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到傍晚時候,姜一源已經生了一下午的悶氣,盯着手機上紅色的未接來電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忍住,撥了回去。
一般來說,沈書臨很少按時下班,這個時點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處理文件。姜一源已預感到可能打不通,但沒想到,只嘟了幾聲,電話就接通了。
“喂?”電話那頭傳來沈書臨低沉的聲音。
姜一源反倒不知道說什麽了。他努力分辨着電話裏的聲音,背景很安靜,沒有車流聲。
他滿腔話說不出來,全部堵在心裏,憋得五內俱焚,重重掐了掐手背,才能勉強控制住呼吸。
沈書臨也沒有催他,電話裏一陣沉默,只有清淺的呼吸聲。
姜一源冷靜了一些,只道:“哥,我今天中午有點急事,所以沒去找你。”
沈書臨道:“好。”
姜一源等着他的下文,等着他問有什麽急事,為什麽連電話都不接。可是一聲“好”後,電話裏便沒了聲響。
姜一源自嘲地笑了笑,下午時候他翻了兩人半年多以來的所有聊天記錄,一直是他主動地貼上去,發很多消息,對方的回複永遠簡潔明了。對方主動給他發消息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又想到中午聽到的話。“他太年輕。”一句話說了兩次。像在嘆息,又像在強調。
“哥。”姜一源下定了決心,他摩挲着手機,聲音有點沙啞,“我參加了一個比賽,最近會很忙,可能沒有時間見面了。”
他若是再有骨氣一點,就會提出分手。可他沒那麽有骨氣,他懷念那些溫存,他舍不得分開。或者,他若是再心大一點,就會裝作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發生,繼續沉溺在這段關系中。可他也沒這麽心大。
不上不下的,卡得十分難受。他只好裝鴕鳥,躲避起來。
沈書臨似是輕嘆了一口氣,他道:“我說過了,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坐下來好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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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大樓有一部直達頂層的專屬直梯,沈書臨給姜一源授權了使用權限。記錄顯示姜一源中午乘直梯上了樓,卻沒有去總裁辦。沈書臨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并不在乎姜一源聽到那句話,因為總是會攤開說的。他們的關系,無論是決定更進一步,或是決定結束,他們都需要把這件事情攤開來說。
他幾乎是明言了。
姜一源凝神聽着電話裏的動靜,悠揚的風鈴聲傳來,夾雜着點煙的聲音。他這下子确定了,沈書臨是在家裏。
玄關處挂着一架葉狀風鈴,風吹來,會發出悅耳的聲響。他們在風鈴聲中做過無數次愛,姜一源記得這個聲音。
他的思緒飄了飄,又想起無數個溫存的夜晚,輕聲問道:“哥,今天下班這麽早?”
沈書臨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只道:“是。”
他把一些不太急的文件留到明天再看,按時下班回家,準備解決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情。他在工作上一直雷厲風行,決斷迅速,在感情上也一樣,他不希望把問題拖得太久。
可姜一源退縮了。他怕沈書臨把他叫去,只是為了親口說出分手,他現在還承受不起,也不想面對。
于是他說:“哥,等忙過比賽再說吧。”他頓了頓,又說:“你注意身體,少點應酬,少喝些酒。”
沈書臨聽出了他的決心,便道:“好。”他說得有些慢。
“那……”姜一源抿了抿唇,“我先挂了,哥。”
沈書臨道:“嗯。”
姜一源放下手機,屏幕依然顯示在接通中,他的手指懸在紅色的挂斷鍵上方,遲疑了許久。通話時間從10分21秒變到了10分50秒,依然在接通中。他狠了狠心,按下了挂斷鍵。手機回到鎖屏界面。
他抓了抓頭發,深吸了一口氣,想往牆上用力地砸一拳,卻又克制地忍住。
與此同時,沈書臨将燃盡的煙頭按滅在煙缸中,又點了一根。他給秘書打了個電話:“還在公司嗎?把下午的文件送到我家裏來。”
林西洵應下,又笑着打趣了一句:“不會遇到你的小跟班兒吧?他現在把我當仇人呢。”
沈書臨沒笑,只在煙缸裏撣了撣煙灰,漫不經心地道:“最近都不會在。”
又一陣風吹來,風鈴聲歡快悅耳。
姜一源果然不再給沈書臨發消息打電話,這并不容易。過去他每天能發幾十條,一天至少四五個電話。他把手機關機鎖在櫃子裏,總算熬過了前幾天。
幾天後他把手機從櫃子裏拿出來,開機時有點急,可沈書臨并沒有給他發任何一條消息,也沒有任何一個未接來電。
姜一源默默地看了許久,面無表情地關上了手機。
他大多數時候住在校外的房子,偶爾住宿舍。周赫發現他的不對勁,問他是不是失戀了。
姜一源就道:“管好你自己行不行?失個屁戀,他最近工作忙而已。”
周赫就滿口嗯嗯嗯地應着,眼神卻了然,滿臉“你看吧,我說過了,你自己不信”的表情。
姜一源煩得不行,也不回宿舍了,晚上就騎着機車滿城轉悠。他心裏想着事情,好幾次一擡頭,發現自己來到了那一叢夜來香前面。透過玉白栅欄看去,別墅的燈有時亮,有時不亮。
夜來香已經半凋了,香味不再甜膩和濃郁,反倒有幾分寥落。像是美人在盡力展露最後的芳華。
有一次他幾乎都要去按門鈴了,卻又默然地離開。
他仍然沒有做好接受結果的準備。
他的自尊心在聽到那兩句“他太年輕”時,碎成了渣滓,現在仍沒有拼湊起來。
周末,沈書臨去參加了林西洵的婚禮。婚禮很熱鬧,他一個人去,席上喝了兩杯薄酒,就有人來給他介紹對象,和他談合作。他便提前離席了。
沈母回到了學校任返聘教授,每周上兩次課。沈書臨見她雖然忙碌,卻精神滿滿,便放下心來。他每周去兩次郊區,買些新鮮的蔬菜和水果,庭院裏的花開得茂盛,蘭花和鳶尾非常美麗。
家庭聚餐變成了半月一次,一大家子人會去郊區陪沈母吃飯。大家的生活都漸漸回到了正軌。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沈書臨非常忙碌。為了一個大項目,他出了兩趟差,喝了許久的酒。從鄰市回來後,連着好幾天胃不舒服,晚上吃了藥也睡不好,好幾次疼醒,滿身冷汗。
他知道不能這樣下去,周五晚上處理完工作,便去醫院檢查,輸液。
輸液輸到一半,手機震動了起來。沈書臨看到來電顯示,略有些詫異,但他接通了。
“哥,我在醫院停車場看到你的車……”姜一源的聲音有點着急,“你怎麽去醫院了?生病了嗎?”
沈書臨聽到他的聲音,沉默了一下,只道:“一個朋友住院,我來看他。”
一瓶藥水打完,胃痛并沒有緩解多少。沈書臨換了紮針的左手拿手機,右手按住上腹,稍微用力地壓着,臉色有些蒼白。
姜一源已經進了醫院的電梯,正要按樓層。聞言手僵住了,無力地垂下去。他不知道沈書臨說的是真是假,卻聽出了那語氣裏的拒絕。對方不想見他。
身後的人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去幾樓啊?幫忙按個五樓行不行?”
姜一源沒說話,走出了電梯。
那聲音太大,電話那頭的沈書臨也聽到了。他示意換吊瓶的護士不要發出聲音,問:“阿源,你的比賽結束了嗎?”
姜一源聽到對方溫和喚他,簡直要忍不住沖上樓去。他靠着牆壁蹲下,沒有回答,只問:“哥,你真的是來看朋友嗎?我……我爸說你前段時間一直在出差,是不是應酬多了,身體受不了?”
他前段時間幾乎天天騎車去沈書臨家外面,別墅有半個月的時間沒亮過燈,他心裏着急,又拉不下臉來聯系,只好捏着鼻子和他爸講和,旁敲側擊地打聽沈書臨的消息。
護士換好吊瓶離開了,房間一片安靜。藥效生發了,沈書臨輕輕吐出一口氣,只道:“我騙你做什麽。”
姜一源蹲在地上,肩膀頹然地垂着。他直覺對方在說謊,可他沒有立場去質問。說到底,對方不想見他,不需要他的關心。
“哥……”姜一源輕聲喊他,過了一會兒才道,“比賽還需要一段時間。”他也說謊了。
沈書臨知道他的意思,胃痛又劇烈起來,便匆匆道:“好。我先挂了。”
姜一源看着手機屏幕,這一次,對方挂得很快。
四瓶吊瓶打完,已是淩晨,沈書臨拿着醫院開的藥,開車回家。
姜一源從角落裏走出來,看着黑色跑車揚長而去,變成一個黑點。他慢慢地離開了。
打了三天吊瓶,沈書臨總算恢複了健康,遵醫囑節制喝酒。其實除了應酬,他很少喝酒,只是偶爾小酌一杯。
這天早上九點,沈書臨剛到公司,手機響起了日程提醒。這是他在四十五天前設置的一條日程,只有簡單的兩個字:失敗。
無論是工作還是感情,沈書臨向來不喜歡拖沓。一個半月,是他能給出的極限。
等手機提醒聲響過,他撥了內線電話:“幫我查一個A大的學生郵箱。”
林西洵辦事效率極高,何況是這樣的一件小事。他很快将郵箱發了過來。
沈書臨寫了封郵件發過去。
林西洵抱着一堆材料進來,說完工作上的事情,對沈書臨建議:“這個項目一過,能清閑一段時間。你這段時間太辛苦,咱倆出去玩玩?”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兩人就經常去自駕游,跑遍了各種荒野和森林。
沈書臨想了想,這段時間先是父親過世,然後是忙項目,又生病一場,确實需要散一散心。他略一思索後道:“行,那就自駕去西藏吧。”
林西洵眼睛發光:“好!正好明兒是周六,咱一早出發。”
沈書臨笑:“好。”他确實需要放松放松。
第二天一早,兩人準備了水和食物,帶上厚衣服、防滑鏈、常備藥物、以及一些必需品,開車出發了。
沈書臨走後第七天,姜一源撥了電話過去。他經不起等待了,想念快把他擊垮,他想去面對,而不是繼續逃避。
電話那頭卻是長長的忙音,機械的女聲一遍遍說着:“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姜一源急了,以為對方把他拉黑,換了個手機號撥過去卻依然無法接通。他急切又擔憂,立刻去了沈書臨家裏。
一進入庭院,他就知道沈書臨離開了家——上班開的那輛深灰色蘭博基尼停在車庫角落,已經許久沒有移動。
他一眼掃過去,立刻發現車庫少了一輛車,一輛高底盤的悍馬越野。
每次做完愛後,他們會靠在一起閑聊,沈書臨提到過他喜歡自駕旅游。姜一源松了口氣,一顆心卻又立刻高高提起。沈書臨兩次出差,沒有告訴他。去醫院,沒有告訴他。去自駕游,也沒有告訴他。
他終于意識到了,他快要失去他。
他們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聯系,沒有問候,沒有肌膚相親。
姜一源如夢初醒般,迅速離開車庫。一瞬間,他什麽想法也沒有了,那些猶疑和難過全部不見,自尊算個屁,面子算個屁。他要他。他不想失去他。
他幾乎是顫抖着掏出手機,撥通了周赫的電話:“幫我查一個車牌,畢業設計我幫你做。”周赫的爹在公安系統,能定位車子。
那頭的周赫沒反應過來,迷糊道:“啥……?”
姜一源快速道:“車牌號發你微信,麻煩你了。”
聽出他語氣裏的嚴肅和急切,周赫也不再打趣,應了下來。很快,周赫回了電話來。
“在川西拍到了這個車牌,剛路過巴塘,去了一趟草原景點。走的是318國道。”
姜一源眼裏燃起火光,他跨上機車,對周赫說:“幫我請一個月的假吧。等回來我就幫你弄畢設。”
周赫驚訝地問:“一個月?!不是,你你你,你不會要去自駕318吧?!你怎麽去?”
“騎車去。”
“喂!”周赫還想說什麽,姜一源挂斷了。
他發動引擎,沖了出去。
他什麽也不想管了,去他的面子和尊嚴,去他的矯情和猶豫,他要去追回他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