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悍馬越野沿着318國道,速度平穩,一路向西。
他們開得并不快,有時會偏離主路,去隐蔽的岔路探險。在天黑前回到主路,又往前開去。
這時正值初夏,318國道熱鬧非凡,各種越野、轎車、電車數不勝數,還有摩托車和自行車,有徒步的背包客,還有三步一叩首的朝聖者。
沈書臨的愛好之一便是駕駛,輪胎碾過道路的聲音,勁風呼嘯的聲音,方向盤握在手裏的感覺,都讓他迷醉。他們在連綿的橫斷山脈裏開了許多天,順着盤山公路上山複下山,下山複上山。
林西洵感嘆道:“造物真是神奇!現在科技這麽發達,上天入地都不在話下,但是這樣一座山擋在你面前,你就是得順着山不斷上上下下,繞無數彎路,才能開得出去。”
沈書臨叼着煙,手肘撐着搖下的窗沿,笑道:“可不是麽。”
林西洵又道:“面對這樣雄偉的自然景觀,心裏那點愁根本不值一提,是不是?”他意有所指。
沈書臨笑了:“你想說什麽?”
“我是想安慰你。”林西洵哥倆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兩個月沒見到你那小跟班兒了,分了?”
沈書臨只道:“不是讓你幫我查郵箱地址了麽。”
他沒直接回答。林西洵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恍然道:“你給他發郵件提分手了?現在的小年輕會看郵箱嗎?”
“不知道。”
林西洵問:“唉你說他看了郵件,會不會追過來?”
“不會。”車流開始慢慢向前,沈書臨松了剎車,車子向前駛去,他漫不經心地說,“是他想分的。”
說到這裏,他不欲多談,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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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國道非常狹窄,一條來路一條去路,只夠兩輛車并排通行。前方堵車,道上幾十輛車排着隊,龜速前進。
沈書臨把煙熄滅,打了左轉向燈,駛入對向車道,一腳油門踩到底,黑色悍馬迅速沖了出去。
見他借道,後面有幾輛等得不耐煩的車也跟着逆向開了過去。
林西洵目瞪口呆:“不是吧,你這怎麽超車啊?這車隊排長龍呢,你一超就必須超幾十輛,有對向來車怎麽辦?”
話音剛落,一輛長長的紅色大挂車緩緩駛來,看見黑色悍馬占了他的道,立刻鳴起了低沉的汽笛聲。
沈書臨面色不變,又加了一腳油門,迅速超了右邊的幾十輛車。悍馬和大挂車的距離也越來越近,汽笛聲更憤怒了。
只剩幾十米便要撞上,沈書臨打了右轉向燈,車頭靈活地一擺,便回到了右邊的車道。
林西洵吓得沒聲兒了,好在有驚無險,他長舒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牛逼啊。”
跟着悍馬借道的那一群車就沒那麽好運了,在大挂車的汽笛聲下,只好灰溜溜地往後倒,倒到長龍的最後,才回到右邊的車道。屬實是欲速則不達了。
沈書臨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愉悅地笑出聲來:“怕什麽。你以前不也喜歡這樣嗎?”
林西洵苦笑。讀書那會兒,他确實開車很野。但快十年過去,人成熟了,自然也就求穩。
眼前是巍峨的橫斷山脈,藍天和白雲澄澈如聖湖。從車窗看出去,便是望不見底的懸崖。
超了那群車後,沈書臨反倒開得不快,悍馬悠悠地沿着懸崖向前。他摸了摸煙盒,又收回了手。
林西洵注意到他的動作,問:“抽嗎?我給你點?”
“不用。”沈書臨減慢車速,打了右轉向燈,把車開到路外面的石子地上停下,“休息一下,換你來開。”
兩人下車活動,又有幾輛車停下了。有人拿着橘子喂猴子,有人手做喇叭狀沖着懸崖大喊,還有人在和野猴合照。
沈書臨點了根煙,靜靜地站在懸崖邊。他想到再過幾個月便是稻谷黃的秋季,雲南會采第一波的谷花茶。雖不及春茶的鮮濃,但也算得上是滋味獨特。冰島谷花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走吧。”林西洵看了看表,“再開兩個小時,天黑前應該能到昌都的一個縣城。”
沈書臨碾滅了煙頭:“走。”
林西洵開車很穩,前面有開得慢的大車,他就放慢速度跟在後面。來到一望無際的直道上,确定了沒有對向來車,他這才超車。
沈書臨在副駕睡了一覺,車子終于開出了山,來到昌都的一個小縣城。兩人随便吃了點晚飯,便去酒店住下。
318國道上信號很差,手機網絡斷斷續續,電量也不足,沈書臨索性關了機。現在充上電開機,他發現三天前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姜一源打來的。
他第一個反應是,姜一源是看到了他發的郵件。仔細一想卻又不對,若是看到郵件,絕對不只這幾個電話。
他沒有多想,也沒有回撥過去,只是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事情。
與此同時,姜一源已經在318國道上騎行了好幾天。
初夏正是騎行和步行的好時候,上國道第一天,姜一源就遇到了一個騎行隊,問他要不要加入。他拒絕了,他不是來悠閑看風景的,他是來追人的。
姜一源騎得很快,沖在最前面,在一家小面館吃飯時,騎行隊又追了上來。
騎行隊的隊長是個精神抖擻的瘦小夥,穿着大紅短衫,一看到姜一源,興奮地追了過去:“哎兄弟!真的不考慮加入我們?我們速度不慢的,不會拖你後腿。”
姜一源喝完最後一口面湯,說:“你們太慢了。”
瘦小夥搶着幫他付了面錢,也不死纏爛打,只問:“你會修摩托車嗎?”
原來他們車隊裏,有一個人的摩托車光踩油不上勁兒,大家為了等他,速度這才慢下來。附近又沒有修車店,他只好找人碰碰運氣。
姜一源聽到店裏的播報“微信收款到賬,20元”,沉默地看了一眼瘦小夥,一言難盡地動了動嘴唇。他只好道:“我先看看。”
他蹲在那輛出故障的摩托車前看了看,擺弄了兩下,問:“扳手?”
“有的!”瘦小夥連忙找出扳手遞給他。
姜一源拿着扳手撥弄了幾下,站起身來:“好了。”
車主不怎麽相信,騎上去試了試油門,又驚又喜:“還真好了!我去!謝謝這位兄弟!”
隊長驚訝地問:“怎麽修的?”
姜一源聳了聳肩:“這裏海拔高,空氣稀薄,車會高反,松一下那個就行。”他指了指。
他來不及多說,跨上機車就要走,瘦小夥忙追上去:“哎哎哎,兄弟,車修好了,我們的速度也會提上來,真的不一起?”
姜一源見他說得很真誠,便道:“我趕時間。”
瘦小夥恍然道:“追人?追女朋友?”
“算是吧。”姜一源說着便發動引擎沖了出去,喊道,“有緣前面見!”
瘦小夥也沖他喊:“路上小心兄弟!欲速則不達!有緣再見!”
有緣确實有緣,不過318就一條道,只要速度不相差得太離譜,總會追上。這個騎行隊确實不賴,都是年輕小夥子,睡得晚起得早。姜一源連續三天,都在吃飯時被他們追上。
後來下了一天雨,姜一源戴上頭盔繼續趕路,雨下大了,他才在賓館裏住下來。
他走得急,只帶着身份證、手機和幾張現金,連手機充電器都沒帶。每到賓館,就向前臺借充電器。到後面海拔越來越高,他買了件醜陋的軍綠色外套穿上。他也顧不上嫌棄外套醜了,最重要的是能擋風。
每到一個縣城,姜一源會讓周赫幫他查悍馬的位置。天眼拍到悍馬三天前到了拉薩,去了趟羊卓雍措。姜一源心裏急,生怕對方就要返程。偏偏林芝下起了雪,路面濕滑,他在波密的旅館裏焦躁不安地等待。
好在天爺有情,下午便放了晴。
姜一源馬不停蹄地往前趕路,終于在大後天的傍晚來到了拉薩城。他顧不上看布達拉,更顧不上逛八廓街和大昭寺,他不是來旅游的,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他是來追人的。
周赫的消息發了過來:“兩個小時前,悍馬從當雄縣回到了拉薩,應該是去了趟納木措。”
這麽多天來,姜一源終于笑了起來。
晚上八點,沈書臨和林西洵回到酒店。今天是兩人游玩的最後一天,打算明天便返程。
林西洵的丈母家出了點事情,他需要趕回去。兩人便決定把車托運回A市,明天乘飛機回去。沈書臨雖然想自駕,但路程太遠,需要兩個人換着開,一個人是不行的。
“抱歉,下回再陪你自駕。”林西洵訂好機票,又聯系托運公司。
沈書臨說:“有什麽好抱歉的,別耽誤你家裏的事就行。”
林西洵在和托運公司磋商細節,沈書臨的手機響了,他微微皺了皺眉,接通了電話。
“哥,你不在家裏,你現在在哪裏?”姜一源的聲音傳來。
沈書臨握着手機去了窗邊:“問這做什麽?”
“我想知道啊,告訴我好不好。”姜一源語氣無賴。
沈書臨便道:“我在西藏。”
姜一源又問:“西藏的哪裏?”
沈書臨聽出他語氣裏壓抑的喜悅,覺得有點不對,緩緩皺了皺眉。
“你在拉薩對不對?”姜一源自顧自地說,“拉薩的哪裏?哪個區?哪條街?”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書臨還有什麽聽不出來的。他沉聲問:“你在哪裏?”
“你來看看嘛!”姜一源說,“你為什麽不來看看?”
沈書臨似有所感,拉開窗簾向下望去,樓下停車場,姜一源正滿面笑容地沖他揮手。
他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電話裏的聲音還在繼續:“哥,我追了你好幾千裏,請我上去坐坐啊!”
沈書臨已看到了那輛杜卡迪機車,布滿泥濘和灰塵,那是行了許多路留下的痕跡。
他定定地望着樓下,許久才道:“九樓。”
“好嘞,就來!”
姜一源興奮地往電梯走去。找到這裏其實并不難。拉薩的五星級酒店只有寥寥幾家,在城中心的也只有這一家而已,他運氣好,一來就看到停車場裏的悍馬。
等待電梯上升的過程無比漫長,到了九樓,電梯門還沒完全開,姜一源就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
走廊盡頭,沈書臨倚靠在房門上,淡淡地看着他。
姜一源跑到他面前,卻又慢慢停下腳步。
上次這樣面對面地在一起,已經是快三個月之前的事情。姜一源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三個月,足以讓盛開的花凋謝,也能讓凋謝的花重開。
可他們卻沒有見面。
姜一源快步走過去,握住沈書臨的手,語氣裏帶着委屈:“哥,你為什麽來這麽遠的地方都不告訴我啊?你之前說過你喜歡自駕游,為什麽不讓我陪你?我想你啊。”
他又重複:“我太想你了。”
方才的震驚已平複了些許,沈書臨垂眸望着被抓緊的手。他緩緩地、一根一根掰開姜一源的手指,淡淡道:“我們已經分手了。”
姜一源眨了眨眼睛:“分手?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沈書臨往房內走去,姜一源忙跟上去:“哥,我們什麽時候分手了?感情不是兩個人的事嘛,我都沒有答應,怎麽能分手?或者你再提一遍,我來堅定地拒絕。”
“我給你發了郵件。”沈書臨在桌邊坐下。
“郵件?什麽郵件?”姜一源震驚,“我沒收到啊,現代人誰會看郵件啊?”
沈書臨說:“你學校的郵箱。每個學生入學後都有一個郵箱。”
姜一源撓了撓頭:“我不知道啊,哥,那我的學生郵箱是什麽?”
沈書臨看着他,語氣近乎溫和:“那不重要。阿源,我們不合适。”
“為什麽不合适?”姜一源蹲在他身邊,抱住他的腿蹭了蹭,可憐兮兮地望着他,“我們的身體很合适啊,每次做都很爽,不是嗎?至于性格,我做得不對的地方,你說給我聽,我就改,好不好?別和我分手,哥。”
沈書臨說:“阿源,感情不只是性,感情需要經營。”他溫和又耐心,姜一源卻更難過。
姜一源抱緊他的腿,道:“你是不是在生氣,因為之前的事?哥,那只是事發突然,已經忙過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沈書臨望着他,只是不語。
姜一源頂開沈書臨的雙腿,拉開對方休閑褲的褲鏈,單膝跪了下去。
沈書臨傾身,捏住他的後頸,沉聲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我在取悅你啊,哥。”姜一源含糊不清地說,“我在讨好你。”
二十多天的趕路,他的頭發長得長了,幾縷細碎的頭發遮住了眉毛。他被曬得黑了,也瘦了些,卻更顯年輕的英氣。
他吹過了從橫斷山脈刮來的勁風,看過了草原和林海,也看到了淩晨五點鐘的月亮。他聽過夜晚懸崖的風聲。他嘗到了雨和雪,嘗到了四千裏的風沙。他塞了滿嘴的風沙雨雪,卻不曾停下。
此時他跪在男人面前,虔誠地将風沙雨雪渡過去。
滿嘴苦澀,卻又滿嘴清甜。
沈書臨捏緊了男孩的後頸,身體緊繃。許久之後,他緩緩地松開手。
姜一源擡起頭來,擦了擦嘴角。他湊過去,抱住男人的腰身,低聲道:“哥,我在讨好你,看出來了嗎?別和我分手,好不好?”
他又道:“求你了,哥,別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