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自去年十一月初分手後,兩人沒再見過面,社交軟件上也沒有一句交談。七個多月過去了。
姜一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顧不上說話。
男人的側臉依然英俊硬朗,那條下颌線優美流暢,這是姜一源過去吻過無數次的地方。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只顧發呆,忘記了說話。
沈書臨偏過頭來,也望着他。
兩人在沉默中對視了一會兒,沈書臨眉心微蹙,額角有冷汗淌下。
姜一源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走廊盡頭的座椅,忙道:“過去坐。”
他扶着沈書臨過去坐下,又去旁邊的飲水機接了杯熱水來。接水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拿着紙杯的手在發顫。
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幾次,姜一源轉過身,端着水回到座椅旁,低聲道:“哥,喝點水。”
沈書臨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謝謝。”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這聲音在身邊響起,姜一源又是一顫,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了。在過去的無數個夜裏,這個聲音曾貼在他耳邊,濃情蜜意,輕漫狎玩。
姜一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拿過對方手裏的挂號條看了看,他問:“哥,你不舒服多久了?怎麽現在才來醫院?是不是最近工作忙,應酬時酒喝多了?”
沈書臨喝了些熱水,稍微不那麽難受了,只道:“沒事。”
他又問:“剛回來?”
“嗯。”姜一源接過還剩半杯水的紙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他鼓起勇氣擡起頭,對上了沈書臨的視線。
一對視,那些緊張和難過就全部消失了。因為這雙眼睛是這樣的熟悉,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帶着淡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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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姜一源抓了抓頭發,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笑自己之前竟然會緊張,他們曾是親密的情侶,熟悉至此,他為什麽要緊張。
沈書臨也微微笑了起來,問:“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見到你太高興了。”姜一源說,又重複了一遍,“見到你太高興了。”
沈書臨望着他,沒有說話。
姜一源看了一眼滾屏上取胃鏡片子的排號,和沈書臨的號還差三個,大約還要二十分鐘。他想再聊點什麽,可是這半年的生活不能讓對方知道,他便沉默了下來。
沈書臨善解人意地起了個話題:“馬上畢業了,想好要做什麽了麽?”
姜一源說:“嗯……大概會四處走走,多看看。”
他想起一茬,從兜裏掏出一個圓形的金片,上面用鐵線篆刻着一個“福”字。
“哥,這是我路過寺廟,去求的護身符,送你。”
沈書臨說:“謝謝。”他接過後,放入了皮夾中。
姜一源看見他把護身符放入皮夾,心裏又是激動又是不敢置信,腦子一熱,颠三倒四地說:“我……嗯,我去了……海南,住在當地一位茶……海民家裏,天天爬上樹,摘……椰子。”
沈書臨望向他的手,手心和手背上都有細碎的劃痕。那是揉撚茶葉時被茶梗劃破的。姜一源注意到他的目光,便道:“這是……捉螃蟹時弄的。”
這麽幾句話下來,姜一源覺得似乎回到了過去,他總有數不清的話要說出來,兩人親密無間。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說着,只不過把山裏的生活換成了海邊的生活。
沈書臨身體不舒服,話說得少,只不時嗯一聲。姜一源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又是憐惜又是擔心,問他:“胃難受得厲害?我手熱,幫你揉揉好不好?”
“沒事。”沈書臨只道。
“哥,別拒絕我,我不希望你難受。”姜一源說着,自來熟地伸出手,隔着一層薄薄的襯衫覆在男人的上腹,用掌心輕輕揉按着那處。
沈書臨條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腕,卻又緩緩松開。
掌心滾燙,溫度透過襯衫傳遞到皮膚上,依然滾燙。姜一源低聲道:“你答應過我……”
叫號的機械女聲傳來,打斷了他的話。他拿過取號條,對沈書臨道:“哥,我去取,你在這等我。”
沈書臨看着他跑遠,見他很快又拿着片子返回,邊走邊擰着眉看。
“哥,走吧,去找醫生。”
兩人來到主治醫師的診室,醫生看了片子,開了吊瓶和內服的藥,又說了些醫療醫囑。姜一源聽得無比認真,不時還提問。
從診室出來,護士帶着沈書臨去病房挂水,吊針紮入血管,貼上膠帶,護士調好點滴速度,掩上門離開。
姜一源忙前忙後,又是端水,又是問這問那,沈書臨叫住他:“阿源。”
“今天謝謝你,我一個人在這裏就行,你先回去吧。”
姜一源在病床邊坐下,死皮賴臉地說:“哥,我和我爸吵架了,回去也是看他臉色。反正我晚上也沒事幹,你就讓我在這待着呗。”
剛才離開診室前,他掃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電子病歷,看到了另一條診療記錄,那條記錄的時間——正是他們冷戰分開的一個多月期間。
那天他在醫院看到了沈書臨的車,焦急地沖進電梯,撥通了對方的電話,卻被對方清淡無謂的語氣給擋了回去。那時他們那麽近,處在同一棟樓中,卻又那麽遠,沒有一句真心的話語。自尊和驕傲堵在兩人中間,讓人漸行漸遠。
現在,他不會再因為那些莫須有的自尊,而拉遠兩人的距離,即使他們不再是情侶關系。
他只要想到沈書臨曾單獨一個人在醫院輸液,就心痛得受不了了。他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姜一源這樣想着,又說:“哥,作為你‘一個朋友的兒子’,在你生病身邊沒人守着的時候,我來守着你,不算過分吧?”
沈書臨剛想說什麽,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用沒紮針的右手接起了電話:“喂?”
“沒關系的,不用過來。”
對方似乎在堅持,沈書臨略微加重了語氣:“真的不用,我這邊馬上結束了。”
“好,早點休息。”
他說完,挂斷了電話。
姜一源聽着這幾句話,想着對面可能是助理,并不在意。只搬了個椅子來,坐在床邊,又問:“哥,你餓不餓?做胃鏡要空腹,你不會從早上起就沒吃東西吧?想吃點什麽不?”
沈書臨說:“我吃不下。”
“那等打完吊瓶,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打完應該能舒服些,總該吃點東西。”姜一源提議,“那家馄饨怎麽樣?他家好像有外賣,快打完的時候我再點。”
他說的馄饨,是兩人還不熟識的時候,淩晨共坐一輛機車去吃的那家。兩人的手機都沒電,差點因為二十塊錢被扣在那裏。
沈書臨道:“好。”
姜一源坐不住,在病房裏來回晃,一會兒問點滴速度快不快,一會兒問喝不喝熱水,一會兒又碰一碰沈書臨打點滴的那只手,試試溫度。他很自覺,用的是手背去試。
那只手冰涼,姜一源便去樓下便利店買了個熱水袋來,灌滿熱水,放在對方打點滴的那只手下面。然後又剝了顆糖遞過去:“哥,輸液嘴裏會苦,吃顆糖。”
藥水起了作用,胃裏磨人的疼痛平息了一些。沈書臨含着那顆桃子味的水果硬糖,終于能抽出些精力觀察面前的人。
姜一源長相沒變,但曬得黑了些,眼神和氣質都沉穩了許多,一副經歷了風霜的模樣。在病房裏竄來竄去,那兩條腿看上去靈活了許多。
“怎麽了?”察覺到視線,姜一源疑惑地望着他。
沈書臨閉上眼睛,聲音低沉:“我睡一會兒。”
姜一源輕手輕腳地走回去,坐在床邊,看着陷入睡眠中的人。他把點滴調慢了些,伸手想去握住那只冰涼的手,卻在快要碰到時停住,又垂下。
吊瓶打完,已是淩晨十二點。沈書臨醒了過來,床頭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馄饨。
“哥,好些了嗎?現在能吃下東西吧?”姜一源見他醒來,立刻問。
沈書臨說:“好多了,謝謝。”
他吃完了馄饨,姜一源幫他拿着片子和藥,兩人走出醫院,姜一源堅持要送他回家。
過去兩人在某件事上有分歧時,姜一源是靠着無理取鬧、強詞奪理和又親又咬,強迫對方同意。現在,他理性了許多,只講道理:“哥,你還沒好全,明後天還要繼續打吊瓶,萬一路上又疼起來怎麽辦?再說了,你一整天只吃了一碗馄饨,沒什麽精力,開車多危險。”
他頓了頓,又道:“哥,就算咱倆不再是情侶關系,但也算得上是朋友吧。之前秘書都能送你回家,現在讓我送你回家,這不算過分吧。”
沈書臨輕嘆了一口氣,答應了。
淩晨路上的車已經很少,但路燈系統依然運轉着。等紅燈時,姜一源習慣性地往副駕伸出手,剛要落下時,他僵了僵,緩緩地收回了手。
過去兩人戀愛時,他總愛在紅燈時和沈書臨調情,摸大腿,手指交纏,十幾秒鐘的時間裏便能擦槍走火。
肢體記憶,太要命了。
沈書臨道:“綠燈了。”
姜一源舒了口氣,一腳油門下去,車子留下一路轟鳴。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車裏一片沉默。
姜一源心想着,他們現在的關系,和過去并沒有什麽不同。除了不能擁抱,不能親吻,不能在床上親密,剩下的——并無不同。
他想起自己在寺廟裏求平安符時的虔誠,他希望他平安健康,希望他不要在夜裏獨飲老曼峨。車子繞過玉白栅欄,姜一源想着,他願意在遠方默默地看着,只要知道沈書臨過得好,就足夠了。
他幾乎被自己感動了,他無所求,無所願了。
可是這樣的念頭只持續了不到十秒——
車子停在庭院裏,一個人從臺階上站了起來。
“書臨?”那人道,“你回來了,身體好點了嗎?對不起,我今天——”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望着從駕駛座下來的姜一源。
姜一源見鬼似的和他對視着,從他臉上看出了驚訝、戒備、不解和警惕。
一瞬間,姜一源想起了沈書臨在醫院裏接到的那個電話。
操!!!!
姜一源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他從對面這個人身上,看到了曾經的他自己。當初他在屋裏等了一晚上,看到林西洵從駕駛座下來時,想必也是這樣的神情。
他瞪大眼睛,看着沈書臨從副駕下來,走到那個人面前,問:“等了很久?”
許斌看了姜一源一眼,又望向沈書臨,解釋道:“你說很快就結束了,我就想着過來等你。對不起,沒有提前告訴你。今天事發突然,很抱歉沒有陪你去醫院。身體好些了嗎?”
姜一源死死地盯着幾步外的兩人。那個陌生男人和沈書臨年紀相仿,那些複雜的情緒只流露了一瞬間,就被得體地收起,轉而溫柔又沉着,述說着歉意和關心。
當初的他是怎麽做的呢?他憤怒地握拳砸地,說出一大通傷人又傷己的話語,還拒絕了沈書臨讓他冷靜下來的提議。
“他太年輕。”他又想起這句話。
沈書臨喜歡的是這樣知書達理的成年人嗎?這樣不會吃醋、不會憤怒、不會質問的成年人?
姜一源感覺腦子快炸開了。
沈書臨轉身看向他,喊他:“阿源。”
這樣溫柔的語氣,像是情侶間的密語,說出的話卻是那樣殘忍。
“這位是許斌,許教授。是我現在的交往對象。”他說。
許斌沖姜一源伸出手:“您好,幸會。”
姜一源望着那只手,突然笑出聲來:“這位教授先生,我哥在醫院胃疼得站不穩的時候,您在哪裏?遲來的道歉和關心有什麽用?現在您在這當馬後炮,演苦情戲,不覺得太晚了嗎?”
許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沈書臨上前一步,伸手在姜一源的肩膀上捏了捏,很輕的力道,姜一源卻立刻發不起火來了,就像過去的無數次一樣。
“好了。”沈書臨說,“很晚了,開我的車回去吧。”
姜一源望向他,只道:“哥,就算那個人不是我,我也希望你能找一個真正對你好的人。”
他說完,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神思恍惚地走出好幾裏地,他才漸漸回過神來。
去他媽的歲月靜好,去他媽的互不幹擾,去他媽的眼看着他幸福,去他媽的無所求無所願!
看到沈書臨和別人在一起,他要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姜一源發瘋地在夜風中狂奔起來,“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