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意義

意義

卓思彤原先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面，結果聽到了耳邊如同雷鳴一般的心跳聲，噗通噗通，一聲比一聲有力，她很快便離開了這個懷抱，心裏突然生出了一個疑問。

被程序設定的NPC心跳聲會有快慢和大小的變化嗎？

溫景淵的耳朵尖紅得滴血，連自己的魔氣都差點控制不住，露出試探的小尾巴，好在卓思彤離開了他的懷，溫景淵很快就把溢出的魔氣又壓了回去。

這個女人，太不矜持了，害得他差點也要淪陷。

溫景淵單手負在身後，另外那只牽着卓思彤的右手卻不自覺地攥得更緊了。

“魔尊大人，謝謝你。”卓思彤抽了抽鼻子。

“不必。”溫景淵挪開了放在她身上的視線。

不能多看她，不然魔氣又要控制不住了。

這時，黃振業好像終于抄完了一行大字，小花臉上寫滿了開心。他将筆放到一邊，捧着這張寫了字的紙跑出房間。

“娘親，娘親！”黃振業想給黃夫人看看他寫的功課。

坐在門外的黃夫人看見自己的兒子畫花了臉，身上的白衣又沾滿了墨漬，氣不打一處來，直接當場落淚。

“我怎麽會生了這樣一個兒子？”

黃振業靠近她的腳步停了下來，手中的大紙落在了一邊，被風卷起，吹進了旁邊的人工湖，被水打濕的紙一下子将未幹的墨暈成一團，黑得看不出原先的字跡。

黃振業小步靠近他的娘親，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想要給黃夫人擦眼淚，卻被黃夫人尖叫一聲甩開了。

“別碰我！”黃夫人太生氣了。

Advertisement

她氣這兒子為什麽這麽不懂事，她已經為他低聲下氣求了這麽多夫子，每次還要給他收拾爛攤子，他不愛學習又搗蛋的名聲傳了出去，讓她在宴會上丢盡了臉面，說她不會教孩子。

她出自書香門第，連下人都教得這樣好，卻偏偏教不好她的親生兒子。

黃夫人是愛她的兒子的，但她也愛面子。氣急了的人，什麽話都說得出來。特別是對着自己親近的人，好像傷害親人比傷害陌生人的負擔更小，就可以随便傷害，以為自己說了什麽親人都會原諒，卻不知道他們帶來的傷害才是最深的傷害。

小小的孩童不懂大人在想什麽，卻能敏銳地察覺到他們對自己的感情。

他們敏感又脆弱，尚未長成的世界裏除了爹娘以外，也沒有更加親近的人了。

黃振業站在原地，咬着下唇，卻沒有哭出來。

明明他剛剛自己一個人在房裏的時候，哭花了臉。

“這個世界的孩子，壓力也挺大的。”卓思彤感慨。

她還以為在古代，他們學習的東西沒有那麽多，而且能夠接受教育的也就只有一小部分人，競争應該也不會多大。

想到這裏，卓思彤望向身旁的人，“魔尊大人，你的小時候……”

卓思彤猛地想起魔尊大人的小時候更加悲慘，全家只剩下他一個了，立刻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瞄着溫景淵。

但魔尊大人卻沒有露出被她提起傷心事時的表情，更沒有因為她說錯話而生氣，只是順着她的話，接下去。

“那對我來說，是很遙遠的事了。”過去幾百年了，确實遙遠。

“南城溫氏，原是非常顯赫的家族，每一代都會有人在朝中為官。如果沒有意外，我應該也會走上仕途。我的爹娘，在記憶裏，他們待我極好。教我為人處世，教我待人接物。”

這樣的幸福，卻在一朝之間破滅。

卓思彤想起一句話，若是沒有見過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或許用在這裏并不合适，但是對于他來說，如果當年的一切都順着原先的軌道發展下去，他也許會像普通的大官一樣，讀書，考取名第，走上仕途，說不定還會位極人臣。

讓人唏噓。

然而，魔尊本人似乎并沒有多惋惜。

他看向卓思彤，想起他們初見時，他躺在屍體堆裏，感覺到自己的氣息逐漸弱了下去，身邊的火好像越來越近，煙霧嗆得他難以呼吸。

他想，爹娘不在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兒，該怎麽活下去？

如果老天爺能給他一個機會活下去……

然後他便聽見了一串腳步聲，和一個清亮的女聲。

有人來了。

火光映在那張漂亮得有些張揚的臉上，他聽見她說：“保護好自己，好好長大。”

然後她将身上唯一的武器放在他的掌心裏。

明明從她的衣着上看去，她很貧窮，那把匕首應該是她唯一的家當，但是她卻将匕首轉贈給她。

而且，她長得這樣好看。在這個亂世，貧窮是罪，長得好看又貧窮那更是罪加一等，她不擔心自己，反而把唯一的武器給了他。

溫景淵想：她會死的，而且死得很慘。

但是他卻有自己的私心，他沒有辦法那樣偉大地把匕首還回去。

他被她從火場中救了出去，看着她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銅板，給了醫館的大夫，然後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就離開了。

凝望着那個穿着打滿補丁的粗布麻衣的女子離去，溫景淵想，如果他們還有機會見面，如果那個時候他還活着，她也還活着，他要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全都給她。

後來，他們沒有再見過面，他便被人帶回了仙門。

再後來，他在暗中調查當年溫氏滅門真相時，發現有另外一個人也在調查，但是這個人藏得很深，他并不知道她是誰。

直到很久以後，他在人界的小報上看見溫氏滅門的真相，以及罪魁禍首的身份和畫像。

他去尋了那家小報，報館的人告訴他——“她叫飲雪。”

溫景淵得知她拜入逍遙宗，去尋了她。

熟悉的氣息讓他确認，她就是當年救了他的女子。

花了普通人的半生，就為了幫他追尋一個真相。

等他報完仇之後，再去見她，發現逍遙宗裏的她變成了一具傀儡。

溫景淵開始有了懷疑，于是去占星閣，得到了預言。

預言裏說，他們的緣分會從三百年後開始。

但這個預言并不止一句。

半仙還說：“相見之時，交彙之日，浩劫将至……”

于是他便一直等到了現在。

溫景淵的目光追随着卓思彤，好像幾百年過去了，她依舊沒有什麽變化，他初見她時是什麽模樣，現在便是什麽模樣。

卓思彤感覺到身旁人的視線，擡頭回望他，眼裏沒有別人看他時的驚恐畏懼、也沒有奉承讨好，只帶了一點羞怯，好像經不住人一直盯着她看，急急忙忙又移開了視線。

他好像明白這三百年的意義了。溫景淵嘴角不自覺地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