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天已經大亮了,暮春的陽光鋪灑在白牆上,為牆上的玫瑰鍍上了金光。

一整夜的瘋狂後,兩人的身體疲憊又敏感,在被子下面依偎着,皮膚相碰,不時激起一陣電流。

沈書臨困頓不已,好幾次淺睡了過去,又被姜一源搗亂的手給弄醒。幾次過後,他握住那只亂動的手,稍用力捏了捏:“好了,睡覺。”

姜一源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又剛剛經歷了久別重逢,正興奮着,哪裏睡得着,一雙眼睛亮得跟兩百瓦燈泡似的,嘴裏不停地絮絮叨叨,翻來覆去地說話。

“哥,去年除夕,你怎麽不接我電話啊?”他趴在沈書臨耳邊叨叨,“我在你家外面來回走了好多趟,看到裏面的燈光,然後十二點了,我給你打了電話。”

去年除夕,他買了去雲南的機票,帶着行李箱打車去了郊區別墅,一遍一遍來回地走。

那時的他是在故意自苦,用來消解內心更深重的苦,對那時的他來說,苦是解脫。可現在和好了,他就像走失又找回的小狗,對着主人搖尾巴撒嬌,訴說分別時的苦難。

沈書臨道:“手機靜音了。”

姜一源高興起來:“那你不是故意不接的?”

沈書臨微阖着眼睛道:“我為什麽要故意不接。”

姜一源更高興了,但随即一個想法湧上心頭,他立刻警惕起來,問:“那其他人分手後打來電話,你也會接嗎?”

“不知道。”沈書臨困得不行,伸手在他腰上拍了拍,“睡了。”

姜一源心裏貓抓狗撓的,哪裏肯睡,追問顯得不太成熟,他便換了個角度旁敲側擊:“哥,去年六月咱倆在醫院遇到,我陪着你輸液的時候,你在想什麽?是不是在想:新的不如舊的,老的不如年輕的?你看啊,你都去醫院了,現任都不陪着你,還是我這個前任最管用,是不是?哥,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沈書臨睜開眼睛,涼涼地掃了他一眼,道:“我在想,你怎麽黑成那樣子了。”

“……”姜一源郁悶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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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書臨卻又悠悠地道:“一聽你說,我才知道,原來你是去海南摘椰子、捉螃蟹去了。”

姜一源:“……”

他被沈書臨兩句話堵住了,愣了幾秒,猛地又撲上去,咬住男人的喉結,用牙齒輕輕摩擦啃噬。他兇狠又委屈:“那時你還說什麽祝我前程似錦!我的心都碎了!”

沈書臨捏住他的後頸,把人提溜開,望着他道:“這句話有什麽問題麽?”

姜一源掙脫他的手,湊上去蹭他的臉,低聲道:“話沒問題,但你那語氣——像是巴不得我滾遠點,永遠別出現在你面前。我的心哇涼哇涼的,碎成一地渣渣。”

“是嗎?”沈書臨轉過身,和他面對面挨着,兩人的鼻尖相貼,眼睛在咫尺間對視。

姜一源眨了眨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沈書臨微笑了一下,聲音低緩:“阿源,祝你前程似錦。”

他這一次說得又低又慢,聲音磁性悅耳,眼神也是溫柔如水的,似乎帶着數不盡的綿綿情意。姜一源腦袋嗡地一聲,耳朵也麻了。

他結結巴巴地說:“哥,你、你……”

沈書臨卻翻身躺平,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好了,睡覺,不許再說話。”他說完就困極似的閉上眼睛,呼吸漸漸綿長。

姜一源心裏癢得像是有螞蟻在爬,他全身發熱,簡直像犯了熱病,恨不得蹦到屋頂上去。一邊興奮,一邊又滿心醋意,他缺席的這一年多裏,沈書臨是和誰睡覺呢?

他翻來覆去,一會兒腦熱,一會兒嫉妒得全身發冷。他用手肘撐着床,觀察着淺眠中的人。他知道,人在半睡半醒時最容易說真話,猶豫了好久,他湊到沈書臨耳邊,引導似的問:“你在和誰睡覺?”

沈書臨半睡半醒,被他煩得不行,忍無可忍地并起兩指,在他大腿內側紋身的位置一抓一擰。

“嗷啊啊啊啊啊啊!哥我錯了,我錯了!”姜一源慘叫出聲,跳下床去,“我保證不說話了!”

沈書臨沒睜眼,聲音低沉:“不睡就出去。”

姜一源抓起浴袍穿上,蹲在床邊看他,一鼓作氣問了出來:“哥,最後一個問題。和我做爽還是和他做爽?”

問出來之前還控制着情緒,話一說完,他發現語氣已經酸得能流出汁了。他心裏暗暗下定了決心,如果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就帶着麻袋和棍子,去給那姓許的一頓悶棍。

沈書臨嘆了口氣,睜開眼睛,望着他道:“我怎麽知道?”

他說完就又閉上眼睛,打定主意不再說話了。

姜一源愣了愣,随即,他聽明白了這句話——因為沒有做過,所以不知道。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心裏的怪獸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細細安撫,平靜了下來。

他輕輕地為男人掖了掖被子,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卧室。

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忍着嘴角上翹的弧度,幾秒鐘後放棄了,嘿嘿地笑出聲來,快步往樓下走去。

這個時候,大門突然開了,一位中年大嬸提着肉菜進屋來,嘴裏還哼着歌。

姜一源驚了一跳,王嫂看見他也驚了一跳,歌聲戛然而止。兩人隔着半個客廳和十幾級臺階,狐疑地對視着。

“你是誰?”

“你是誰?”

兩人同時問出聲來。

王嫂把肉菜放在茶幾上,爽快地說:“您是沈先生的客人嗎?我是沈先生的保姆,姓王。”

姜一源松了口氣,快步走下樓梯,自來熟地說:“王嫂你好啊,我不是沈先生的客人,我是沈先生的……愛人。”

他看了看茶幾上的肉菜,道:“沈先生今天有點累,還在休息。王嫂你這菜買得真好啊,他就愛吃紅燒梭邊魚和芹菜炒牛肉。還有秋葵,剛好他出差累着了,吃秋葵也能補補陽氣。王嫂你做飯叫我啊,我給你打下手。”

王嫂還在震驚地盯着他,還沒從“愛人”兩個字中反應過來。

姜一源愉快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您不信啊?沈先生之前是不是有個當教授的男朋友?為什麽分了您知道嗎?因為那人太老了,沈先生喜歡年輕的,最喜歡的就是比他年輕十歲的,巧了,我就是。”

他又指了指客廳上那幅柿柿如意:“還不信啊?沈先生家裏的每一幅畫,都是我為他畫的,特別是他卧室裏那一幅。我要不是他的愛人,他會同意我把畫挂在他家裏嗎?”

從昨晚到現在,他的快樂一直堆砌,在那句“我仍會萬般柔情翻湧”後,達到了一個小高潮,更在那句“我怎麽知道”後,達到了一個恐怖的巅峰。他幸福得連手指都在發抖,他需要抖落出來,讓幸福慢慢流出,不然他遲早會憋瘋。

王嫂終于反應過來了,她看姜一源身上穿着沈先生的浴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便用帶着濃厚鄉音的大嗓門說:“你好,你好!原來畫是你畫的,我特別喜歡這幅黃柿子。”

姜一源聽出了她的口音,樂得一拍手掌:“哎喲王嫂,老鄉啊!我也是半個雲南人!”

他望了眼茶室,炫耀似的又道:“王嫂你整理房間的時候應該發現了吧?沈先生有一整屋的普洱茶,是咱雲南的特産,他這兩年喝的所有茶,都是我特意給他做的。”

“……”王嫂看着他,只覺得他像個開屏的花孔雀。但她喜歡聊天,姜一源又自來熟,兩人很快聊得火熱。

到了中午,兩人在廚房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熱氣騰騰的四菜一湯出鍋了。

“我去叫沈先生起床。”姜一源在門口的帕子上擦幹沾水的手,往外走去。

王嫂笑道:“哎喲,小姜你果然是沈先生的對象啊?之前許教授在的時候,從來都沒進過沈先生的房間。”

姜一源心裏樂得開花,越看王嫂越覺得親切,哄人開心的話張口就來:“王嫂,改天兒我給您畫張肖像畫,您絕對上相得很。”

王嫂果然笑得合不攏嘴:“一把年紀了,有什麽上相的!”

姜一源走到樓上,推開卧室的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坐下。

沈書臨還在熟睡中,他睡相很好,兩個小時前怎麽躺的,現在仍是怎麽躺。

姜一源握住他的手,指尖劃過他的掌心,反複畫圈。

沈書臨沒有醒。

姜一源湊上去,輕輕含住他的喉結,親吻了一會兒,一路向上吻去,吻過他的脖頸、下颌,最後落在微涼的唇上,舌尖掃過唇縫。

沈書臨醒了過來,睫毛緩緩掀開,露出一雙帶着幾分睡意的眼睛。

姜一源被這惺忪又迷茫的眼神盯得心旌動搖,握住他的手搖了搖,語氣軟得不像話:“哥,中午了,吃了飯再睡。”

樓下傳來聲音,菜被端上了桌。

姜一源從衣櫃裏拿出一套家居服,看着沈書臨穿上,又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去衛生間,殷勤地往漱口杯裏裝滿水,又擠上牙膏遞過去。

沈書臨有些無奈:“我自己有手。”

姜一源倚在門框上看他,想到從王嫂那裏套出的話,心裏一直在開花。他本來以為他需要花一段時間,才能抹去前一位的存在痕跡,但他現在知道了,沈書臨壓根沒讓前一位留下痕跡。

沈書臨刷完牙,姜一源立刻接過杯子和牙刷,把洗臉帕遞過去。沈書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接過了帕子。

時隔快兩年,兩人重逢後第一次坐在餐廳吃飯,姜一源全程嘿嘿傻樂,桌下的腿不老實,用膝蓋蹭沈書臨的膝蓋,明目張膽地調情。

沈書臨擡頭看他,加重語氣道:“好好吃飯。”

姜一源只好用盡全力掩飾着。不過他擡頭看了眼客廳的畫,想到王嫂說的那件事情,又想到走廊盡頭的那間客房,心裏又泛起一陣陣的醋意和酸澀。這醋意和今天的喜悅比,其實非常微不足道,但他一向非常能吃醋。很快,心裏的醋壇子就灑了一缸又一缸。

沈書臨沒擡頭,卻也能感覺到頻頻投來的委屈目光,略一思索,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望向對面的人,喊了一聲:“王嫂。”

“诶!”王嫂應道。

姜一源眼巴巴地盯着他。

沈書臨移開目光,看向王嫂:“之前從客房取下來的那幅荔枝,挂回去吧。”

姜一源高興得要跳起來,飯也不吃了,把凳子移過去挨着沈書臨坐下,抓過他的手十指相扣,反複摩挲:“哥,你怎麽這麽好啊?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啊?”

沈書臨皺起眉,抽回手,擡起下巴朝對面示意了一下,語氣含着淡淡的責備:“坐回去,吃飯。”

姜一源哪有不從的,戀戀不舍地坐回去,剛想說什麽,被沈書臨警告地制止了:“食不言。”

吃過飯後,姜一源拉着沈書臨上樓,要泡茶給他喝。

茶室的陳設和兩年前沒什麽不同,那幅《追冬》挂在窗邊,茶桌上一幅小小的畫,畫的是一壺二杯,擺放的位置都沒變過。

姜一源選了一種茶,跪坐在蒲墊上,輕車熟路地提壺燒水,用電子秤盤稱重,又挑出茶葉裏的細碎茶梗。

沈書臨坐在對面,靜靜地看他動作。

等待水燒開的間隙,姜一源嘿嘿笑着說:“哥,你這一年多都沒換過頭像,是不是因為頭像是我畫的?”

沈書臨道:“‘拍一拍’是什麽?”

姜一源手一抖,茶葉差點灑到地上。剛分手那會兒,他生怕被删除,天天提心吊膽地點進沈書臨的頭像和朋友圈,有一次他手快點了兩次,‘拍了拍’對方。

還不止一次。

有兩次他半夜睡不着,跑到山腳去,一遍遍點進沈書臨的朋友圈看,也是不小心拍了拍。他每回都再點兩次撤回,但不知道有沒有成功。

沈書臨又道:“還有兩次是在半夜三四點。”

姜一源:“……”好吧,看來撤回沒有用。

“連續快速點擊頭像兩次,就會拍一拍。”姜一源迅速轉移了話題,“哥你嘗過這個茶嗎?是隔壁山頭的,我幫他們設計标識,他們送茶給我喝,特別好喝。我就寄給你喝。”

沈書臨嘗了口茶湯,贊道:“不錯。”

但他沒忘記剛才的話題,只是問道:“你在山上,過得怎麽樣?”

姜一源并沒有覺得在山上的日子苦,相反,很多時候他來來回回上下山跋涉,就是為了尋苦,為了自苦。可是沈書臨從對面望着他,眼神溫和又關切,他就感覺自己特別苦了。

但其他的都不苦,只有這個——

“哥,去年我打電話問你,是去年的茶好喝,還是前年的茶好喝。”姜一源道,“你說前年的好喝。”

那時是淩晨,他剛剛得知沈書臨有了新男友,在路上失魂落魄地走了大半夜。他坐在花壇邊上問出這個問題,沈書臨的回答卻又紮了他一刀。

沈書臨輕抿了一口茶水,淺淺望着他:“為什麽前年的好喝,你不知道麽?”

姜一源思索了一陣,不敢置信地坐直身體,激動得手發抖。

沈書臨又道:“去年在電話裏,你應該告訴我,茶是你做的。”

“為什麽?”姜一源問。

沈書臨放下茶杯,微微一笑,語氣卻漫不經心:“你若是告訴我,那麽我就會回答,去年的更好喝。”

姜一源的腦子裏轟地一聲,所有思緒全部炸飛了,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哥說起情話來,比全世界其他任何人說的,都更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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