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這麽猛一掐,正正掐到龍大腿上的癢癢肉。
皇帝往後一縮,無聲的質問随着淩厲的眼波朝祁果新直射過去。
祁果新無賴兮兮地湊過去,沖薩伊堪那頭努努嘴,“喏,您說了要給奴才兜底兒的。”
敢情是被皇後訛上了,皇帝橫了她好幾眼。
接下來照例按獵貨計數行賞,等正該賞的都賞賜畢了,皇帝突然點了禮親王的名兒,“老五,崖口小獵的賞赉,說罷,還請不請?”
禮親王腦袋一沉,下意識往太後那兒瞧,不是惹怒這位就是激怒那位,皇帝這一手,真是把人活活逼上梁山啊!
權衡再三,禮親王莫可奈何地站起身來,走到帝後跟前跪下去請婚了。
皇帝在底下的一片叫好聲中笑了,“只要郭家姑娘願意,朕就給你做這個主了。”
太後滿腹的不可思議只在眼神兒裏存在了一個呼吸的功夫,立馬兒就掩去了,輕輕推了推薩伊堪,笑道:“這門親事真是好。薩伊堪,還不快謝過你主子。”
對薩伊堪來說,這确實是再好不過的親事了。要是換了進宮裏,頂頭上已經有一個皇後一個皇貴妃了,就算太後再怎麽明裏暗裏照應,總不能叫她越過這倆人的次序去,屈排個第三算是怎麽回事呢。
而嫁給禮親王就不一樣了,給鐵帽子王做嫡福晉,甭管是富貴還是體面,樣樣兒都跑不了。
薩伊堪和禮親王并排跪下謝恩,姑娘高高的花盆底兒鞋跪着不容易,站起來時腳下一拌蒜,禮親王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攙住了她,相視只短短一瞬,倆人均是臉一紅,很快就扭開視線撒開了手。
“哈哈哈哈——”蒙回王公們爆發出了一陣友善的哄笑聲。
太後拊掌跟着大家夥兒一道笑,聽着各方恭維祝慶的賀詞,漸漸的漸漸的,沒人注意的時候,那笑容在燭光斜路的陰影裏淡了。
回宮的日子漸漸逼近,祁果新的心境也随之滑落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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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爺,這趟回去,奴才還能再有出宮的機會嗎?”問這話的時候,祁果新正趴在皇帝背上,膽大包天地把皇帝腦後的龍毛揪成了一團亂草。
“還出宮?”皇帝嚯的抽了口涼氣,把尊貴無上的龍毛從她手裏搶出來,并且用死來吓唬她,“你這輩子就這樣了,死了都得埋在朕的皇陵裏,知道嗎?”
祁果新眼中有兩把奄奄一息的火光,在突如其來的狂風中搖曳兩下,将熄不熄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了,興致再起來了,“對了,帝陵後陵後頭還得有嫔妃的園寝吧?”
這樣好,身後就不怕好山好水好無聊了,死了沒事做,她就把嫔妃們的魂兒一道召過來,打圖紙牌打發時間。
皇帝的百年之地從即位起就開始修建,他一向認為萬事遵循祖制來就成了,從來沒上心過,但現在被皇後這麽一提,皇帝覺得萬萬不能忍了,生前把這家那家的姑娘接進宮裏是沒法子的,百年之後是真不想再聽她們叽叽喳喳了。
這全是為了他自個兒,跟怕不怕皇後芥蒂沒有分毫的關系。
皇帝當即命人拿堪輿圖來,大手一揮,在壽宮向東百裏開外另劃了一片地界兒設嫔妃園寝。
祁果新在一旁看着皇帝下诏,看得眼睛鼻子全皺成了一團,醜得像壓壞了的面人兒。
死後的事兒安排妥當了,皇帝長舒一口氣,側身一看,她的反應好像和預料中的不大一樣,女人的心思果真是這個世上最難測的東西,他在前朝游刃有餘,面對她時卻毫無章法。
皇帝只好用憤怒來掩飾迷惘,涼聲道:“皇後,你有什麽高見?”
祁果新哪兒能從薄怒的龍面兒下感知到皇帝千瘡百孔的心呢?她緩緩地搖頭,“回萬歲爺的話,奴才沒有意見。奴才就是在想,嫔妃園寝設這麽老遠,魂兒飛過來得飛好一陣呢吧……”
萬幸,她是個心境還算開闊的人,既然已經下了的旨意改不了,那就算了吧,其他該囑咐的得囑咐到位。祁果新沖皇帝蹲了個身,祈求到:“奴才要是走得比您早,您別忘了給奴才捎圖紙牌來,要上面畫小人兒的那種。”
皇後把她的需求安排得明明白白,皇帝嫌她晦氣,呸呸兩聲啐完了她,繼續嗤她,“你倒是大方。”
祁果新說那是,活着的時候另算,那時候反正她兩腳一蹬,死都死了,還跟人閑較什麽勁哪。
皇帝眼睜睜見她一天比一天消沉,有點手足無措,“你想要什麽,打發人去置辦就是了,朕還能短你的用度不成。”
皇後的吃穿用度都是頭一份兒的,除了皇帝和太後,全大宣任誰也比不過去,她神情恹恹的,“奴才什麽都不缺,就是覺得沒意思。”
一想到回去又要在四方格子裏度過漫長且百無聊賴的日子,祁果新就覺得人生沒意思透了。
皇帝明白了,“朕看你是閑出鳥來了。”
自打得了不廢後的承諾,祁果新日漸嚣張,然而嚣張也是有度的,有些事兒是絕不能碰的底線,例如就算是再生狗龍的氣,也不能上手把他照死裏捶。
因此祁果新只低下頭默默呸了皇帝一下,轉身不理他了。
皇帝好像沒看見她沖他撇嘴,一揮龍爪把她提溜起來了,“走罷,朕帶你出去轉轉。”
進穆喇庫這麽久,祁果新頭一回得以坐上了皇帝的銀色禦馬。
坐那麽高,颠兒颠兒的,其實還挺吓人的。
還好沒走出多遠,皇帝找了個小土坡停了下來,領着皇後往土坡上爬,馬兒也不用管,立馬就有人從黑暗裏竄出來牽馬了。
哼哧哼哧爬到了小坡頂,祁果新在最高處躺了下來。
夜幕的黑泛着綢緞般的爛漫光澤,有紫棠色在其中層層疊疊的混雜融合,緞上滿盈盈嵌了星星點點的珠寶玉石,當中有一條绮麗粲煥的星河緩緩淌過,美得攝人心魄。
祁果新朝着滿天璀璨的星河由衷嘆了句真好哇,“京裏可瞧不見這麽多星星。”
皇帝對她走哪兒躺哪兒的習慣感到很不齒。
沒等皇帝開口呲噠她毀氣氛,祁果新敏捷地把皇帝往身旁一拽。
入鄉随俗,娶豬随豬。皇帝只好在她身邊也躺下了,很是沒轍。
祁果新支棱着胳膊撐起身,半側着從皇帝身上望向遠方。人一旦閑得發慌,就容易開始琢磨些有的沒的,她問:“萬歲爺,您當阿哥的時候,有中意過什麽女人嗎?”
皇帝從這個語境裏品嚼出了一絲絲危險的意味,他回答得很警惕,“朕向來潔身自好,你當朕跟你一樣?”
年少時有沒有喜歡過人,怎麽就跟潔身自好扯上幹系了?皇帝也不知是什麽癖好,見縫插針的,逢着機會就拼命擠兌她,祁果新即便是面人兒也跟皇帝置上氣了,“是,您一塵不染,奴才就是塘裏的淤泥,專門用來襯托您的兩袖清風。”
“說說吧,你喜歡過誰?”皇帝的語氣漫不經心,仿佛下一句話就是要把那人抓出來,砍了他全家的腦袋。
祁果新虛着眼睛盯了皇帝許久,“萬歲爺,您惱了。”她話說得很肯定。
皇帝對她的結論不屑一顧,“都過去幾百年了,朕有度量,還不至于為這點小事動怒。”
祁果新毫無誠意地點了點頭,“哦,是嗎?奴才不信。”
皇帝其實對向她承諾不廢後這件事感到有些後悔,她最近愈發猖狂,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裏了,“愛信不信,朕還要向你解釋?你長臉了你。”
祁果新胳膊一松,往地上一癱,很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壯志情懷,“反正奴才就不信。”
沉默,長久的沉默,還有帝後間沒完沒了的眼刀子紮人。
最後是皇帝忍不住打破了僵局,問得很別扭:“那人,娶親了嗎?”
他已經打算好了,要是那人還沒娶親,回去就給那人下旨賜婚,從根兒上斷絕皇後的念想要緊。
沒一怒之下令那人進宮當太監,已是皇帝能做到的最大的仁慈。
可惜了了,在這上頭已經沒有了皇帝的用武之地。祁果新晃着腦袋悵惘長嘆息,“娶了,不光娶了正房,還納了很多門姨奶奶。”
皇帝奇了,“很多門姨奶奶?”居然看得上這種人,他的皇後眼光該有多差啊。
祁果新也很委屈啊,她數了數人兒,若是把廢掉的那幾位通通都算上,“家裏光排得上號的姨奶奶,就得有十來位了。”再三年一輪選秀秀,将來還不定有多少呢。
皇帝毫無私心地做出了論斷,“這人人品不成就。”
祁果新拼命點頭,連帶着二把頭上簪的流蘇也跟着猛晃悠,聲口抑揚頓挫,“奴才覺着也是。”
皇帝淡淡的調兒,就跟閑聊似的,“是宗室出身?”
照皇後的出身,她出嫁前能認識的爺們兒,非富即貴,即便不出自宗室,他肯定也見過。
祁果新一臉認真地答:“不光是宗室子弟,還是旗主子。”鑲黃、正黃、正白三旗的旗主子,可不都是皇帝嘛!
這麽一來,範圍就小多了,皇帝一面在腦海中排除人選,一面滿不在乎地追問:“怎麽認識的?”
這事兒往前倒起來就久了,祁果新臉上無意識地泛起了淺淺的笑,“有一回他身上領了差事要出城,奴才架了梯子隔着女牆偷瞧他……”
這個故事……皇帝越聽越耳熟,“然後摔了個大馬趴是罷?”
祁果新驚訝地捂住了嘴,“您怎麽知道?”
皇帝滿臉“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整個承順公府的下人都在嚎‘主子摔了’,朕當然聽見了。”
其實不光是這樣,他早就注意到那抹灼熱的視線了,順着一回頭,正巧瞧見她大頭朝下栽下去的倒竈模樣。
“你果然喜歡老五。”皇帝翻了個身,祁果新沒看見他嘟囔這句話時有多兇惡。
托四下安靜的福,那聲兒雖極小,祁果新還是聽清楚了,她訝然道:“啊?那趟也有五爺嗎?”皇帝不說她都沒留心,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皇帝跟五爺一道出的城。
皇帝愣住了,色令智昏。說的也是,除卻府裏的兩位庶福晉,禮親王統共就一位嫡福晉一位側福晉,都是這趟出來剛賜的婚,何來十多個姨奶奶之說?
難道,皇後年少時暗戀的人是……他?
皇帝隐隐約約的,想起來方才他十分确定說出來的話——這人人品不成就。
後悔,反正就是非常的後悔。
事實不可改,皇帝只能盡力說些什麽來補救,“後宮皆是政治聯姻所需,朕也無可奈何。”
只是現在才來說這個,總感覺有那麽點欲蓋彌彰的意思在裏頭。
祁果新不帶感情的“哦”了一聲,道理她是真的懂,旁的爺們兒納妾或許是為了尋歡作樂,但皇帝絕不是,帝王的親事有太多的世俗牽絆,可由皇帝做主的成分太小。祁果新點點頭說:“奴才明白。”
又來了,她又來了,那副陽奉陰違心口不一的模樣又出來了。皇帝恨得緊,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着她就常常腦袋一發懵,急着撇清自個兒,皇帝脫口而出道:“後宮裏的嫔妃,朕沒一個喜歡的。”
祁果新歪着腦袋朝皇帝照眼兒,拔高了聲調揚聲問:“真一個都沒有?”
皇帝沒好氣地一揮手,“沒有!”
祁果新的神情迅速低落下去了,“您可真沒良心哪……”
她不也是後宮一員嗎?皇帝也太決絕了。感情不對等就罷了,她才剛表露完年少時青澀的喜愛,皇帝就這麽冷酷無情,還能算是人嗎。
全天下,恐怕就這麽一人,敢堂而皇之地指摘皇帝了。
皇帝略略慌了神,他不會哄女人開心,況且他可是皇帝啊,也壓根兒不需要放下身段去哄誰。
于是但凡遇上想讓她閉嘴的時候,皇帝就不由分說地親她。
這個吻很綿長,直到祁果新喘不上氣兒了,眼前的星兒和天上的一般多,只能暈頭暈腦攥着皇帝的領子大口呼吸。
皇帝把她攬在懷裏,頭輕輕擱在她腦袋頂,“你覺得宮裏沒自由,其實朕也不喜歡。”橫豎多倫諾爾是去不了,他們得攜手在四方牢籠裏過一生了,“沒方兒了,這輩子就這麽對付過吧。”
雖然不論說不說,皇後這輩子都不可能從他身邊逃開了,但這不一樣,這輩子沒說過軟和話的皇帝,在努力委婉地表達他的情感。
而皇帝懷裏的祁果新連身子帶腦袋的往下一塌,抱怨聲頓起,“萬歲爺,您能高擡龍頭嗎?您腦袋是金子做的嗎?可真沉哪。”
皇帝簡直要氣絕了,合着他白瞎袒露心聲了,誠邀她共度餘生,她這榆木腦袋什麽都聽不出來。
皇帝氣急敗壞,曲起手指敲得她額頭哐哐響,“眼珠子別瞎轉悠。跟你湊合一輩子,你當朕就心甘情願嗎?”
對着脾氣這麽壞的狗龍,将将起來的那一丁點兒感動早就沒了。祁果新痛得眼淚花兒淌,捂着額頭到處亂竄,“萬歲爺啊萬歲爺,得虧您的皇後是奴才。”要是換了別人,早就被你氣死八百回了。
皇帝勃然大怒,“奇赫裏氏,反了你了!”
可是皇帝的威脅沒有奏效,他的皇後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咂咂嘴走開了。
終于敞完心扉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