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苦（十六）
生苦（十六）
捕捉到心中那絲若有若無的感情之時，溫雲岫的內心幾乎算得上一石激起千層浪……驚濤駭浪。
自搖光出現開始，溫雲岫便隐約感覺到自己對她與對別人的态度不同，不過她最初并沒有多想，只是覺得那是對傳說之中的大神官的敬仰罷了。畢竟搖光對她來說是活在史書之中的人，再加上她的種種事跡，溫雲岫覺着自己對搖光有些敬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算不得什麽大事。
可是直到剛才，她就像突然開了竅一樣，捕捉到了心中那點連她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感情。
溫雲岫一直覺得自己與感情二字是搭不上邊的，她早就做好了當一輩子玉衡的準備，畢竟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抵是不會愛上什麽人，自然也就不會因為溟塔的規矩而變老。
她甚至有想過自己應該收個徒弟，不然讓她一輩子守着溟塔過活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先前天璇嫁人之時，天玑曾感慨過：“那些俗世愛情就那麽好？讓她們一個個連長生不死都不要，鐵了心要去尋什麽真愛。”
那時候天璇在場，溫雲岫怕她尴尬，便替她解圍說這種事情要等自己親身經歷之後才會明白，旁人沒有辦法妄加評價。可是實際上，溫雲岫卻是認同天玑的看法的。她仿佛天生是個薄情的人，很難去愛上一個人，也不能理解那些為了愛情而放棄長生不老的人。
也正因此，他對自己無意中發現的這份感情十分惶恐，但是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對待，茫然而無措。
溫雲岫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莫名對搖光懷有這樣的感情，于是也就陷入了兩難的地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糾結的很。
搖光并不知曉站在自己身側的溫雲岫那千回百轉的心思，她冷冷地看着常州，審視着自己布下的陣法，等到确認無誤之後開口道：“鎖妖陣已成，我們可以去見宋四姑娘了。”
“啊？”溫雲岫這才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問道，“你說什麽？我……我方才在想別的事情，沒聽清。”
搖光端詳着溫雲岫的神色，總覺着眼前這人仿佛有些不對，只是她到底沒有讀心術，最終也只能作罷，将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溫雲岫強行将心中的“驚濤駭浪”都壓下，努力裝出平時的模樣笑道：“這時間可是巧了，今日恰好是宋音那雙生姐姐比武招親的日子，她必然是要去看的，我們找她方便得很。”
搖光又看了她一眼：“那我們走吧。”
對上搖光探尋的目光後，溫雲岫不自覺地移開了眼，輕聲應了一聲跟了上去。
早就知曉宋三姑娘比武招親之事會是這常州的大事，可溫雲岫怎麽也沒想到竟能熱鬧成這地步，她看着臺下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有些頭疼：“我們總不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抓那妖物，人群慌亂起來指不定會造成怎麽樣的後果，這裏有這麽多人，只怕争相逃跑都能推攘出人命。”
搖光點了點頭：“得另想法子将宋音調出來。”
溫雲岫有些為難：“那妖物休養了這幾日，只怕已經恢複了一些，或多或少能夠影響宋音的選擇，要想把宋音騙出來可不那麽容易。若是我那環珮沒要回來倒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她，可現下我确實找不着什麽理由了。”
搖光擡頭看了一圈，盯着比武臺不遠處的那座高樓道：“宋音在那高樓之上。”
“你眼力可真好。”溫雲岫贊嘆了一句，她根本看不清高樓之上的人，只能看個大約的輪廓罷了，哪知道搖光只憑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宋音，她笑道，“如果她當真在那裏，那倒容易許多。”
搖光道：“不要暴露我們的身份，那妖物應該不會耗費妖力阻止宋音去見旁人。”
溫雲岫低着頭咬唇想了想，忽地笑道：“我有個不是法子的法子，對于旁人來說或許沒什麽用，但是對于宋音應當還是行得通的。”
搖光微微挑了挑眉：“什麽法子？”
“用舊了的老法子。”
溫雲岫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并沒有當即便說出來，而是拉着搖光向那高樓走去。走了幾步，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比自然地牽了大神官的手，随即像是被燙了一下一樣将手縮了回去。她有些納悶，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與搖光這麽不見外的。
搖光感覺手中一空，不自在地攥了攥手，而後垂下手，寬大的袖子将她的手遮了起來。
溫雲岫這才感覺到氣氛有一絲尴尬，只是她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畢竟像這種事情只會越解釋越尴尬，所以她也只能裝作毫無所覺，垂下眼眸向前走去。
等到了高樓之下，那裏早就有宋家的小厮守在一旁，看到溫雲岫後道：“姑娘有何事？這裏是宋家的地方，姑娘若是無事還請離開吧。”
溫雲岫将心中的雜念掃淨，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輕聲道：“我是來找你家四姑娘的。”
小厮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溫雲岫，最後還是說道：“敢問姑娘尊姓大名？四姑娘現下有事，只怕未必有空見您。”
溫雲岫不慌不忙地含笑看着他：“你只需去告訴四姑娘，有故人應約來訪就是，她自然就知道我是誰了。”
那小厮雖有些不大相信，但他看着溫雲岫篤定的模樣，又見她所穿的衣裳所戴的發飾不像是尋常之人，所以不敢怠慢，猶豫片刻後道：“我這就去讓人回禀四姑娘，還請您稍候。”
“無妨。”
溫雲岫後退了幾步與搖光并肩，側頭有些狡黠地一笑：“如何？”
“甚好。”搖光垂眸看着溫雲岫這略微帶些得意的模樣，笑容中帶了些寵溺，“你怎麽知道宋四姑娘會下來見你？”
搖光的容貌本就生得極好，只是平日裏都是冷冰冰的讓人覺得疏冷，如今這麽一笑溫雲岫便覺得有些晃眼了。
她在心中暗罵自己不争氣沒定力，而後略微移開了視線，解釋道：“其實一般人聽到這種說法都會忍不住來見一見，看看究竟是哪位‘故人’，而宋音這樣的就更加會了。她本就是俠義之人，對認識的人都很照顧，某種意義上她與天玑很像，所以我賭了賭……你看，我賭贏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宋音已經下了樓。
其實還沒等溫雲岫提醒，搖光便一眼看到了宋音，藏于袖下的手結出一個法印，輕輕一彈指将法印丢了出去，抑制住了想要控制宋音回頭的那妖物。
溫雲岫轉頭看着搖光，知曉搖光正在不動聲色地與妖物相鬥，只是她也幫不上忙，再加上搖光看起來并不像是吃力的模樣，所以她便走向前去向着宋音道：“四姑娘，叨擾了。”
宋音看到溫雲岫之時有些驚訝，不過眼中并沒有不悅，稍微一愣後爽朗笑道：“原來是二位姑娘，不知你們要見我是有什麽事情？”
“我與搖光就要離開這裏了，西屏山之事多虧了四姑娘你仗義出手屢次相救，所以臨別之際我來送姑娘一件東西權當報答了。”溫雲岫見宋音想搖頭拒絕，立即又道，“你對我們有大恩，我也沒什麽貴重的東西，只有先前無意中得的一把匕首，還請姑娘不要嫌棄了。我與搖光皆是不會用匕首之人，留着這匕首也是使得明珠蒙塵，世人常說寶馬配英雄，這匕首贈與你才不算是埋沒了它。”
溫雲岫已經将話說到如此地步，宋音也不是那種婆婆媽媽之人，略一猶豫後笑道：“你已經如此說，卻之不恭。”
溫雲岫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匕首，那匕首連刀鞘都沒有，刀柄之上也沒有太多裝飾，只有寥寥幾筆勾畫的紋路，只是那刀尖卻仿佛泛着寒光，讓人看起來不寒而栗。
宋音自小習武，見過的寶劍神兵雖不算很多，但也絕不少，也算是行家。
她只看了這匕首一眼便被吸引了，接過來輕輕地撫摸着刀身，誰料卻在刀尖發現了兩個極小的字，細細一看竟是“懷袖”二字。宋音當即便愣了，難以置信地看着溫雲岫道：“這，這莫非是息國懷袖劍？！如此珍貴的東西，我沒法收，溫姑娘你還是收回去吧。”
宋音雖很是不舍，但卻把匕首又遞給了溫雲岫。
“這并不算是正經懷袖劍，只不過是懷袖劍的餘料做的匕首……”
溫雲岫這話還未說完，便注意到身後的搖光身形一動，飛速地掠向遠方。溫雲岫也顧不上旁人詫異的眼光，飛快地說道：“宋姑娘，有緣再見吧。”
說完，她便也随着搖光而去了，空留下震驚的宋音。
片刻之後，宋音才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道：“這莫非是我看錯了不成，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可這懷袖劍卻是真真切切的啊……”
溫雲岫随着搖光趕到了西屏山下，還未跟上搖光的腳步，卻聽到搖光冷漠的聲音回響在山間。
“妖物，你還不伏誅？這鎖妖陣內含九宮八卦的變幻，你若不認輸，那便耗死在裏面吧。”
有一妖嬈的聲音響起，語調輕佻，但卻難掩虛弱：“這沉淵之地與你何幹，你又來壞我的事，怎麽，莫不是愛上奴家了？這麽死纏爛打的？”
溫雲岫有些服氣這妖物了，對着搖光這樣的人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搖光并未理會她。
妖嬈的聲音中帶了些怨氣：“若不是你師父的發簪困了我這麽多年，我又怎麽會輸給你！搖光，百年過去了，你這靈力怎麽反倒倒退了？啧，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那發簪之中有一股強悍的靈力護着你師父的神識，難道竟是你的不成？那你可真是一片癡心啊，只是你有這能耐，當年怎麽不救下你師父啊？”
搖光仍舊一言不發。
“搖光！你究竟想如何！”那人見搖光軟硬不吃，惱羞成怒道，“你真當我怕了你不成？”
山間滿是那人的叫嚣咒罵，并未聽到搖光的聲音。
溫雲岫失了搖光的蹤跡，只能自己試探着前行，卻沒想到在遇上搖光之前竟先遇上了那妖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