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你是什麽人?!躲在這裏幹什麽?!”對着樹後之人的背身,蘇錦墨高聲質問。而她的手就繞在他的側頸,簪鋒将脖頸上的皮肉壓出一個窩,仿佛只要指間稍稍用力,便能繪出一幅血濺四方的熱鬧畫面。
那人身量颀長,一襲清爽挺括的寬袖月衫,本是風流倜傥的樣貌,可此時僵着身子杵在那,被個小姑娘挾持着,就有些說不出的狼狽。
原本他聽見蘇錦墨向自己靠近時,也準備向後逃離的,可奈何轉過身子還是慢她一步,被她抓了個正着。
他閉着眼,心情有些複雜。
今天這一出戲,看來又徹底亂套了。他是做夢也沒想過原本英雄救美的戲碼,竟又演變成了被美人挾持。
其實剛剛他并非是逃不掉,只是關心則亂,見蘇錦墨以自己性命相脅,生怕弄巧成拙真的累她受傷,這才留下來觀望了會兒,想要及時出手制止。不承想卻露了餡兒。
“我……我是路過此地的旅人,正逢內急便來樹後方便。”
他急中生智,想出了這個說辭。可話音才落,下意識的垂眸掃了眼幹涸的地面,意識到有破綻,于是接着努力的解釋下去:“誰知還沒來及方便,就聽到了前面的打鬥聲,我不敢貿然上前,這才躲在樹後打算先觀望觀望情形。”
約莫是他的這番解釋足以令人信服,蘇錦墨才會将抵在他喉頭上的簪子略松動了一些。簪鋒依舊指着他脖頸,卻沒先前那般壓人了。
于是他更加大膽起來,甚至企圖蒙混着實現局面的扭轉,焦切着問:“小姐莫不是遇到了歹人?若當真有人對小姐意圖不軌,小姐只管開口,在下略通拳腳,定能護小姐周全!”
這回那抵在喉嚨上的簪子就更加的松了,簪鋒已不再觸壓着他的皮肉。趙景煥心中大美,暗暗佩服起自己的足智多謀來。
而此時的蘇錦墨,神色卻顯得極為複雜。
雖然這人未轉過身來,但僅憑着聲音她即能辨認出,此人是趙景煥。
冤孽啊,這可真是冤孽。眼看再有幾裏地她就要出了邺城,就在先前她還在為自己與他未曾相見而沾沾自喜,想不到最終還是在邺城邊界與他相遇了。
而她手中的簪子,此時就似個燙手山芋,既收不回來,也刺不下去,半虛半實的架在趙景煥的脖頸上。
接下去她自然得裝作不認得他,可也不能因為不認得就将他開罪太過,不然只怕待他登基,蘇家又可以換個由頭去吃新鮮的牢飯了。
于是蘇錦墨便打算借坡下驢,吱吱唔唔的道:“我……我的确是遇到了歹人,這才誤将公子視為他們一夥的,真是……真是不好意思了。”說罷,她終于有理由撤回了簪子。
随即又顯露出一絲不安,梗着脖子補問一句:“公子沒事吧?”
“無事。”答着,趙景煥轉過身來。看面色倒也未見惱意,相反還有幾分如沐春風……
重生之前,他雖在地府匆匆見了蘇氏一面,可那時蘇錦墨已被八年的冷宮生活磋磨的如将熄的燈燭,神采褪了七八分。那時他瞧着她蒼白幹瘦的臉,無比懷念她意氣風發時的樣子。
昨日在北山他也見了蘇氏,然而當時他在涯頂,她在山谷,遙遙相望,加之她身邊有個多餘的人,令他怒火攻心之下,根本未能将她看得真切。
如今,她就在咫尺之間,他終于可以一飽眼福将她看個分明。堪堪及笄的年華,蘇錦墨就好似一朵芽苞初放的芙蓉,美得清純又熱烈,讓人移不開眼,也讓人惱不起來。
适才他轉身,她身影映入眼簾的一瞬,他心底仿佛有一簇小小火苗,被久違的春風一掃,便搖曳着,蕩漾着,熊熊升騰起來。以燎原之勢橫掃過他的五髒六腑,全身如發燒一般忽而變得炙熱。
對比趙景煥的多思,蘇錦墨顯得淡定許多,唯一的一點內心波動也不過是哀嘆自己時運不濟。
她扭頭觑一眼杵在各角落無所适從的黑衣人,對今日發生之事大致有了論斷。可是她百思不得其解,趙景煥為何要來這一出?明明他此時尚不認得她,何苦大費周章來結識?還是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
饒是心中腹诽,她面上卻不敢盡顯,目光回到趙景煥的身上,佯作懵懂無知:“不過公子只身一人,能打得過這麽多歹人嗎?”
趙景煥沒答,而是用行動給了她回應。他猛地一展左臂,寬大的袖牆将她護至身後。
他右手緩慢比劃着,似在運氣,冷眼掃過分散各處的黑衣人,眼風如刀,直迫得他們躞蹀後退。還是那個小頭目勇猛無畏的向前了一步,舉劍如令,高聲喝道:“給我殺了這個見義勇為的!”
吼罷,小頭目便如一陣黑旋風般撲了過來!
心裏明知他們是作戲,可在那小頭目撲至眼前時,蘇錦墨還是情不自禁的向後趔趄了半步。這間隙裏趙景煥還不忘回頭溫聲安撫:“小姐莫怕。”
這句話畢,小頭目已氣勢兇猛的舉劍朝二人砍來。然而那看似重重落下的劍,卻當空忽的一頓,同時趙景煥的一掌拍在了小頭目右胸上。
小頭目為那掌風所傷,登時飛至老遠……
看着情似逼真彈飛遠去的小頭目,蘇錦墨在心裏暗暗為他的功夫叫好。若她猜得不錯,這人應當就是趙景煥入主東宮後的侍衛首領吳胥,此時還僅是他的貼身長随。
若不是吳胥的後背很快撞在一根粗樹幹,蘇錦墨覺得他大約能一路飛出邺城。
他手捂着胸口踉跄站起,眉眼間痛苦依稀可辨,然後他吊亮了嗓子高喊一句:“不好,此人武功太過霸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兄弟們撤!”
這話落地,幾十個黑衣人登時化作黑影數道,瞬間閃離樹林。動作麻利的仿佛一切都只是幻想,适才不過噩夢一場。
一時間林子裏便只餘蘇錦墨和趙景煥,外加不遠處吊了一樹的蘇府家丁。而碧螺早在小姐跳下車去後便吓至昏迷,此時倒在車上猶如躺屍。
一場“精彩”的打鬥下來,蘇錦墨便是明知作戲也得裝模作樣的恭維上兩句。
她抽動着嘴角咧出個弧度,虛與委蛇道:“公子神功蓋世……又有着菩薩心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在令人欽佩不已……”
“小事,”趙景煥淡然的笑了笑,單手揮擺作勢看淡功與名,“幾個小蟊賊,委實不值一提。”
蘇錦墨也不欲與他多作客套,見他如此,正好接話:“既然如此,小女子便大恩不言謝了,與公子就此辭別,還望公子一路慢行。”
說罷她自己便先行一步,快步走到一派“豐收”景象的大樹下,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然後擡手解開系于樹幹的麻繩,将吊在樹上的蘇寧家丁皆放下。
為他們一一松綁後,蘇錦墨偷眼回望林中,見趙景煥果然還不舍得就此離去,一個人略顯茫然的杵在那,似在籌謀下一步棋。
她便更不敢多作耽擱,連番敦促家丁:“動作都快着些,我們需得早些離開此地,萬一那些人再殺個回馬槍呢!”
原本是急火火的一句催促,誰知這樣也能被趙景煥抓到小鞭子,他急步上前,大義道:“小姐無需擔憂,在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定會親自将你們送至安全處!”
蘇錦墨:“……”
愣了一瞬,她正欲揀幾句漂亮話推辭,誰知剛剛收拾停當的三寶也聞言跑過來,感激涕零的看着趙景煥,“英雄俠義雲天,不僅将我等從歹人手中救出,還願護送我們離開。此等恩情三寶沒齒難忘,請英雄受我一拜!”
說着,他就雙手做拱拜了下去。
三寶本就喜與懂武之人結交,剛剛趙景煥那一掌堪稱絕技,更令他心中崇敬不已。此刻投向趙景煥的目光,就似一位虔誠信徒望着佛祖金身,滿眼滿心皆是佛光普照。
趙景煥見對方如此領他的情,自然心中餍足,連道:“不必多謝。”
之後不等人請,便自行踩着步梯登上馬車去。上了馬車後又轉身遞下一條胳膊,反客為主的要去攙扶蘇錦墨。
這二人一遞一說就将護送的事情定了下來,蘇錦墨杵在原地只覺腦中空白一片。剛剛她被堵的無話可說,此時又不能将趙景煥拽下車來,遲疑片刻也只得先行上車,再從長計議。
如此,擺脫了麻煩的車隊,也終于得已繼續上路前行。
打頭的馬車便是蘇錦墨所乘的那輛,三寶坐在副馭位上一路喜氣洋洋。在發覺自己臉都笑的抽筋後,他也疑惑為何自己明明打輸了還如此高興?
想了想,大約是因為今日有幸遇到一位真正的高手,并一睹高手過招的風采吧。
車外三寶喜溢眉梢,車內蘇錦墨卻是獨坐愁城。原本就不甚寬敞的輿廂,如今又多一人,且還是她極為厭惡之人,如何不令她心煩意冗?
她的雙手拼力抓緊自己這側的窗軒,防的便是馬車突然颠簸,令她倒向對面。她可不想再與那人有半分親密接觸。
然而她的局促拘謹落入趙景煥的眼中,他倒不覺那是厭惡,只當是姑娘家的矜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