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事
好吧,鑒于接下來這段故事歷史背景的特殊性,也就是1949年到1978年間這段歷史背景,為此,我不得不在此插敘上幾段話。
1949年到1978年,熟悉這其間歷史的人,自然會明白這段背景究竟有何特殊性,因此,我曾想過就此把接下來的這段歷史背景一筆帶過。
畢竟,對于明白此間背景的人來說,這段特殊的歷史,似乎總是多說無益,他們也無需我來告知這段歷史如何特殊。
但就在幾天前,我無意間點開一篇關于回憶這段歷史的作家文章,令我詫異的是,評論下方清一色是斥責這位作家博眼球、利用歷史、胡說八道……
另有一條評論,理直氣壯地稱傷痕文學是矯情。
我疑惑的是,這些評論者是否真的了解那段歷史?如若真的了解,要有怎樣的心腸,才能說得出傷痕文學是矯情這番話?
最終決定不把這段歷史一筆帶過,大概是因為此間原因,畢竟,對于歷史,只有深深了解,才能深深理解。
我無意矯情,也無意胡說八道發表反動言論,因為我至始至終不過是要講一個故事。
我必須先從2005年開始談起。
2005年,那個時候手機已經普及,我所在讀的學校有一項學生假日實踐志願活動,也就是去學校附近的景點做一天的志願者。
分配給我的景點是一間名伶故居,離學校太遠,只得一大早起來坐車去,說實話,當時對于那個名伶我一無所知,彼時對戲曲我也毫無興趣,小時候家裏老人放戲曲,我總是嫌煩。
不過是為完成學校作業任務而已,去做一天志願者,回來交一份千字感想了事。
到了景點售票處,我穿着志願者專屬的紅背心,把學生證和志願者材料給那位年輕的售票女人看,她看過了,給我一張空白的表,随後就什麽話也沒有說了。
那張表是什麽內容?歲月久遠,我早已忘記了,來之前還以為志願者要蠻辛苦地招待游人,後來我在景點的一道門檐下閑站了半天,也沒有人來管我,他們似乎對我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忙着。
有一位負責打掃景點衛生的老人,他拿着一塊白毛巾,沾了水到處擦拭着景點內的柱子門窗,我想問一問我需要做些什麽?但是他們都只是在獨自忙活。
很快,我就明白這裏并不需要什麽志願者來幫忙,弄清了這一點,我自在多了,于是純粹地把這次志願者實踐活動當作一次免費旅游,到處閑逛閑看。
不過一開始,我并不敢在景點裏走遠,誰知道那位售票員會不會突然有事叫我?
景點的第一道大門是一道太過古香古色的木門,站在門檐下向裏望,眼前展現的長廊配廂,像電視劇裏民國時候的深宅大院,故居坐落在鬧市,間或聽到外面幾聲車喇叭聲音。
但我呆在這深宅大院裏擡頭望天,只覺一切靜悄悄,靜得有種深遠感,讓人沒來由感傷起來,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感傷,我只是模模糊糊覺得,這裏好似發生過什麽太過傷感的故事。
一個半小時過去,我還呆在大門檐下望天,再過十幾分鐘,我見到他。
那是一位太過老的老人,呆在售票處和售票員吵起來,他不肯買票,大聲說着,"這是我的家!我做什麽要買票?!"
售票員認定他倚老賣老地發瘋,要趕他出去,其實門票并不貴,或許是人上了年紀就容易愛錢說一些糊塗話,那老人不肯買票,又一直說這裏是他家。
好吧,我走過去,替他付了門票費,售票員帶點謝意地看了看我,随即告訴我景點裏并沒有什麽事情要忙,我盡可以到處走走看看。
我沿着這景點逛了兩圈,這裏實在□□靜,晝長人靜,一切古香古色,是民國時期的深宅大院,朱紅柱子、長廊配廂,門窗裏面像藏着一場太過绮麗的舊夢。
我在這裏找到歸屬感。
也許我前世住在這裏呢,我躺在大理石階上,頭枕着紅柱子想。
我閉上眼,又睜開眼,藍天白雲就在頭頂,我恍然覺得身邊有一個鬼在看我,鬼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我認定這裏有故事,只是沒有人來向我說。
我從大理石階上起身,一路跨過重重木門,來到最後一間參觀房。
一件太過绮麗的戲服套在人體模特身上,旁邊是一溜的長刀纓槍,旁邊玻璃櫃裏排列着一些古物,半管扭出來的暗色胭脂口紅靜在那裏,顏色非常好,引人遐想、供人參觀。
我又看到那老人。
他在扯戲服!
簡直荒唐,他要做什麽?
這個人,或許有點瘋。
我可最怕瘋子,不敢攔他。
他還在扯着,不多時,人體模特上的戲服被他扯落,他哆哆嗦嗦穿上戲服,輕嘆:"呀!"
有外地觀光團進來,恰看見這一幕,指着他竊竊私語地發笑。
他居然不窘,旁若無人地甩水袖,不是在唱戲詞,是在念一首詩:
岐王宅裏尋常見,
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
落花時節又逢君。
……
景點負責人過來,制他把戲服放回去。
那老人脫了戲服,并沒有因此被趕出去,他坐在參觀館角落的一張木椅上,頭低着,看不清表情。
觀光團裏有年輕的學生,突然手機鈴聲響,是毛-主-席的聲音,聽着有一種年代感,像是廣播大喇叭喊出來,嘈雜嘈雜地聽不清字眼。
那老人兀地擡起頭,死死盯着那學生,顫顫巍巍走到那學生面前,問,"怎麽放這種聲音?"
學生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他:"這鈴聲很好玩啊,聽着蠻有意思。"
那一瞬間,我說不清那太過老的老人臉上是什麽表情,痛苦?憤怒?抑或是崩潰?後來才明白,那是一種欲說還休、欲哭無淚。
觀光團走後,我還呆在參觀館裏,那老人重新坐回木椅子上,招我過去,"你是學生?"
"是,"我老老實實告訴他,"是學文的。"
"哦,那麽,"他說,"知道文-革麽?"
嗯?這老人要考我歷史?但我雖是學文,可并不喜歡歷史,但是,我還是背給他聽,"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
背到這裏我忘詞,索性含糊過去,繼續背,"由……由什麽什麽發動,被……被什麽……什麽利用,然後……然後……"我背不出來了。
"歷史很枯燥啊,真搞不懂,背那麽多有什麽用。"我向他抱怨。
"但是,"我又想起初三時候,一位政治老師曾在課堂上含糊提過幾句文-革,于是我把這事告訴他。
"那老師嘛,人很好,一天在課堂上忽然說起文-革,才說了三言兩語,又不說了,笑着說怕我們舉報他把他抓起來,但是哦,我想我們那個時候才是初中生,真詫異他說這話,他怕我們?完全沒道理嘛,我們怕老師才對。"
老人默默聽着,慢慢流下淚來。
我,完完全全詫異。
他哭?可是,有什麽好哭?我只是背不上來歷史書而已,這有什麽好值得他哭?
直到那一天結束,我坐車回學校,依然不懂,他為什麽哭?我莫名覺得心裏愧疚,但仍舊不知為什麽愧疚。
好吧,回去後我開始翻資料,才不翻教科書!這東西,讓我教一個老人流淚,我翻各色文-革回憶錄,看到最後我自己也傷心,我一直想再去那景點看看,這是後來的故事了,現在我們還是回到1949年。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這章會不會也被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