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八月底時候,姜一源回到了茶山。
他在山路上慢慢地走,不時有來往的茶客和他擦肩而過。到山上時天已經擦黑,老吳頭正坐在高高的樹幹上,叼着煙管沖他吆喝:“等你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姜一源笑了笑,把書包往地上一扔,靈活地爬上樹,拍了拍老吳頭的肩膀:“師父,三個月不見,身子骨挺利索啊!”
老吳頭哼笑一聲,問:“怎麽樣,你這趟回去,追回沈老板了嗎?”
姜一源神色平靜:“已經結束了。他有了新的對象。”
老吳頭拍拍他的肩膀:“來,采茶。”
今年夏季溫度高,雨水少,日曬足,秋茶的品質比往年好,往來的茶客也比去年要多。
老吳頭一天要接待好幾撥茶客,大家品茶後都是贊不絕口,爽快地下了訂單。
師徒兩人天不亮就爬上樹摘鮮葉,到了傍晚攤涼殺水,炒青去青,揉撚晾曬,最後壓餅或裝袋。忙了大半個月,秋茶季總算過去了。
完成所有訂單後,姜一源總算有空來制作最特別的那一份茶。他認真地挑選每一茬鮮葉,把眼睛當顯微鏡,選出最漂亮、最規整的茶葉。在月光下,他用手指一次次揉撚,直到天邊朝霞出現。他将月色和晨光都揉撚了進去。然後,他寄出了這份茶。
他還去了其他山頭,只要是沈書臨包過樹的茶寨,姜一源都去了。每一種茶葉,從樹上的鮮葉到壓成餅的全過程,他都親自動手。茶農們都知道他是老吳頭的關門弟子,放心讓他去做茶。
到了九月下旬,姜一源寄出了所有的茶。
閑下來後,他依然起早貪黑。每天早晨起來,先背着竹筐去林子裏撿柴火,堆在竈臺旁邊。然後在庭院裏撒一把麥麸,看着雞們吃完。
老吳頭愛去山下打麻将,中午時候,姜一源就自己做飯。他不會別的,只會煮面條。面條煮熟後撈出,面湯裏加一點鹽和醬油,放兩片小白菜,撒一把蔥花。
然後他就在茶樹下面畫畫,畫到日落西山。打完麻将的老吳頭一般這個時候就回來了,拎着半斤白酒和一只烤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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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吳頭會拉着姜一源陪他喝酒,天南地北地扯些閑話。有一次喝得多了,老吳頭終于說起了他兒女的事情。
“都是忘本的人……”老吳頭醉醺醺地說着,“我們茶人,依山傍山,茶山給了我們好生活,茶山就是本,就是根。我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想把茶樹賣掉,還勸我跟他們一起去國外定居……”
“我又不會說那叽裏呱啦的外國話,去國外怎麽活哇?”老吳頭又喝了口酒,“喝不到山泉水泡的茶,我一天都受不了。父輩都是茶人,老爺子我生在茶山,長在茶山,死也要在茶山。”
他喝得多了,歪着頭嘟嘟囔囔着。姜一源扶他去床上睡了,輕手輕腳地走出屋子,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這山路他走過太多次,閉着眼睛也不會摔跤。每次陪老吳頭喝得微醺,他就會來回地用腳步丈量着山路。
上下一個來回,需要8432步。
過年前,姜一源去了趟市裏,采買畫具和顏料。在商店買好東西後,路過警務站,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一停下腳步,對方卻已經看到了他。正對着警察哭訴的女孩頓時嗷嗷叫着沖他跑來:“師父,啊啊啊,師父!嗚嗚嗚……”
“我……嗚,坐大巴,到這裏,一下車才發現,包被偷了,嗚……”沈書蘭撲過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份證……手機……銀行卡,全部沒了……”
姜一源驚奇地看着她:“你怎麽在這裏?”
沈書蘭擦了擦眼淚,哽咽着說:“來旅游嘛,過完年我就要出國……嗚……讀書了,想再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
姜一源拿出紙巾遞給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別哭,又不是什麽大事。”
他帶着沈書蘭去警務站裏面,登記了相關信息。警察留了姜一源的電話號碼,委婉地說,有消息會及時聯系。但姜一源心裏清楚,發現得太晚,估計是找不回來了。
沈書蘭見到熟人後已經完全不慌了,好奇地觀察起這座城市來。雲南的省會向來有四季如春的美譽,她也是沖這個才來的。
姜一源幫她辦理好了臨時身份證,又帶她去買了手機,辦了新的電話卡。今天的機票已經售罄了,姜一源便幫她買了明天一早的機票。
沈書蘭終于想起來問:“師父,你怎麽在這啊?”
“我也來旅游。”姜一源說。
沈書蘭卻不信,他連個書包也沒背,還拿着剛買的畫具和顏料,一副當地居民的樣子。
姜一源不願意多說,只道:“今天先歇一晚,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機場。”
沈書蘭眼睛骨碌碌地轉:“師父,你不帶我玩玩嗎?剛來就要送我走!”
“妹子,臨時身份證的有效期只有三天。”姜一源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而且馬上過年了,早點回去吧。”
沈書蘭老成地嘆了口長長的氣。
第二天一早,姜一源送她去機場,又給了她一些現金。
沈書蘭問他:“你不回家過年嗎?”
姜一源說:“不回。”老吳頭一個人孤苦伶仃,他想留下來陪師父。當然,他也不想回A市這個傷心地。
沈書蘭有點難過,她只覺得,過年不能回家,太難過了。于是她靈機一動,道:“新的手機卡沒有聯系人,我一個親人朋友的手機號都不記得,到時候要是有什麽突發情況,我該找誰啊!師父,咱倆一起走吧!”
姜一源無語地看着她:“一個手機號都不記得?”
沈書蘭歪頭想了想:“只記得我男朋友的。”
“那就找他。”
沈書蘭說:“他在國外。”
姜一源呵呵了一聲,道:“那你存一下你哥的號碼。”他流暢自然地報出了一串數字,又道:“好了,準備安檢登機吧。”
沈書蘭把手機號存好,又悶悶地應了一聲,望着他說:“師父,你還喜歡我哥嗎?”
姜一源沒回答,只道:“你在這裏遇到我的事情,不要告訴你哥。”
雲南這個地方,太敏感了,沈書臨要是知道他在這裏,必然會知道一切。知道茶的秘密,知道他的秘密。
所以他不能讓他知道。他只想在每年的春秋兩季,為他奉上一盞清茶,他沒有別的願望了。
廣播中的機械女聲已經在通知登機,姜一源說:“路上小心。記住,千萬不要告訴你哥。”
大年三十早上,郊區別墅挂上了新的春聯,房檐下挂了一排紅燈籠,都是沈母親手做的,看上去格外喜慶。
沈母在廚房做飯,許斌給她打下手。兩個小侄子穿着新衣服,在庭院裏你追我趕。客廳裏,沈書蘭正蔫蔫地垂着腦袋,聽大姐的訓斥。
“你說要一個人出去旅游,誰都沒反對你,出發前我和你哥提醒過你多少次,在外要多個心眼,小心被偷被騙。你倒好,直接丢得一分錢不剩,身份證也弄沒了。”沈書琴冷冷地說,“要不是遇到個好警察,我看你現在還在外省喝西北風呢。”
“姐,我錯了,下次不會了。”沈書蘭弱弱地認錯。
沈書琴也懶得理她,轉身去了廚房。
見人走了,沈書蘭立刻低聲抱怨道:“哥,你怎麽都不幫我!大過年的被訓,節日的氣氛都沒了!”
沈書臨方才坐在旁邊,只端着杯子慢慢喝水,一言不發。他聞言笑道:“大姐也是關心你,你就當長個教訓吧,下次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
沈書蘭說:“哥,雲南也沒有什麽好玩的,你為什麽年年都去?”
“我不是去旅游,我是去山上喝茶。”沈書臨說,“人嘛,總要有點愛好。”
“山上……”沈書蘭喃喃地重複,整個人突然坐直。
她少有地動了動腦子,聯想起遇到姜一源時的一些細節:對方買了一整袋子的顏料,好幾樣畫具,用幾個月都用不完。是因為住在偏僻的地方,所以一次性采購那麽多嗎?
姜一源答應了會回消息點評她的畫作,可仍是每周才集中回一次,是因為手機平時沒信號嗎?
山上……
沈書臨問她:“怎麽了?”
“我在雲南……”沈書蘭脫口而出,卻又艱難地把話咽下去,她答應過,不能食言。
她看了一眼廚房裏許斌的身影,說:“哥,我給你一樣東西。”
姜一源曾對她說,如果沈書臨決定和誰定下來了,就把那幅畫送給他。她想,沈書臨帶着許教授來家裏過年,應該算是定下來了吧。
兩人來到二樓沈書蘭的卧室,角落裏有一副蒙着白布的畫,她走過去揭開畫布。
“哥,這是……”
沈書臨望着那幅畫,筆觸太細膩,太多情,一瞬間就把他帶回了那一晚。他的目光落在那根遞過去的煙上面,兩人的手只隔了幾分,便要挨上。
“我師父說,等你決定和誰定下來,就把這幅畫送給你。”沈書蘭叨叨地說着,“對了,他說,這幅畫叫《初一》。”
她停下說話,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哥?”
她發現沈書臨盯着那幅畫,似乎在出神。
“嗯?”沈書臨應了一聲,他望着那幅畫,手摸到褲兜裏的煙盒,卻又緩緩松開。
他走到窗邊,正好能看見那盞路燈。那年零點剛過,有人走了那麽遠的路,來向他讨要新年的第一個吻。
不知過了多久,沈母拿着個茶葉盒走了進來:“到處找你,在這裏做什麽?”
沈書臨對她笑笑:“媽,怎麽了?”
“院裏一位同事送的茶葉,你懂茶,給看看,這茶怎麽樣?”沈母把茶葉盒遞給他,笑道,“小許是個經常做飯的,廚藝比我都不差。”
她忙着去看鍋裏的魚,把茶葉給過去就轉身下樓了。
沈書臨站在原地,幾分鐘後,他發現盒子不知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茶葉散了一地。他低頭去看,發現手在發抖。他蹲下身去,慢慢地把茶葉裝回盒子中。
中午吃飯時,沈母笑着問:“茶看了嗎?是不是好茶?”
沈書臨道:“是好茶,不過綠茶性寒,不适宜冬天喝。您要喜歡喝茶,我過幾天給您帶些紅茶來。”
許斌就笑道:“沒想到你對茶這麽有研究。”
“他呀,就是個茶癡。”沈母招呼大家動筷子,又說,“每年清明,都要跑去雲南喝茶,家裏堆了一整屋的茶,一天不喝茶就全身發癢。”
沈書臨就笑:“媽,哪有那麽誇張。”
許斌看了他一眼,掩飾住內心的詫異。他知道沈書臨家裏有個茶室,但他甚少見沈書臨進去喝茶,他還以為單獨弄一個茶室只為附庸風雅。他們交往了快一年,他卻從來不知道沈書臨如此愛喝茶。
許斌為沈書臨夾了一塊魚肉,笑着道:“我還不知道你喜歡喝茶,是我的失職。”
沈書臨輕描淡寫:“解渴而已。”
這麽幾個月的相處,許斌和沈家人熟悉起來,談話也不再拘謹。他發揮了講課的好口才,吃飯時桌上的歡笑聲沒斷過。但他和沈書蘭說話時,對方總是悶聲悶氣,話少得很。大家只當她丢了錢包心情不好。
下午時候,林西洵打來電話,有一個跨國項目的合同剛剛郵寄送到,需要三日內簽字寄出。他問沈書臨什麽時候有空,他送合同過來。
沈書臨正和姐夫在庭院打羽毛球,許斌和沈母、大姐在屋內聊天。他拎着球拍看了一眼屋內,對電話那頭的林西洵道:“過年就不勞煩你了,我自己去公司簽吧。”
他回屋拿上外套,和沈母說了一句,便開車離開了。
電子版的合同早已經過法務确認,紙質合同只是走個形式。沈書臨略微翻看了一下,便簽上字寄出。他又在辦公室看了會兒文件,臨近晚飯時間,才拿上車鑰匙離開。
走出沈氏大樓,遇上一位正要上樓的員工,是個剛畢業的年輕女生。
女生立刻立正,響亮地喊道:“沈總過年好!”
沈書臨記得她是財務部新來的員工,被財務總監誇過心思敏捷,工作盡心。他微笑道:“大年三十,怎麽還來加班?”
女生見他态度溫和,一點架子也沒有,便打開了話匣子:“沈總您不知道,我今年剛參加工作,家在祖國另一邊兒,機票太貴,就索性不回去了,認真工作攢錢!”
沈書臨說:“好好幹。”
他把給侄子準備的紅包給她:“辛苦了,年夜飯去吃一頓大餐。”
女生又驚又喜,連聲道:“多謝沈總,多謝沈總!”
沈書臨開車往商業街去。少了一個紅包,他要去買一個新的。街上的店鋪幾乎都關門了,他不緊不慢,越開越遠,把附近的幾個街區都逛遍了,依然沒有買到。他又向更遠處開去。
終于有一家開門的禮品店,聽到店主說有賣紅包,沈書臨心裏飄過一絲淡淡的遺憾,又壓抑住。
開車回到郊區別墅,天已經黑了。
沈書臨把兩個紅包給侄子,對沈母解釋:“公司有點事情。”
沈母心疼他過年都要加班,替他理了理衣服,讓他趕緊坐下吃飯。
晚上,一家人在客廳看春晚,沈母戴着老花鏡,一邊織毛線,一邊和晚輩們閑聊。兩個小侄子白天在外面瘋跑,有些發熱,吃了藥早早地睡下了。
沈書蘭盯着手機看,不住嘆氣,她給師父的轉賬超過一天沒收,自動退回了,對方不回消息,打電話也是占線。
她正嘆着氣,沈書臨問她怎麽了,她立刻警惕地捂住手機,支支吾吾。沈書臨皺起眉,正要說話,許斌卻叫他:“書臨,下棋嗎?”
沈書臨便坐過去,和他下棋。
幾盤象棋後,春晚在難忘今宵的歌聲中結束了,屋外傳來煙花綻開的聲音。客廳裏只剩下沈書臨和許斌兩個人。
許斌說:“伯母不知道我們是分開睡的,沒有準備多餘的客房。”
沈書臨的手指摩挲着棋子,沉思片刻後移動棋子,這才道:“你睡我的房間。”
許斌剛要問,是兩人都睡他的房間,還是一個人睡他的房間。
姐夫卻抱着孩子出來了,神情有點焦急:“燒得有點厲害,恐怕得去醫院。”
沈書臨立刻扔掉棋子起身:“我來。”
兩人各抱着一個孩子上車,許斌要跟着去,沈書臨說:“你去休息吧,我和姐夫去就行。”
沈書臨開車,帶着姐夫和兩個侄子去醫院。檢查後并沒有大礙,只是着涼,打了屁股針後,兩個小孩躺在床上打點滴,很快睡了過去。
姐夫輕聲對沈書臨說:“你先回去休息吧,小許還在家裏等你,我自己在這裏守着就行。”
沈書臨道:“姐夫,你回去。跨年呢,別讓姐一個人在家裏擔心。”
他并沒有說其他的,可眼神一接觸,男人之間某種心照不宣的東西傳遞了過去。姐夫便沒有多說,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病房裏,兩個小侄子睡得很乖,沈書臨輕輕給他們掖了掖被子,調慢了點滴速度。
他走到窗邊,一彎新月正懸在天邊。
零點已過,初一了。
沈書臨撐着窗臺,望着遠處的夜色。
方才的幾局象棋耗盡了腦力,他後知後覺地感到疲累。許斌下棋非常認真嚴謹,每走一步都深思熟悉,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
夜色寂靜,他慢慢回想這一年。
他和許斌在意餐廳見了第一面,回家後對方發來消息,請求進一步的交往,他順水推舟地答應了。
程式化的交往持續了兩個月,每周見兩次,一個月輪完四家餐廳,下個月接着輪。每周一部無聊的愛情文藝片。
然後許斌提出經常見面,他也答應了。對方很禮貌溫和,沒有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他沒有理由不答應。
在大姐的推動下,他開始帶許斌參加半月一次的家庭聚餐。沈母和大姐都喜歡和許斌探讨學術,三人常坐在客廳聊一下午。許斌在學術上确實頗有造詣,沈書臨只隐約有這麽個印象,他對學術并不感興趣,他只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所以往往這個時候,他就會和姐夫去外面打羽毛球。
到了七月,許斌提出同居。沈書臨把這個請求擱置了半個月,最終答應了。兩個三十歲往上的男人交往了幾個月,對方提出同居,他沒有理由不答應。
大姐曾屢次問他,覺得許斌怎麽樣。沈書臨每次都說,是個溫和成熟的好人。他确實是這麽認為的。
許斌廚藝很好,周末會做不同的菜給他吃。會給他講一些通俗易懂的學術趣事,努力讓聊天變得有趣。許斌很尊重人,他不想談的任何話題,許斌都會善意地繞過。遇到兩人偶有意見不合之處,許斌也總是先讓步。
沈書臨覺得,沒有什麽不好的。成年人的感情就該是這樣,不強求,不熱烈,但如細水長流。
但他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麽,特別是在深夜裏。所以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一個人在卧室獨酌,借着酒意入眠。
他同時參與了好幾個項目,每天七點半出門,淩晨才回家。車駛入庭院,看見家裏一片漆黑,他會淺淺地松一口氣。
他不知道他在躲避什麽。可他不想要客套的交流,不想在周末晚上去看愛情文藝片,不想在開車上班的路上聽副駕的人講今天的教學大綱,不想在一頓燭光晚餐後聽人說“謝謝你付賬,下一頓我請吧”。
他不想吃早飯時和對面的人正襟危坐,聽人問他今天的工作安排。不想聽那些重複的枯燥的課堂笑話,不想去市區的某個湖邊旅游,不想去逛專業書書店。
他不想在大年夜下象棋,不想收那些零碎的轉賬,不想被人安排明年的每一個假期,他不想意餐之後是法餐、法餐之後是湘菜,不想聽到滿口的“抱歉”和“謝謝”。不想接那些言語中的巧妙試探,不想看天衣無縫的假面。
他不想這樣。
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許斌來了一條消息:我先睡覺了,明天見。對了,新年快樂。
沈書臨看着消息,關上了手機。
他不想要程式化的新年問候,他想……
他想有人蠻橫又霸道地向他讨要新年的第一個吻。
沈書臨摸了摸兜裏的煙,又想到了畫裏的煙。同一根煙,分別被兩只手握住。他松開了摸煙的手。
初一。是初,也是一。
他想要……
他想要不加掩飾的明亮醋意。想要從前臺順走的紅色玫瑰。想要穿過四千裏風沙的勇氣和熱烈。
他想要匆匆折返而來的晚安吻,想要夜色裏随着山路颠簸的昏黃燈籠,想要在輸液時有人往他嘴裏塞一顆桃子味硬糖。
他想要浴缸裏的親密戲水,想要寺廟裏求來的護身符,想要一張飛越高原和山丘的明信片。
想要在狹窄的國道上極限超車,想要在崎岖的山路上颠來倒去,想要加冰的紅酒,想要綻放在牆上的豔紅玫瑰。
想要在包場的電影院裏擁吻,在車裏親熱。想有人為他在隐秘的部位紋身。想在吃飯時用腿調情,等紅燈時用手指調情。想有人送他一把夜來香,一把懸崖上的紫色花朵。
他想在夜裏開車回家時,看到那一盞為他亮起的玄關燈。
他想在五千米的懸崖上做-愛。
沈書臨無聲地笑了起來,他在笑他自己。
他笑他走過半生,竟然還是想要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