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趙景煥回房內換了一身水白月衫後,便出屋去了頂臺。
這間驿站共分二層,頂層之上為平頂。為的是官驿車馬往來,不似民居可方便在院中院前晾曬谷物,故而辟出平頂以供秋收時分晾曬之用。而平時這裏用處不大,驿丞便置上簡單的桌椅,充當一個小的觀景臺。客人若有閑情逸致便可來此小坐賞景,遠處關山嵯峨嶻嶭,逶迤起伏的景致便可盡收眼底。
趙景煥坐在黃藤編就的圈椅裏,微仰着面對着夜幕中的繁星點點,心境也豁然開闊不少。
這一日又是打鬥又是趕路,風塵仆仆,故而适才他特意回房更了衣,這身水白的月衫更趁今晚皎潔月光。他略微用力抿平着薄唇,似在極力抑制心中雀躍。
剛剛他已囑咐驿卒去蘇錦墨的房中送晚茶,因為晚飯時她并沒動幾筷子,多半是因着他在場的緣故,令她腼腆。此時該是腹中虧虛,而他适時的命人送上晚茶,足可體現自己的周全與細致,也足以令蘇氏感動。
感動之下必會問起他,那麽拿了他二兩銀子的驿卒便會告訴蘇氏,他一人去了頂臺賞景。
想到此處,趙景煥終于抑制不住心中興奮,情不自禁的将嘴角雙雙翹上了天去。
上輩子,便是在這樣一個清爽的夜晚,赈災事已畢,次日他便要與蘇氏分道揚镳,蘇氏得知他一人在外賞夜景後,追了過去,與他并坐,從天文談到地理,從古談到今,她為他的學識傾倒。
那晚他贈了她玉佩,無形之中定了終身。
今日又是這樣一個夜晚,盡管前面的事有些走了樣,可趙景煥相信,蘇氏是不忍錯過這最後一個機會的。這是他抛給她的橄榄枝,若錯過了,便可能抱憾終生。
他坐在圈椅裏仰望星空,不時側過頭瞧瞧梯口處,卻是遲遲不見有人上來。
随着夜幕漸深,天上的星星也越發粲耀,只是山中夜風裹挾着陰寒之氣,只着一身單薄月衫的趙景煥,在此坐久了便覺通體發冷,隐隐打起顫來。然他獨自一人行動,行囊也簡單,并未帶其它厚衣,此時也沒什麽鬥篷可披。是以只能極力克制,克制不住了就快速搓了幾下手為自己增加熱量。
不知不覺趙景煥已在頂臺等了有一個時辰,只是他自己并無時間概念,又是帶着這種期待的心情,故而不覺時間緩慢。他不知,此時的蘇錦墨,已拿熱水泡好了腳,躺進了被窩裏……
又等了一些時候,趙景煥不知現下幾時了,但看着天色已徹底黑下來,蘇錦墨看樣子是不會來了。他心中隐隐有些惱火,可又不知該去怪誰,到底是那個驿卒蠢笨不會捎話,還是蘇氏知道了卻不想上來見他?
他想下樓叩門問問蘇氏,可走到梯口,卻發現她房裏的燈燭已然熄了。
她睡了……
一時間趙景煥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羞惱還是沮喪,他憤然回了自己房間,重重的将門摔合!
立在原地粗喘了幾口,他又覺屋內極其憋悶,于是走至窗前将窗大敞開來,大口吸着灌進來的涼風。山中夜風清涼,帶着泥土特有的原始香氣,吸了幾口便由醍醐灌頂一般。
他覺得好一些了,便打算将窗關上,因為這夜風委實太過寒涼,将本就不怎樣暖的屋子裏灌得皆是涼氣。然而這一關,不只是力道用冒了,還是那窗牖本就年久失修,在他的掌推之下一扇窗子居然掉落下來!
趙景煥微微一驚,明明方才這力道不及先前摔門。他站在窗前愣了片刻,風将他的前半片身子吹得越發涼透,他轉身打算去喚驿卒過來修窗。然而開門後卻見一樓大堂的燈燭也吹滅了。
驿站半夜基本不會有人來,故而驿卒們晚上也要鎖門回房休息。
既然如此,趙景煥自然不好意思再去将房中将驿卒喚醒,只得關了門回來自己解決。可他拿着那扇落在地上的窗戶比量半天,眼看是湊合不回去了。
最終他放棄修窗,回了床前,卻是看着床鋪發呆,遲遲不肯躺上去。
在宮中趙景煥過的是什麽日子自不必說,就說出宮後的沿途落腳,這次雖為微服出訪,不似往日出宮駐跸那樣招搖,卻也一道有內官貼身伺候着,床上所鋪桌上所墊皆是取自宮中自帶。
而眼前這看上去有些顯舊的鋪陳,令他難以委身。
盤桓了下,趙景煥取了今日替換下的舊衣鋪在身下,勉強躺了上去。可再看看那亦顯舊的棉被,又是有些着惱。最終他也沒蓋,就這樣合衣睡了。
下半夜時,冷風大作,裹挾着濕露呼呼的往屋裏頭灌!趙景煥迷迷糊糊被凍醒,再也顧不得那許多,扯了身旁破舊的被子蓋到身上,複又沉沉睡了過去。
天蒙蒙亮,屋外有人叩門,趙景煥掀了掀重似千金的眼皮,他意識到自己這是病了。
也難怪,平日裏雖也偶爾習武強身,但畢竟是身份矜貴,養尊處優的日子居多,免不得嬌貴些。乍遭遇這些,身子的确有些承受不來。
不過趙景煥倒也不慌,病了也好,原本無病他也是打算裝病的。昨日他等蘇錦墨至半夜,便想到了這個法子,只要他病了,蘇氏必不能扔下他不管。如今真病了,反倒省了佯裝的麻煩。
趙景煥抿了抿幹涸的嘴唇,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笑,既虛弱,又欣慰。
“進來。”他運了口氣,才将這句回應起的高亮,足以讓門外之人聽清。
滾燙的眼皮半睜着,心中暗暗盼着,推門而來的人是蘇氏。
然而門開了,進來的卻是個少年。正是昨日收他二兩銀子,為他去送晚茶捎話的那個驿卒。趙景煥不禁大失所望,原本艱難撐起的眼皮緩緩垂下,又将眼阖上。
待腳步聲臨近,對方喚了聲:“公子”後,他才重又将雙眼睜開。
“何事?”他有氣無力的看一眼那驿卒,帶着兩分氣惱,昨日定是他不夠機靈才沒将這差事辦好,壞了他的美事。
只是他雖這樣想,那驿卒卻不認為自己差事沒辦妥,反倒是抱着負責任的心态趕着大清早上來彙報一聲,告訴他昨晚已将東西和話皆帶到了。可進門便見他的情況有些不太對,于是上前仔細瞧了瞧,關切道:“公子,您這是不是病了?”
趙景煥“嗯”了聲,嗓音略啞,之後又問他這裏可有大夫?
驿卒搖頭:“驿站裏雖沒大夫,倒是有些常用的方子,似公子這樣的病症,多半是受不了山間濕氣與風寒,吃上一服藥驅驅寒氣也就好了。”
“有藥?”趙景煥複問了一遍,然後心中突生一計。比起直接命人去通知蘇錦墨他病了來,他更希望是蘇錦墨自己發現。故而命道:“那你去搬個小泥爐來,就放在蘇姑娘的門口為我煎藥。”
驿卒面上微微一怔,不解這怪異安排的原由,但想到昨日才收了人家二兩好處,便也不好說什麽,點點頭照着吩咐下去安排了。
不多時,便有淡淡的藥味兒飄散進屋,趙景煥知道爐子已經架上了,他的心也安定下來,只等着魚兒起床,上鈎。
然而就在他折騰這些事情的時候,蘇錦墨已然上了馬車,這會兒正坐在車內等碧螺。
這一路要行七八個時辰,為了不再與趙景煥撞上,蘇錦墨特意命大家早起趕路,同時打算路上不再做停頓,到了午飯時辰直接在車上随便用點應付下即可。故而剛剛碧螺又去廚房打包些路上的吃食。
碧螺拎着一個三層的食盒回來,上了馬車,便吩咐馬夫啓程。
車身在輕晃着前行,蘇錦墨打開食盒觑了眼,見都是些現成的包子餅子之類,便奇道:“剛剛怎的去了這麽久?”
碧螺顯得有些無奈何:“驿卒被二樓好些客人罵,安撫好他們才幫我準備這些。”邊說着,碧螺将食盒蓋好,又拿包袱布裹了幾層,生怕僅有的熱乎氣都散了,中午吃時便不那麽新鮮。
這不禁引來蘇錦墨的獵奇心理,她奇道:“大清早的,為何要罵人?”
“還不是因為那驿卒不會辦事兒,搬了個爐子跑二樓去煎藥,搞得各個屋子裏都是那苦腥味兒!好在咱們出門早,不然這熏也給熏醒了。”
蘇錦墨沒再說話,因為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通過這兩日來趙景煥搞得花樣,也讓她對這人有了新一層認識,雖則她一時也不明白他這輩子為何如此死纏不放,但她感覺能辦出這種事來的也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