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老苦(終)

老苦(終)

有搖光這麽一個人在,溫雲岫幾乎不需要擔心,也不用自己去做什麽,大抵是一種躺贏的狀态。

溫雲岫看着搖光與孟顏的打鬥,覺出孟顏已經有些精力不濟,只怕用不了多久此戰就能分出勝負。

事到如今,孟顏已經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是搖光的對手,再無戀戰之心,只想趕緊逃開尋找另一個寄居體。

然而在她虛晃一槍想要離開之時,卻被一劍穿心,難以置信地倒在了原地。

搖光看着她有些不甘心的模樣,面無表情地說道:“這世上本有許多路,你卻選了最偏執的那條。我無法評判你的對錯,但你需要為你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這就是你的代價。”

溫雲岫走近了些,有些憐憫地看着孟顏:“趙晟被你指使着所做之事可謂是十惡不赦,如今也算是死有餘辜。你說她貪圖你的容貌,可我看着她對你确實是一片真心……”

“那……又如何?”孟顏仰頭看着天空,氣若游絲地說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就算要重來一次,我也不會後悔的……”

說着,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眼角卻有淚滑下,也不知究竟是趙晟的淚還是她自己的淚。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溫雲岫搖了搖頭,無法理解孟顏的選擇,“可容貌難道就真的那種重要嗎?讓她寧願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搖光彎下腰手指一勾,将“趙晟”腰間那只錦囊拿了過來,溫雲岫湊上前去,錦囊裏面是一縷青絲。

溫雲岫皺了皺眉:“孟顏已死,為何這沉淵之地還未消散?”

搖光輕聲道:“因為這沉淵之地本就不只是孟顏一人造就的。”

随着孟顏的死去,趙晟這具軀體幾乎被透支掉了所有的生命,迅速老去,轉眼間已是鶴發雞皮。紅顏枯骨,仿佛就在一瞬之間,這巨大的落差讓溫雲岫驚訝地睜大了眼,而更讓她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趙晟緩緩睜開了眼。

趙晟還活着。

搖光無悲無喜地看着她:“方才的一切你都看到了吧?”

趙晟有些悲哀地笑了笑:“這些事情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如今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我亦無話可說。”

“如果你知道的話,為什麽要助纣為虐幫着她殺害這些姑娘呢?”溫雲岫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如果這沉淵之地是你與她一同造就的,那你就該用旁的法子去改變她,而不是由着她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為什麽要幫她?”趙晟的精力顯然也已經有些不濟了,她認命似地笑了笑,“因為我愛她,所以我願意幫她做所有的事情,哪怕我知道是錯的。”

趙晟停下來歇了歇,繼續說道:“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去改變她嗎,此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其難。最初在這沉淵之地中,我花了數百年,幾世輪回想去扭轉她的想法,但卻都無濟于事。她的執念深入骨髓,她的心暖不熱的……”

搖光冷冷地問道:“這就是你與她共沉淪的理由嗎?”

“這是沉淵之地,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與她造出來的,生殺予奪自然皆由我們來處置。”趙晟勉強坐了起來,喘了口氣,“我這具身體也沒什麽用處了,她已經死了,我也沒什麽活下去的必要。以我的傷勢,最多不過再撐幾個時辰,你讓我去做件事情吧。”

溫雲岫對趙晟不是不可憐,可當她聽着趙晟講那些人命視若草芥等到語氣便有些受不了,轉過頭去不想再看她。

“你走吧。”搖光并沒有與她争論,也沒有詢問她究竟是要去做什麽,而是收起了溟滅扇帶着溫雲岫離開了。

待到走遠了些,溫雲岫嘆了口氣:“我覺着她這樣不對,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就叫執念。”搖光側過頭去看着溫雲岫,緩緩地說道,“偏執過了頭,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孟顏的執念是不老的容顏,所以她心中再也裝不下旁的東西,就算趙晟為她做了這麽多都沒法子改變她的想法,對她來說不老的容顏高于一切。而對于趙晟來說,她的執念是對孟顏的愛。這份愛在最初還算有些理智,但在數百年的失敗之下被扭曲成了現在這幅模樣,為了孟顏将旁人的性命視作草芥,再也沒有是非善惡。”

“如果她們只是有這份執念,那算不得錯,只要這份執念不會幹擾到旁人。”搖光有些冷漠地回頭看了一眼,“可是她們這份執念逾越得太多了,以至于她們早就失了本性。趙晟方才說着沉淵之地是她與孟顏造就的,所以就可以對此生殺予奪,這就是大錯了。”

溫雲岫點了點頭:“是了。清溟上仙造就了息國,也未曾見她大開殺戒以滿足私欲。”

“從沉淵之地鑄成開始,這其中的每個人就都有了自己的人生與喜怒哀樂,她們也有自己的親人自己的牽挂。”搖光閉了閉眼,“就憑着那地牢中的景象,趙晟可謂是死有餘辜。”

溫雲岫問道:“如果按照她方才說,當她死去之時,這沉淵之地就會煙消雲散嗎?”

“是的。”

得到搖光肯定的答複後,溫雲岫也收起了自己的劍刃,随着搖光一同向着自己買的那個院子走去。

此時東方已經隐約有亮光傳來,黑夜開始消退。

溫雲岫與搖光坐在院子中看了朝陽升起,終于等來了白湘。

白湘并不知道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她們已經将所有的事情解決完畢,還故意覺着自己知曉了了不得的事情,故意賣關子不肯說出實情。

溫雲岫有些好笑地問道:“孟顏究竟是怎麽得罪了太守大人?你就別賣關子了,不然我們不聽也罷。”

白湘見溫雲岫發了話,只得橫了一眼搖光,開口道:“我原以為孟顏是因為應酬之事得罪了太守,誰料去查了查,竟是因為太守的妹妹之事。那位太守的妹妹是江南一帶有名的美人,與孟顏一見如故,更曾一道登山觀景、游湖。誰料某次游湖,太守的妹子不幸落水溺亡,可孟顏卻被救了下來。太守為此耿耿于懷,再加上斂屍之時其母發現屍體心口的位置有傷痕,就懷疑是有人故意害了她。”

“孟顏對此自然是抵死不認,可太守雖抓不到證據,但卻不肯輕易放過此事,幾次三番地尋着理由去折騰孟顏。孟顏不堪其擾,便匆忙帶人來了京城。”白湘攤了攤手,“事情便是這樣了。若是換了旁人,我大概會覺着太守冤枉了人家,可如今是孟顏,我便覺着太守的疑心未必是毫無道理的。”

溫雲岫聽到白湘說屍體心口位置有傷痕時便看向了搖光,等到白湘說完,她沉默片刻後問道:“你覺着可是孟顏殺了她?”

“是與不是,都已經不重要了。”搖光撐着額頭,似是有些疲倦的樣子。

溫雲岫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可是身體哪裏不舒服?是否需要去歇息歇息?還是說要去請大夫看看?”

搖光被溫雲岫這急切的問句給逗笑了,她很喜歡這種被溫雲岫關懷的感覺,只不過為了避免溫雲岫太過擔心,她還是解釋道:“并非是染病。方才我與孟顏對打之時祭出了溟滅扇,溟滅扇極其耗費靈力,我的靈力且未恢複先前的狀态,所以長時間消耗之後難免有些疲倦。”

白湘驚訝地揚聲問道:“你與孟顏交過手了?結果如何,我怎麽毫不知情?”

搖光懶得理會她的問話,閉上眼睛半倚在溫雲岫身旁養神。

白湘霎時間就被她這無視的态度給戳到了,強按住心中騰起的怒氣,準備動手将搖光從溫雲岫身旁扯開。

不過還沒等她将心中的想法付諸實踐,就被溫雲岫給攔下了。

“她折騰了一晚上,的确是累了。”溫雲岫有些無奈地按下了白湘的手,“你安靜些,我把事情都講給你聽。”

搖光懶懶地擡眼看了一眼白湘,又合上了眼。

等到溫雲岫大略敘述完了所有,白湘已經滿臉寫滿了難以置信:“怎麽會有人為了一張臉這麽喪心病狂?而且你們竟然讓她離開了?要我說,就該一劍把她也給殺了啊。”

“你哪來那麽多話。”搖光終于睜開了眼,硬生生地把白湘剩下的感慨堵了回去,“她死了。”

果然,随着搖光的話,整個沉淵之地開始崩塌。

溫雲岫覺着自己腦海中硬生生地被注進了一段回憶,那是孟顏與趙晟的過往。

平心而論,溫雲岫并不太想看這兩個人的過去,一來她大略都已經知曉,二來,這故事的後半截實在算不上好,讓她沒有深究的欲望。

不過根據這段回憶,她倒是弄懂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

最初她有些不大理解為何天香樓的老板娘會說孟顏與她的師父很像,而在這段回憶中她總算看到了事情的原委。

老板娘所以為的孟顏的師父,根本就是孟顏上一個寄居的人。

孟顏一邊占據着自己滿意的軀殼,一邊尋找着旁的,一旦出現滿意的,就會借着收徒的名義将那人掠來。她換了新的軀殼,就給先前那個随意編造個結局,要麽是去雲游了,要麽是染病去世了。反正不會有人深究,也沒人能查得出真相。

睜開眼時,三人已經出了那沉淵之地。

溫雲岫嘆了口氣,将孟顏與趙晟之事埋在腦後不想再提,轉而問搖光:“你先前說仿佛琢磨出一些事情,是何事?”

搖光盯着她看了片刻,緩緩說道:“你應當記得啊,這五處沉淵之地對應着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溫雲岫略一思索,霎時明白了過來:“白槐之事對應着生苦,即佛家所說的,出生是一切苦難的開始。而如今孟顏之事則是對應着老苦,即是對年華逝去的恐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