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徐州會戰
1937年的中國，是一個戰火連綿的中國，北平淪陷後，許多人攜家帶口地跑反，先是南下去上海，但上海八一三事變又爆發，只好又北上去南京、去徐州。
但那時節，南京、徐州城上已常有日軍飛機肆行，對兩城進行轟炸，街道上人行稀少，從屋子窗戶裏向外望，看得見到處是黑煙滾滾斷壁頹垣。
其中種種的艱辛、困難、苦楚、以及心理上的悒郁和悲痛自不消細說，混戰末路，正是一代亂世兒女共遭此同命運。
1937年11月，國民政府遷都重慶。
那時節，長江為界，南北封鎖，日軍也曾試圖順江攻下重慶，但當時日軍兵力及補給已然不足，四川地勢又險，易守難攻，至此，日軍也就放棄攻下重慶這個念頭。
因此，當時各界許多人士都選擇來到重慶居住生活，人多地少，導致居住之地寸土寸金，房價、物價高漲。
之後抗戰又過了幾年，不光重慶，各地物價都是愈發暴漲，貨幣大肆貶值一一這是幾年後的事了，現在我們重回到1937年。
1937年的中國，異常鮮明地存在着兩個極端。
一方面是紙醉金迷、娛樂至死，戲院、妓館、舞廳、賭場……每個人都用力過猛地在尋歡作樂，那個時候，學生們中互相告白的男女同學好多。
還有，偷運、私販、亂世裏大發國難財……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另一方面，紙醉金迷的快感消殆過後，又陷入極大極空極虛的悵惘之中，啊是啊，就像那株紅海棠，再怎麽豔麗奪目，放在黑白電影裏，也還是灰色。
1937年的徐州，是日軍眼裏的一大塊肥肉。
于日軍而言，奪取徐州、打通津浦鐵路，南北戰場便可一體。
1937年12月下旬，日軍作攻略徐州準備。
1938年1月，徐州會戰爆發。
1938年4月，臺兒莊大捷。
1938年5月，中國軍隊撤出徐州。
同是徐州會戰的親歷者，在顧寒瑞的印象中，這一場戰争該是直見性命，沒完沒了的激戰、沖鋒、傷亡、突圍、突襲、被襲、流血、死守、還有等待。
等待援軍的到來，或變成援軍被別人等待。
讀者應該已經忘了一開始文中吳小江帶的那三個手下了吧？
那個黃卷毛，聲音有些怯，低眉順眼的李貴，還有那兩個因為家財被軍閥奪取，而一夜之間一窮如洗的陳姓兄弟倆，哥哥叫陳含，弟弟叫陳全，他們同樣地死于那一場戰争中。
他們沒有留下遺言，因為死得太突然，一個炮彈落在身邊，說死就死了，不過，聽那帶着吳小江去軍營的投軍報名處老兵說，□□落下來的時候，李貴不是立刻就死的。
他臨死前好像還有點意識，喃喃說着什麽，老兵爬到他身邊，聽見他聲音微弱地，娘啊娘地叫，他娘是在他五歲的時候死的。
李貴的一大半張臉已經血肉模糊，右眼流着血水，緩慢而無聲地淌下來，他牽了牽嘴角，像哭，又像笑，他最後一句是：
"娘……臨走前說，我這樣小，怕我……怕我将來餓死，我不是……不是餓死，是戰死，戰死比餓死好，見了娘，可以炫耀……炫耀炫耀，她會高興。"
老兵肩膀一抖一抖，無聲地哭着。
另一個親歷者，白文卿，他印象中的這一場戰争，與顧寒瑞的直見性命不同。
在他的印象中，這一場戰争該是永遠壓抑的夜，夜深了，卻并不暗，無數流彈在空中劃過，帶出點光來，映着屋子和人的臉頰，人睜着眼睛睡着，聽得見不遠處一陣一陣的炮聲。
他印象裏，那時的徐州是整個地籠罩在濃煙裏，濃的黑色的煙，白日街道上常常可見卧倒的傷兵和死去的戰士，敵機常在頭上盤旋着飛，夜裏人都不敢點燈。
好多建築物的牆院被炸塌下來，黑的濃煙裏滾着紅色的血，觸目驚心。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頹垣。
1938年5月19日，徐州淪陷。
碧桃、流蘇受辱，雲婉死于，刺刀下。
當年在北京王府裏唱桃花扇的那位老人，于逃難中被日軍擲于沸水中燙死。
顧寒瑞在帶領軍隊撤出徐州前，見了白文卿一面。
沒有多餘的話，顧寒瑞甚至不想開口說什麽，就只是靜靜看着白文卿，把他的樣子記住。
是白文卿先開口的："要走了？"
"嗯，接到命令，要走了。"
"去哪裏？"
"不知道，反正是打仗，哪裏都一樣 。"他說到這裏，很傷感地，"臺兒莊之後，我以為徐州城守得住的。"
"勝利之後還回來吧？"
"什麽？"
"我等你回來，不是說過仗打完了要一起走？你會回來吧？"
"不一定啊，"顧寒瑞苦笑，"還不知道仗要打多久，也許過幾年我死了，也許沒死，缺胳膊少腿，不好看了。"
"沒關系，我一直都等你，不管你什麽樣子。"
顧寒瑞伸出手去，摸了摸這貓的頭發，"怎麽哭了呢，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沒事。"
"我要走了，"顧寒瑞揩去他眼淚，"你也走吧，去重慶，那裏日本人攻不下來。"
白文卿抱住他，抑制不住地哭起來，可是沒有什麽話要說，就只是哭。
"不要哭，"顧寒瑞輕拍着他肩，"不要哭，也不要等我，以後要是遇到喜歡的姑娘，就結婚生子吧，有個人照顧你。真的，白文卿，我真後悔遇到你，你該結婚、該生子的，該有個人照顧你，我不行。"
顧寒瑞頓了會兒，聲音帶點鼻音："真的，現在想想，我當時太自私了，我就知道自己喜歡你，就想你和我在一起，那樣不管不顧地，我太自私了，真的。"
白文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只是哭。
1940年3月，南京汪僞政府成立，大肆捕殺重慶及地下抗日分子。
嚴光民于1941年被捕。
同年，日軍轟炸重慶，發生大隧道慘案。
當年年底，白文卿自重慶回到徐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