,一期一會,他雷打不動地要喝茶。

姜一源立刻撥了電話過去,對面過了很久才接起。他立刻問:“你在哪裏!”

沈書臨正坐在貴賓候機室裏,翻着一本雜志。他聞言皺眉:“怎麽了?”

姜一源急得來回轉圈:“我在你家外面啊?你不是應該在家裏喝茶嘛!你人呢?”

候機大廳傳來了字正腔圓的女聲播報:“AXXXX的乘客請注意,請帶好随身物品,出示登機牌,由指定登機口登機……AXXXX的乘客請注意……”

貴賓室裏隔音很好,播報聲傳來已經很小,但電話那頭的姜一源立刻聽見了:“你在機場?是出差嗎?怎麽沒和我說啊?不是你上回去C市出差還提前半天告訴了我呢!那時咱倆還沒睡,怎麽現在睡了你反倒不告訴我了啊?!你這不就是提起褲子不認人嘛!”

姜一源氣得不行,喘息了幾口又繼續道:“你為啥不告訴我啊?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好了?我又沒做錯事,這才半個月你就變心了?!”

他越說越委屈,焦躁地來回踱步,狠狠地踢了栅欄一腳,把街上的野狗吓得一驚,撒腿跑了。

沈書臨聽到那頭的動靜,沉聲道:“不許發脾氣,好好說話。”

“操!”姜一源哪裏按捺得住怒火,“啊啊啊啊!操操操操操!”

沈書臨直接挂斷了電話。

姜一源不敢置信地盯着手機屏幕,氣得一拳砸在栅欄上。他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幾圈,想到對方在機場,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起飛。只好用盡全身力氣壓抑住怒火和急躁,又撥了過去。

“哥,我錯了。”姜一源忍氣忍得龇牙咧嘴,生硬地認錯,又追問,“你去哪裏,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見他态度算是端正,沈書臨便道:“去雲南,有點事情。”

姜一源想到去年這個時候,對方發了一條定位在西雙版納的朋友圈,腦子一轉:“你是不是要去喝茶,喝那什麽明前茶?”

從姜一源口中聽到明前茶三個字,沈書臨略微驚訝地挑了挑眉:“是。”

“那你怎麽不帶我啊?!”姜一源立刻跨上機車準備出發,“我也喜歡喝茶啊!”

沈書臨說:“很無聊的,山上又沒什麽樂趣,信號也差,你不要來了。”

“不行!”姜一源哪能答應,立刻滿嘴跑馬,“我喜歡喝茶啊,你喜歡的東西我全都喜歡。什麽回甘生津,我現在都能喝出來了,喝茶的體感也有了,過年前你泡的那個什麽……什麽麻黃也很好喝!”

沈書臨冷靜地糾正他:“那叫麻黑,易武茶區的。”

姜一源哪管什麽麻黃麻黑,死纏爛打,胡攪蠻纏,大有沈書臨不帶他就立刻上吊的意思。

沈書臨嘆了口氣。他看了一眼挂屏上滾動的航班班次,說:“一個半小時後登機,你路上慢點,不用急。”

姜一源立刻喜笑顏開:“好嘞,你等我!我陪你去喝今年的明前茶!”

電話挂斷後,貴賓接待員走過來,禮貌地說:“沈先生,您的航班還有二十分鐘起飛,請随我去貴賓通道。”

沈書臨說:“不用了。麻煩幫我改簽到16:30。再加一張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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