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讨厭這個詞，是什麽意思呢？

不喜歡？

還是——厭惡？

胤礽想，那大概是後者吧，讨厭他，不就是因為厭惡嗎？

本來就是這樣子的，那所謂的一場父子情深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他的皇阿瑪，只是在之前的日子裝作很喜歡他，可是等到他年長了一些，被皇阿瑪寵壞了一些，皇阿瑪便開始不喜歡他，甚至厭惡他了。

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在乾清宮生活的日子，雖然皇阿瑪對自己算不上有求必應，但是也算得上自己說什麽，皇阿瑪便要答應什麽的地步了。

那個時候，他是真切的相信自己只是阿瑪的兒子，那些想要從皇阿瑪這裏搶到關注的弟弟們都是壞蛋。他那個時候不懂，把這話說給了皇阿瑪聽，皇阿瑪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對自己說要兄友弟恭，自己不但要對弟弟好，也要對哥哥保持尊敬。

可是，明明是他們來搶自己的皇阿瑪，為什麽要自己兄友弟恭？他不喜歡他們！不想他們搶走自己的皇阿瑪！

那是小時候的他心中唯一的想法，但是這個想法，被一向寵着他的皇阿瑪狠狠地呵斥了。

他說，自己是太子，不能這麽小氣。

胤礽記住了，可是，他的心裏始終是不甘心的。他真的，真的不想讓別的人從皇阿瑪這裏得到關心和寵愛，那原本是屬于他一個人的，為什麽要分給別人？皇阿瑪說他不大方沒關系，因為他就是不大方，他就是不想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皇阿瑪。

但——皇阿瑪最後還是不再屬于自己一個人了。

這個殘酷的事實在自己稍微長大了一些後便深刻地明白了：皇阿瑪是九五之尊，他不過只是皇阿瑪衆多兒子中普普通通的一個，皇阿瑪因為他那個已經死去的額娘所以将自己封為了太子，因為可憐自己從小沒有額娘疼愛所以将他養在了身邊。

可是，也不過如此了。

他小時候不懂事，所以皇阿瑪願意寵着他，不，是皇阿瑪願意可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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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稍微大一些了，從一個随時都有可能被別宮裏的猛獸咬死的小狼崽變成了一個能咬死別的人惡狼，皇阿瑪便收回了他的可憐之心，他再也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兒子了。

從以前的做什麽都不會被批評到之後的做什麽都要被批評，伺候他的人他這是皇上想要他變得更好，但是胤礽寧可不要這個變得更好！他不想要！

他，只想要自己的皇阿瑪。

可是，皇阿瑪變了，以前那個只要聽到自己背誦了幾篇文章，看到自己默寫了幾個字便十分開心的皇阿瑪現在聽自己只背誦了幾篇文章，只寫了幾個字之後便不開心了，他的要求更高了。胤礽硬着頭皮變得比以前更好，甚至晚上不睡覺偷偷點了油燈學習，可是皇阿瑪還是會私下裏說自己不好，字寫得不如五弟，背書不如三弟，論策不如四弟……

可是，明明其他兄弟只要某一方面做得好皇阿瑪便會出聲表揚，甚至還獎賞了自己小時候用過的東西，但是卻要他處處好。

他很努力地做到了，眼底熬成了青色，平時走路都十分困倦了，皇阿瑪卻說自己怎麽不與兄弟友善？

與兄弟友善？他哪裏還有那個時間啊？每天學習都夠他頭疼了，可是看着皇阿瑪期待的眼神，他還是那麽做了，可是，再一次的，皇阿瑪寵起了旁的弟弟來。

胤礽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每每深夜他都睡不着，披着衣服愣愣地坐在床上，想着自己今日又情緒失控抽了幾個人，想着皇阿瑪因為這件事終于關注了自己，雖然是呵斥聲但是比起之前的不聞不問竟然讓他心底也多出了幾分歡喜？

他大概是瘋了吧？

明明知道皇阿瑪心中十分在意那個孩子的死，明明知道皇阿瑪心情十分差，開始他的心裏，竟然有那麽一點點開心：終于，那個讓皇阿瑪喜愛的人死了？

他的心底是開心的，可是那麽小的弟弟死去他也是難過的，那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情，在見到皇阿瑪的時候，他張了張不知道說些什麽，卻被皇阿瑪一茶杯打懵了。

皇阿瑪說，他沒有心。自己的弟弟死了竟然不見絲毫悲傷。

他，沒有心。

皇阿瑪說的——對啊，他就是沒有心，所以哪怕被囚禁起來了，他也沒有絲毫難過的感覺，甚至在被囚禁的那天晚上，他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因為不用再在深夜裏冥思苦想明天做點什麽事情讓皇阿瑪開心，所以他發現自己被囚禁起來的日子裏，雖然要受到那些太監陰陽怪氣的奚落，吃不飽飯，但是——他很是難得地睡了好覺。

他沒有想起誰，沒有想起苦苦等在府裏的，快要把眼睛哭瞎的福晉，沒有想起自己求了好久才得到的兒子，沒有想起府上剛收進房裏的貌美侍妾……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冰涼破舊的房間裏，擡頭看着外面的月亮，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靜。

後來，他被皇阿瑪再次放出來了。

皇阿瑪看上去有些愧疚，雖然皇阿瑪沒說什麽，但是他知道，在這段時間裏，他要是好好聽話，改過自新，也許皇阿瑪可以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但是他沒有，他覺得自己好累啊。甚至從宗人府出來的那天他都沒有絲毫歡喜，只是很是突兀地想到了自己以後可能不能再好好地休息了，所以有些難過地垂下了眼眸。

事情果然也如他想的那般，他沒能再好好休息了。

周圍的人都在勸他，但是他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了，他拼命的皇阿瑪的底線上跳躍，最後終于再次惹怒了皇阿瑪，他也再次被關了起來，甚至條件比上次更差。

深夜裏他裹着衣服縮在已經有些爛的衣服裏，心中前所未有地平靜。

再後來，皇阿瑪似乎是死了。

四弟，那個一直以來都冷冰冰的家夥當上了新的皇帝。

他記得自己之前好像欺負過他，不過那沒什麽，因為其實不管誰當皇帝他好像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被他欺負過。

所以，無所謂啦……

他以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卻不想自己被送到了鄭家莊。不過其實也沒有什麽區別，但直到那天，那封信。

天知道，其實他一點都不期待，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他。

可是老四還是來了，帶着他看不見的皇阿瑪。老四感到很抱歉，說皇阿瑪其實很想他——呵，怎麽可能呢？

但是他還是感動地流下了眼淚，因為他知道，老四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對皇阿瑪來說，他已經不是一個好兒子，對福晉來說，他不是一個好良人，但是在最後，他想成為一個好阿瑪。

他也沒什麽能留給他的，他能豁出去的，也只有自己這張臉了。

四弟一向機靈，他想從自己這裏借勢力，那就借給他。只是他竟然不知道，四弟竟然狠下心将皇阿瑪送走了，果然，這樣的人才适合當皇上不是嗎？

他就不行了，當年只要自己再心狠一點，送走了皇阿瑪，現在自己也是皇上了。可是他心軟了，不僅沒能當上皇上，還将自己手下的人命給送走了。

他的生活又安慰下了，他的兒子前些日子也找上他，說皇上現在給他找了個好差事。

他知道，也許這次，自己真的該離開了。

可是，這世間的事情竟然那麽荒誕，他的皇阿瑪，竟然變成了一個小孩子，一個什麽記憶都沒有的小孩子。

老四再次将皇阿瑪他帶了過來，很小，很可愛，胤礽努力壓下自己想要将這麽小的皇阿瑪捏在手裏揉搓捏扁的邪惡想法，将書放在了手邊，按着他們想看到的模樣表演着。

這變小了的皇阿瑪有點讨厭，話很多，還很愛哭，他不喜歡別人哭，這哭聲讓他有些煩躁，但是老四似乎也很是不想搭理這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皇阿瑪，所以完全将皇阿瑪扔給了他。

可是，他也很煩啊。小孩子什麽的，他從來都沒有哄過。

不過沒關系，老三似乎有點想法，所以他将皇阿瑪給弄到了老三那裏。

老三這個人，一向頭腦簡單，雖然不像老大那樣四肢發達吧，但是想問題想的真的很少，所以輕而易舉地，這個人上當了。

看着黑乎乎一團還很高興的皇阿瑪，胤礽差不多就快要笑出來了。

把小康熙送到了宮裏，瞧着老四因為皇阿瑪的事情也露出了不忍直視的目光時，胤礽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忍住不讓自己笑出聲。

但，老四不是很在乎皇阿瑪？怎麽會用那般的口氣說話？生氣了？不至于吧？

真可憐啊，你也有今天啊。你百般喜愛，想要靠近的人，卻不把你當回事，甚至想直接推開你？

胤礽動了恻隐之心，所以他準備上前寬慰一兩句便起身走了，可是——讨厭他？

最讨厭他？

呵——真是好笑啊，難道，他就不讨厭他嗎？

你讨厭我？

我也讨厭你啊。

“讨厭你！”小康熙從桌子上爬起來，一臉憤憤地看着胤礽，“我讨厭你！”

胤礽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十分冷靜地看着小康熙，“真巧，我也讨厭你。”

小康熙愣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呢，就看着這個人轉過身直接離開了。

他這沒走了兩步便止住了步伐，胤礽眨了眨眼睛看着去而複返的胤禛，有些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皇上有什麽東西忘帶了嗎？”

“嗯。”胤禛抿住嘴唇輕輕點了下頭，“你還有事嗎？”

“沒有了，我這便出宮。對了，皇上。”胤礽眨了眨眼睛看着一臉冷漠的，仿佛把什麽東西也不放進眼裏的胤禛，“明日，我想休息一會兒，身子不好所以可能不能再帶着皇阿瑪了。”

“知道了。”

“那我便先告退了。”

“嗯。”胤禛點了一下頭，便擡腳直接從胤礽身邊路過了。

胤礽也不覺得被忽視了，擡腳慢慢往外走的時候餘光往裏面瞟了一眼，看着胤禛低下頭正一臉嚴肅地同小康熙講話的樣子，忍不住輕輕扯了扯嘴角。

不是過來拿東西嗎？

哦，不對，若是真的拿東西的話，随便差遣一個人過來不就行了？

真是……

人不可貌相啊。

胤礽擡起腳，很是從容地離開了養心殿。

“知道自己錯了嗎？”胤禛垂下眼眸很是認真地看着小康熙。

小康熙連忙踮起腳尖點點頭，“知道了。”

“哪裏錯了？”

“我，我不該撒謊的。”

“還有呢？”

“我，”小康熙咬了咬嘴唇，而後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了。”

“沒有下一次了，知道嗎？”

小康熙用力點點頭，而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胤禛放在自己旁邊的手，“那，今天晚上，想和額額娘一起睡。”

“看你表現。”

小康熙十分用力地點點頭，“我一定會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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