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柔情
柔情
卓思彤眼前逐漸明亮,身體也終于落到了地上,正打算松開溫景淵的手,就聽見了前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黃夫人,不是老夫不願意教,你看他願意學嗎?”
“夫子,您就再給我兒一個機會吧。這是我們備下的一點薄禮……”
這裏還是黃府,他們所站的位置是黃振業房間前面的小院子。
前面那兩人是黃夫人和一位長着白胡子的先生,只不過這位白胡子先生身上的衣服好像被潑了一身的墨水,還有幾滴濺到了他的胡子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此時的黃府沒有他們剛剛所看見的黃府那麽蕭條,光是院子裏站的丫鬟就有好幾個,更別說家丁了。
可是奇怪的是,為什麽她和溫景淵就站在他們的面前,他們也像是看不見有其他人一樣?
溫景淵察覺到卓思彤松開手的動作,說:“這裏是黃振業的記憶。跟緊我,不然會迷失在他的記憶裏。”
卓思彤也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她明白了,這跟在現實看全息電影差不多,只不過需要一個“導游”。
放平心态的卓思彤完全把魔尊大人當成了導游,就任由溫景淵牽着她的手不松了。
前頭,那位夫子抱着黃夫人遞過來的錦盒,原先怒氣沖沖的樣子也緩和了不少。
“唉……好吧好吧。若是再有下次,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夫子說罷,便抱着錦盒離開了。
黃夫人目送夫子離開,扶着自己的額頭,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被她身後的丫鬟攙扶着,坐在院內的石凳上。
“這已經是振業換的第六位夫子了。”黃夫人愁眉不展。
她身後的丫鬟看起來也不是普通的丫鬟,身上衣服料子也和其他丫鬟有所區別,卓思彤猜測,她應該是黃夫人丫鬟裏級別比較高的大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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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今早去請老爺和您定下的那位夫子,可是那位夫子聽說要教的是小少爺,便……便把我趕出去了。”大丫鬟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好像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
黃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委屈你了。你我從小便一起長大,你可見過我哪時像現在這樣,低聲下氣?隔壁的林夫人,每次辦宴都在我面前炫耀她那一雙兒女多麽出衆優秀,若不是我只有一個兒子……唉。”
她重重嘆息。
卓思彤看得出來,這位黃夫人是個很注重面子的人。
從下人的說話處事,到她本人的穿着打扮,好像稍微有一點不完美便感覺很不舒服,非要糾正過來似的。
不過看黃夫人這個樣子,或許她覺得她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她這個兒子了吧。
“你看。”溫景淵示意卓思彤去看屋內。
卓思彤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小童爬上窗臺,在上面不知道趴了過久,剛剛那段對話,他應該也聽到了。
此時的黃振業和卓思彤初見的他幾乎完全不同。
他臉頰上還有墨漬,眼睛透着一股機靈勁兒,就跟他這個年齡的所有孩子一樣,但聽到他娘親和夫子的對話,他又從窗臺爬了下來,回到了屋裏。
“我想進去看看。”
卓思彤話音落下,便發現自己和溫景淵已經站在了黃振業的房間裏。
啊,這位導游可真是太方便了。卓思彤感慨。
魔尊大人:……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工具人。
屋內的黃振業坐回了他的書桌前。
案上,擺滿了書籍和紙張,但紙張上面滿是墨漬,再一聯想夫子身上的墨漬,很快卓思彤便猜到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黃振業将桌上染了墨漬的紙張收起,拿出了一張幹淨的白紙。
卓思彤想去看看他寫的什麽,擡步的時候發現她左手還牽着魔尊大人。
站在原地不動的時候還好,但當她要往前走的時候,就變得好像是她主動牽起了他的手,這種拉扯的力量難以忽視,更別說對方還任由她牽着往前走。
聽到魔尊大人沉沉的悶笑聲,卓思彤發覺自己好像生了病,心髒那處噗通噗通,跳得厲害。
卓思彤沒有回頭去看溫景淵的表情,假裝平靜地牽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身後,魔尊大人的視線凝在兩人十指相扣的地方。
十指交纏,就像兩把鎖,扣在一起,誰也無法将它們分開。
紙張撕裂的聲音傳來。
原本在謄抄着什麽東西的黃振業愣愣地看着桌上那張被撕壞的紙。
卓思彤走近,看清了黃振業剛剛在抄的東西,應該是今天夫子教的功課,和旁邊書本上的文字是一樣的。
不過沒有抄多少,字跡就變得淩亂難以辨認,即便是對着書抄,也能把字抄錯,而且明明是第一行的,結果抄到了第二行。
“讀寫困難症?”卓思彤隐隐有了個猜測。
溫景淵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嗯?”
卓思彤簡單解釋了一下,“這是一種學習障礙,不是什麽病。只要教育方式得當,應該還是能教好的。”
她只是聽說過有這樣的一種障礙,并沒有深入了解過。
只不過從那位夫子的脾氣和這對夫婦的溺愛看來,黃振業這個學習障礙能不能克服還兩說。
黃振業緊攥着手中的毛筆,金豆豆奪眶而出,掉落在紙張上,暈開了上面的墨,他像是在問自己:“如果……我乖巧、上進,娘親和爹爹是不是也能為我驕傲?”
小孩低着頭,用自己的袖子去擦眼淚,又忘記手裏還攥着毛筆,把自己的臉都給畫花了,再去擦臉的時候,袖子變得髒兮兮的,全是墨水。
卓思彤抿着唇,好像從這個低頭抹眼淚的小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擡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腦袋安慰他,結果手從黃振業的身體穿了過去。
“這是他的記憶,碰不到他的。”魔尊大人提醒道。
卓思彤收回手,嘆息了一聲,“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他。”
“你很喜歡小孩?”溫景淵發現她對黃振業的态度與對其他人的态度完全不同。
比如剛剛找茬的那位“哼師弟”,同樣是年紀比她小,輩分也比她小,但是她卻絲毫不客氣,也不留什麽情面,讓他在衆人輸得臉面無光。
但對待黃振業,她好像就同情心泛濫。難道她忘記了這小孩對他舉起尖刀的模樣嗎?
卓思彤擡起頭看向溫景淵,剛剛因為黃振業而泛起的苦澀好像散去了一些。
“倒也不是。我只是從他身上,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卓思彤回憶着自己的小時候,“我讀書那會兒,念的是我們當地最好的學校,人才濟濟。不是我自誇,把我放在一般的學校,我的成績沒有第一,也有前三。”
她的語氣還挺驕傲。溫景淵被她感染,唇角微彎。
“但是那是最好的學校。我這點小聰明就不夠看的了。”卓思彤癟了癟嘴,“大家都是很厲害的人,除了學校所教的那些內容之外,有的人會樂器,有的人會做機器人,啊,就是一些很靈巧的鐵皮人。沒有什麽才藝,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那個學校的學子。”
如果是在那樣的環境,她的壓力應該也不小吧?溫景淵想。
卓思彤打量着溫景淵,發現他好像可以理解她說的話,一邊聽還一邊點頭,是個認真又乖巧的聽衆了。
“爺爺覺得我體弱多病,應該加強身體鍛煉,于是把我送去學武。我們那邊學武,和這裏學武可能有點不一樣。我們訓練的時候跟鐵皮人對打,它們不知疼痛,但我們知道啊,所以常常練完一天下來,身上青青紫紫的。”
這些回憶對于卓思彤來說,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溫景淵聽到她說因為練武而受傷,眉頭狠狠一皺。
“可能是我在這方面有點天賦,後來我打比賽,也拿到了很不錯的成績。我以為我的父母會為我開心驕傲……”卓思彤的聲音低了下去。
那天她捧着獎杯回家,爺爺原先給她做了一大桌子菜慶祝,結果收到了父親和另外一個女人再婚的請帖,直接撂了筷子不吃了。
當時,那個女人肚子裏懷的孩子已經兩個月大了。
卓思彤想到這裏,喉嚨好像卡了一塊石頭,她将視線落在又抽了一張白紙出來抄書的黃振業身上。
他也希望他的爹娘為他驕傲。
溫柔的大掌落在她的頭頂,不甚熟練地拍了拍她的頭,就像她剛剛想要對黃振業做的那樣。
“我為你驕傲,思彤。”
這一句話好像一支軟箭,精準地刺入了她的心髒,原先那個潰爛的傷口被這一刺完全劃開。
卓思彤的鼻子一酸,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有些傷口它會随着時間自己愈合,但有些傷口不去面對,它便會一直潰爛下去。
“你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在我的眼裏,你勇敢、善良,而且強大。”溫景淵放軟了語氣,哄着這個紅了眼眶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你的勇敢和善良,當年的我已經死在了火場裏。
卓思彤反身,面對着溫景淵,垂着腦袋,小聲問:“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溫景淵一愣。
小姑娘已經圈住了他的腰,腦袋埋進他的胸膛。
溫景淵:!!!
他引以為傲的自持,在這女人的面前,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