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姜一源在夜風中狂奔了好一會兒,一直跑到街道上,才漸漸冷靜下來。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手機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了,一道驚詫的女聲傳來:“師……師父?”
姜一源顧不上多說,直接問道:“好徒兒,你還認我這個師父的吧?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對面的沈書蘭聽出他語氣中的焦急,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卻頗為狡黠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耶!我師父都失蹤好幾個月了,連個聲訊耶沒有,你不會是假冒的吧?我哥可是教過我的,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大概猜出姜一源是為了她哥才這麽急,故意打趣他。
姜一源急得不行,又好氣又好笑,當即道:“徒兒,為師錯了。保證以後及時回你消息,行嗎?”他在山上時,大多數時間都很自閉,本來山上也沒信號,他也懶得開手機。
沈書蘭嘿嘿地笑了起來:“好說好說,有什麽事能幫上忙的,請講!”
“你哥新交的男朋友,你了解嗎?”姜一源問。
沈書蘭想了想,道:“那個古板的老學究?一直只穿白襯衣黑西褲黑皮鞋的老師?”
“是吧。”姜一源急切地追問,“你了解他嗎?他倆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不怎麽了解,我只有每次家庭聚餐時會見到他。”沈書蘭說。
聽到這裏,姜一源的心又往下沉了一些。他和沈書臨分手才七個月,也就是說,滿打滿算,沈書臨和那位許教授認識也才半年多一點,可沈書臨竟然已經帶着人去家裏吃飯了。
“……大姐介紹的,是大姐的同事,哦我想起來了,許教授和我媽是一個專業的,每次吃完飯,他們就在沙發上吧啦吧啦說些聽不懂的專業詞彙。”沈書蘭竹筒倒豆子似的說道,“一般這個時候,我哥就和姐夫出去打羽毛球,我也跟着出去,誰想聽老學究唠叨啊。”
姜一源問:“你哥……很喜歡他嗎?”他問出這句話,感覺全身在顫抖。初夏的天氣裏,他後背全部汗濕了。
沈書蘭仔細想了想:“不知道,還行吧。我問過我哥,他說許教授是個沉穩善良的好人。”
姜一源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他想起臺階前的那個穿着白襯衣的男人,得體又溫煦,短短幾秒內就收斂住了負面情緒,轉而對沈書臨溫柔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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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穩善良。遇事冷靜,不慌不忙,坐下來好好交流,好好談心。沈書臨喜歡的是這樣的人嗎?
他想起沈書臨曾不止一次耐心地教導他:“遇事不要慌,坐下來好好談,大部分的事情都能解決。”
他們會分手,便是因為他沒有聽話,不願意坐下來好好談。
如今,沈書臨終于找到一個不用他費心教導、不用他殚精竭慮,總是冷靜又得體的成熟男人了嗎?
沈書蘭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媽挺喜歡拉着許教授聊天的,還有我姐,我跟我姐說,要不你們仨在家裏開個學術研讨座談會吧!我就不喜歡他,我覺得他太沉悶,太死板了,我哥已經夠沉悶的了,要是再找一個這樣的人,豈不是會無聊死啊?你說是不是,诶對了,還有……”
姜一源默默地走在大街上,聽着沈書蘭的絮絮叨叨,心如死水一般。他知道他輸了,從一開始就輸了。年紀相仿,成熟穩重,哲學教授,每一條拿出來,都能将他完全比下去。
淩晨時分,客廳裏吊燈明亮。
王嫂照常準備了些宵夜,見沈書臨回來,便道:“沈先生回來了,要不要吃點宵夜?有米粥,也有清湯挂面。”
沈書臨在醫院吃了一碗馄饨,現在并不餓,便道:“謝謝,先不用了。王嫂,您先上去休息吧。”
王嫂應了一聲,上樓去了。她看了一眼站在沈書臨身邊的許斌,心裏頗有些疑惑。這位許先生兩三個小時前就來了,她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在門外等。
客廳裏只剩兩人,沈書臨身體還有些虛,便在沙發上坐下,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地道:“抱歉。”
許斌在他身邊坐下,心裏卻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沈書臨是在為剛才的男孩說抱歉,因為男孩對他出言不遜。
那個男孩的身份,不用說便已明了。是沈書臨的前男友,是屋裏十六幅挂畫的主人。
今天晚上的事情,看似他占了上風。沈書臨在前男友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他的現男友身份,在男孩譏諷他時出言維護,沈書臨讓男孩離開,卻留下了他。
可若是換一個角度,事情便完全不一樣了。許斌想起沈書臨對男孩的稱呼,那麽溫柔親近,又想起沈書臨在男孩肩上的輕輕一握,似安撫,又似勸慰,動作那麽熟稔,就像過去做過無數次。
沈書臨讓男孩離開,要維護的是他,還是對方?
許斌沒有再往下想去,他看見了男孩眼中的憤怒和嫉妒,也聽見了對方口中的愛意和真誠,感情仍在,分手的原因便只能是因為——性格不合。
那麽他就不能像那個男孩一樣的憤怒、嫉妒和焦急,他要表現得成熟得體。
想到這裏,許斌便笑着道:“為什麽要說抱歉?年輕男生性子沖,我當然不會介意。再說了,他說的也是實話。但今天下午,學生的論文出了大纰漏,處理不好可能會延畢,耽誤了時間,很抱歉沒有陪你去醫院。”
他說着,去接了杯熱水過來,遞給沈書臨:“身體好些了麽?”
沈書臨接過水杯,道:“好多了,謝謝。”
許斌看見他左手手背上貼着的膠布,便問:“明天還要打吊瓶嗎?我陪你一起去吧。”
沈書臨說:“不用這麽麻煩,這不是什麽大事。”
許斌笑着說:“你生病了去醫院,卻是前任男朋友陪着你,豈不是顯得我這個現任男朋友很不稱職。”
話說到這裏,就不得不往下談了。
沈書臨慢慢地喝了口熱水,微笑道:“他是我一位至交好友的孩子,過去我經常幫忙管教,他送我回來,也不算失了分寸。”
他語氣和緩,卻透着不容置疑,話止于此,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許斌沉默了一下,問道:“你們是為什麽分手的?”
他本以為沈書臨不會回答。在對方明顯擺出不想談的架勢後,他問出這句話,其實已經算是過界了。
可沈書臨說話了:“他太年輕了。”
許斌知道自己猜得不錯。年輕,意味着脾氣火爆,意味着沖動,意味着将嫉妒和不滿擺上臺面。
他松了口氣,他覺得自己該更體貼大度些,他應該做出姿态,表明自己并沒有将這個大插曲放在心上。
“書臨,我們交往也快半年了,你有沒有考慮過同居?”許斌商量似的問道,“正好這段時間你身體不太好,我搬過來,也能照顧你。”
沈書臨望向他,溫和地說:“你不用因為沒有和我去醫院就心懷愧疚,我說了,這不是什麽大事。”他說這話時并沒有笑,帶着幾分漫不經心,聲音裏卻有幾分慣處于上位者的氣度,不容置疑。
許斌的心像是被凍住。他只覺得,對方這話說得太有水平了。一整句都是寬慰和開解,那麽耐心又容忍,讓他即使被拒絕,都覺得自己是在被善待。
他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說什麽,可觸到對方的眼神,他把話吞了回去。
他能說出什麽呢?堅持要同居?還是再拿出前男友說事?可是不行,這太不體面,太幼稚了。成熟的人,應該聞弦歌而知雅意,成熟人該适可而止。
因為沈書臨剛剛才說過——他太年輕了。
有這句話堵在前面,許斌還怎麽能往下說?要是他再往下說,豈不是也陷入了“年輕人”才有的怪圈和毛病?
許斌心裏念頭一轉,他在想,沈書臨方才是不是故意說出那句關于年輕的話,就為了在這裏堵他。可他望入對方的眼睛,那眼神是那樣平和淡然,夾雜着淡淡的關切,似乎是真的只為體諒他。
沈書臨又道:“我不希望耽誤你的工作。”
許斌的話在喉口滾了一圈,他笑着回歸了得體的成年人:“好,是我心急了。醫院開的藥在車裏嗎?現在要不要吃一次?”
沈書臨微笑說道:“在車裏,請幫我拿過來吧。”
一大袋子的藥,有盒裝的,有瓶裝的,還有口服的溶液。每一種藥,都用圓珠筆寫着服用的劑量。“每日三次,每次兩顆。”、“早晚各一次,每次一顆”、“這個飯後吃!飯後吃!飯後再吃!每次一顆!”……飯後吃三個字上打了雙圈,又鈎了雙杠,似乎怕人看不見。
字跡很缭亂,看得出寫字的人性子急躁,但他盡力把每一筆都寫得清楚。
許斌告訴自己無視那些字跡,他接了熱水來,沈書臨已經把要吃的藥拿了出來,就着熱水吞服。
“謝謝。”沈書臨說,“今天辛苦你了,早點去休息吧。”
許斌笑着對他說晚安,走上二樓,往走廊盡頭的客房走去。路過茶室時,他又看了一眼那幅畫。
透過飛機的舷窗,雪花紛揚,地面是齊齊亮着的萬家燈火。畫面有些模糊,像是近視的人眼中的風景。
許斌腳步一頓,他想起了,沈書臨晚上開車時會戴眼鏡,似乎有輕微的近視。
他進入客房,關上了門。
客廳裏,沈書臨給自己泡了杯熱蜂蜜水,慢吞吞地喝着,沖淡口中藥劑的苦味。沙發上的手機震動了好幾下,進來幾條消息。
姜一源:哥,記得吃藥。那個寫了飯後吃的別吃,明天吃了飯再吃。
姜一源:你今天只吃了一頓飯,要是半夜餓了的話,推薦這幾家外賣,比較近,配送得也快,【xxxxx】【xxxx】【xxxx】
姜一源:你們要是……
姜一源:……算了。
姜一源:……別在卧室的那幅玫瑰花下面。
姜一源:求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