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鋒
初鋒
街頭一家小酒樓裏,粉衣少女坐在窗角的位置,吃着恒城地道的小菜,心說,若不是買家指定要确認婚宴完成後再取其性命,她是不想拖滞這麽些日子的。
低頭看着身上的粉色衣裝,輕皺眉頭,阿七眸中浮起嫌棄,粉色,真是說不出的醜。
殊不知,這一路走來,收到的那些驚豔目光全然被阿七無視掉。
耽擱的夠久了,該回去了,她還有更刻不容緩的事情需要去辦,阿七放下一錠碎銀子在桌上,起身便要走出小酒樓。
卻在站起身的時候身子一頓,她的眸光投在桌旁的窗外,眸子越收越緊,緊到發疼,緊到發酸。
窗外,行人并不多,有一輛黑色的馬車經過,馬車不起眼,很不招搖的那種,沒有繁複的雕紋,沒有花哨的點綴,沒有雜亂的色彩。只是那樣黑色蓬布全部包裹。只有黑。
那馬車正恰從窗前經過。
馬車裏的人剛好将窗簾放下,阿七只來得及看清了一只勻俊且白淨纖長的手,和肩臂前一片墨黑衣領。
那只手…那只手…那,手。
仿佛是洪荒裏襲來的記憶畫面瘋狂的掠過,那鋪天蓋地的紅,那被生生釘入骨髓的記憶,如今被活活拔起,麻木也是一種奢侈。
馬車已經駛遠,阿七的眸子重新聚焦,一瞬間閃過淩厲的精亮,盯準了那輛疾馳而過的馬車,阿七跟了出去。
初步觀察,馬車上只有一名車夫,和車裏的那個人,至于暗處的,暫時沒發現,即使有,也忽略吧,阿七此刻清醒的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馬車經過恒城沒有絲毫停留,出城後直奔滇城方向。
出恒城城門前,阿七停住了,思慮後她買下一匹馬。
騎着馬出了城,阿七快馬加鞭趕上了那輛馬車,追上馬車的時候,阿七沒有一刻停頓直接甩下了速度慢于單騎的馬車,絕塵而去。
途經落腳處,給馬匹補充糧草,不待停歇,阿七騎上馬繼續狂奔。
一個時辰後,當阿七的坐騎早已翻過幾個山頭,那輛黑色的馬車徐徐在這路邊的客棧停下,同樣的,給馬兒補充了糧草後,馬車不多加停歇,便又開始啓程。
當月稍漸起,夜幕落下時,馬車終于到了滇城。
從馬車裏走下的男子,風姿卓越。
男子與前來迎接的人客氣寒暄,迎接的人對他恭敬有禮。
迎接的人将男子帶入一座巨大的豪華府邸,那豪宅的主人,便是這滇城的城主。
…
稀疏的月影從半掩的窗棂投射進來,紫金香爐青煙缭繞,靜谧的閣樓外和諧鳥雀鳴啼,案幾上擺着一盤未下完的一局殘棋,黑白子在棋盤上交錯,簡潔和諧的畫面。
“南樓主,請。”矮塌對面雅坐的男子,拂袖,做請。
接過酒樽,纖長勻淨的手指搭在酒樽邊沿,男子微掀薄唇,“城主請。”輕抿一口,贊道,“嗯…無色清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濃而不豔,回味舒暢,飲後回甘、味久而彌芳之妙。”嘗酒的人擡首,“可是…西鳳酒。”
“哈哈,南樓主果是擅品酒之人,正是西鳳酒。”對面的人聽他道出毫不意外,手中亦端起一樽,一飲而盡。
“城主這裏清靜不失氣派,樓外流水草青,橋畔桃紅柳綠,城主才是懂得享受的人…”
“诶,客氣了,若是樓主喜歡,這裏随時歡迎樓主來做客,令陋舍蓬荜生輝,那鄙人可是求之不得啊!”
“城主不必自謙。”
“哪裏哪裏。”
兩個狐貍般的男人談笑風生間,不動聲色。
暗處的阿七卻聽得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又聽那風姿卓越的男子輕掀嘴角,道,“不瞞城主,在下此次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诶,樓主哪裏話,你我之間,有事需要只需你言語一聲,我路某當義不容辭。”
那人輕輕颔首,“那在下就直言不諱了。不知…城主可有聽說過近年來在瑪瑙河一帶崛起的天籁宮?”
路城主一驚,“哦!樓主說的可是…,那個,天籁宮?”說話的同時,他眉毛一挑,于對方的眼神交彙間已收獲了信息。
那人點頭。
路城主斟酌着道,“近年來,這天籁宮在瑪瑙河一帶憑空崛起,販賣情報人口走私,處處有與地宮對立之勢,特別是這兩年,招兵買馬實力擴充得極為迅速。路某所了解到的消息就這些了。不知…”
未完的話被打斷,“據說天籁宮現在正往江南一帶擴充,路城主可謂江南一霸,那小小天籁宮遇到路城主也會俯首稱臣吧!”
路城主臉色咋變,“路某豈敢,一切聽從尊上吩咐。”
“對于天籁宮,我尊上不過當在玩弄寵物,不過要是有不自量力的人覺得自己能改變些什麽,那可就是惹得尊上不高興了。城主也是知道的,尊上脾氣古怪,生氣起來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路城主肅容道,“尊上有何吩咐,路某定當竭力。”
對面的人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擺在案幾上,“路城主且看看。”
路城主不疑有他,拆開信封,一目十行。然而,臉色卻越來越青越來越白,看到最後竟是冷汗不止。
見狀,那人淡道,“路城主,這封信,在下并未呈閱給尊上,在此先讓你看到是想給你個做個提醒,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路城主卻用懷疑的眼神審視他,他輕笑,不疾不徐的說,“不用奇怪,我也只是想賣個人情給路城主而已。路城主只需記得有朝一日還給我就好了。”
路城主不解,卻突然明了,釋懷,也放松下來,意味深長的哼笑了幾聲,“看來,南樓主也是個胸懷大志的人吶!好,那我路某就幾下南樓主的這個人情了。”
取過那封信,燒毀,化為灰燼,兩個男人,在對視中默契的達成了某種協議。
然而,遠處的暗夜下,有一雙閃着異亮光芒的眼睛在慢慢隐去,直到消失無蹤。
月夜漸濃。
寂靜的下半夜連一聲窸窣的蟲鳥聲都不聞。
這是一座僻靜角落的閣樓。
阿七一身利索的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了一雙澈亮的黑眸,從廊下梁柱翻身而下,腳尖點地時未發出一點聲響,輕盈矯健的身手如同暗夜使者。她貓着身子貼牆而行,那腳下速度快得幾乎看不見足尖踏地,而周圍的空氣依然沉靜無波,阿七敏銳的察覺力警惕着四周,朝着閣樓的最深處潛入。
腳下略一借力,阿七踏着二樓吊樓護欄一躍而上,漆黑的夜色掩護下阿七的身影幾不可尋,似乎已與夜相融。
阿七貼身靠在窗戶旁的石牆上,一手護着心髒的位置,那裏擂鼓般的心跳聲仿佛要擊破黎明般,阿七從沒這麽緊繃過,手心早已冒汗,腦子裏渾沌一片,可渾身的每一處筋骨都在狂熱的叫嚣着
殺!殺!殺!
殺了他!
閉眼,深深吸入一口氣,阿七輕身一越,從微掩的窗臺探進去。
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內,床上的人正在熟睡,均勻的呼吸聲起伏響應着阿七胸腔內震動的跳。
她知道床上的人絕對沒有睡,她的到來他是知道的,只是因為暫時的來路不明他選擇不打草驚蛇。因為她知道,這個人的武功和身手絕不在自己之下。
阿七站在床榻前,黑暗中,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臉,從墨密的頭發,看到鋒利的眉毛,再到那挺拔的鼻梁,犀薄的嘴唇,一直看到置放于身側的左手,那只手修長勻淨,唯一礙眼的是,手背靠近虎口處有一顆藏青色的痣…
那一剎那,她的黑眸在暗夜裏迸發出幽綠的光,渾身爆發出的殺氣強烈到床上假寐的人亦抿緊了唇。
阿七冷冷的,無聲的扯出了一個笑容。
良久良久…
床上的人倏然睜開眼睛,淩厲的眸子射向正盯着他的阿七。
兩雙眸子黑暗中碰撞的那一刻,阿七一窒,數不清的複雜的思緒襲蓋着她,手中長劍已經收到主人殺意的傳遞,發出‘嗡嗡’的震動,閃着幽藍的劍光。
阿七的劍出的比思維轉動更快,長劍劃空削舞,嗚咛的劍氣劃破了床頭的帷幔,剛剛還躺着的男子眨眼間後已經揮身掠到了阿七背後,阿七手中劍身不及抽回,另一手捏指一彈,劍尖有生命般一個疾轉旋回,刺向身後男子的上三路要害。男子身形未動,雙掌合擊一震,阿七單手握劍已被鉗住,強勁的內力跳躍劍刃震向阿七的手臂。
阿七提氣一躍,避開手中軟劍勁氣,以詭異的姿勢站立到自己手中握住的劍身之上,同時凝氣于下,雙腿旋風般的連踢男子面龐幾下,男子急速側首避過阿七接連的攻擊,雙掌鉗住長劍反手一轉,将單腳立于劍身的阿七震将下來,更不待阿七站穩,男子霎時欺身而上,掌風如電呼嘯襲來,阿七一邊後退邊揮舞着急速的天字劍訣格開密不透風的掌勁。
退到牆壁再無退路時,阿七劍光橫去,一個淩空後翻,雙腿在身後的牆壁上用力一蹬,呈俯沖之勢直指男子命門。
男子忽然單手凝聚起一團火黃色光焰,一手并指,火焰從他的雙指間漫延,阿七觸進的劍被那團紅光火焰困吸動彈不得,突然阿七放開手中緊握的劍柄,一掌拍向劍身那頭,劍柄借力一彈,擊中男子脖頸,而後又借力使力彈回阿七手中。
而這時,阿七的手臂卻被男子扣住,男子掌中的光焰越積越大,他扣住阿七手臂狠狠一扭,只聽‘咔嚓’一聲骨頭響,阿七感到自己的那只手臂有鑽心的疼痛,如同連線的木偶被折斷牽連的絲線一般沒了生氣。
她卻不予理會,拼力返身将手中長劍一個回掃,劍梢堪堪劃傷男子扣住她手臂的那只手,男子扣住她手臂的手指終于被迫松開,而另一手一直積聚而起的光焰火團一掌擊在阿七胸膛,那排山倒海的毀滅氣勢,阿七感覺自己幾乎要被震飛出這屋頂,胸腔中已經有腥甜之氣湧入喉頭,似乎五髒六腑都被震碎在胸腔內。
阿七用盡生平的力氣咬緊牙關,由着那一掌之勢提氣一躍,沖破半掩的窗戶,破空而去。
遠遠望着阿七遁入黑霧消失的方向,男子看了看自己滴血的手指,沉眸深思着。
她…應該是個女人。
絕不會是路城主派來的人,路城主那個老狐貍不會做出這麽蠢的事,況且兩年前他就已經在他手中碰過一次壁,識時務的人是不會在同一件事情上犯兩次錯誤的。
況且這個女人的身手絕對在路城主之上。
那麽…這個女人究竟會是誰?竟然對他的行蹤掌握得如此精準,而且…他不會看錯,她蒙面黑巾外露出的那雙眸子裏透出那麽強烈的恨意以及狠絕的殺氣…
再次看了看手指上的劍傷,他居然挑起眉毛笑了起來。幾年了?再沒遇到。跟他交手的沒人能傷他毫發,這個女人竟然能傷到他,盡管,只是兩根手指。
有趣,男子再一次玩味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