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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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1
高中三年級的七月,北信介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在穿越一片森林,濃厚而潮濕的綠色濕氣蒸騰着,籠成了霧氣,将他整個人都覆蓋了。北擡頭的時候,只望見密密麻麻的樹杈枝桠。高聳的林木把天空遮蔽了,留下幾片碎隙,投下幹淨的陽光。
雖然心裏沒什麽方向,但是意外很有安定感,總覺得只要走下去就一定能看到出處。這種毫無邏輯毫無依據的感覺是現實裏面的北絕對不會有的。就在他再次擡起腿準備出發的時候,突然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的果子砸到了頭。
然後就醒了。
這個夢斷斷續續重複了許多次,不過醒過來之後的北就沒怎麽在意過,完全置之腦後了。探究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沒什麽意義,反正說到底只是潛意識在作祟而已吧。
三年級從排球部引退之後,北和其他一些人一樣依舊會去體育館看一看,尤其是在考試結束之後。倒也不是擔心新上任的部長會管理不好下面的人,只不過是一種習慣,一時還沒有完全改掉。那兩個宮家兒子照樣在那裏吵吵鬧鬧,絲毫沒有增加多少前輩的樣子。角名卻因為手機裏囤下了不少雙子出糗的照片而在網上收了一大批粉絲,雖然大部分都是本校的學生和老師就是了。
“現在有個說法是,如果對稻荷崎的排球部感興趣,就一定要先去關注角名倫太郎的賬號。搞什麽啊,憑一些阿治和阿侑的醜照就能代表整個排球部了嗎?完全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裏嘛。”
阿蘭從排球部離開的時候,關上門如此和北吐槽。北把亂七八糟扔在門口的一堆號碼牌疊齊了,收進門口的筐裏,擡眼看到阿蘭對着自己的一臉有些懷疑的欲言又止的神情,反而令人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嘴角。
“現在還作出部長的樣子來教訓他們收拾東西,總覺得沒那麽有說服力了。”
“不……”
阿蘭移開視線,擡頭看了一眼碧藍無垠的天空,嘆了口氣。其實他也不是無法理解為什麽教練和監督對角名那些看起來似乎有些影響排球部形象的照片不聞不問,畢竟能在網上走紅也不算太壞的事。而且大部分評論看起來都是覺得這對雙胞胎很有趣。
角名是這群排球單細胞裏少數的熱衷于網上沖浪的人。不管外界有什麽新聞,只要開口問他就是了,根本不需要消耗一點時間在電子屏幕上搜索。最近他關注上了一個新出道的女子偶像團,雖然沒有和別人提起過,但由于在部活時總會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下,因此被好奇的宮雙子盯上,“角名要去握手會了”的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個排球部。
“誰要去握手會啊。只是看了一下她們的主頁,就被傳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當時的角名在前輩們在場時如此抱怨道。聲音還難得地提高了幾個分貝,雖然語氣還是無精打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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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就是阿侑他們想用這件事來惡搞角名,誰讓他拍了這麽多照片。”
阿蘭一邊走着一邊刷着角名的主頁,順手還遞過去給北看,補充了一句:“你看,以前有些照片還把你拍進去了。”
北沒怎麽在意地瞥了一眼,腳下踢到一個東西,撿起來發現是學生的胸牌,刻着“松生彌”的名字,年級是三年級一班。金屬胸牌的邊緣已經有點磨損了,看起來是已經丢了很久了。
“就算現在去一班也找不到這個人了吧,畢業式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雖然阿蘭這麽說着,北還是去一班的教室看了一眼,果真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原本打算就這樣把胸牌放講臺上,但臨離開的時候北還是轉身把它帶走了。
不知道為什麽,胸牌在太陽底下閃爍的有些泛舊的金屬光澤給了他一種總有一天能遇到它的主人的感覺。
episode 2
北在這片森林裏轉完第二圈,再次回到他先前做了标記的地方時,确定自己迷路了。
這片森林是先前打算開墾成田地的,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還未開始動工就擱置了,因此依舊保留了原本的樣子,甚至生長得比之前更加繁茂了。北是來這裏替奶奶挖幾株植物的,所以穿着粗布褲和筒靴,帶了便當,包上挂着鐵鍬之類的幾把工具。
在北放下包準備仔細觀察一下周圍的環境時,突然從腦袋上方飛過來一個青綠色的果子,直接砸在他腳邊。北擡頭,聽見從前方的一棵樹上傳來咯咯的笑聲,然後猛地掉下一個身影,徑直摔進了下面的灌木叢裏,尖叫聲猝然被後面喊出來的“痛死了啊”給吞沒了。
北向前幾步觀察,毛茸茸的一頭亂草的腦袋從灌木叢裏冒出來,沒好氣地看着他,朝他伸出自己白嫩嫩的手,聲音清脆地催促他:“快點過來扶一下啊。”
北略略用力把她拉了起來。女生拍了拍裙子上的樹葉和灰塵,順手揉了揉頭,撅着嘴抱怨了幾句“從樹上摔下來真的是有夠慘”之類的話,然後就抓住了北的手腕,猝然用力地把他拉向自己,頗有攻擊性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幾秒,然後朝他身後嗅了嗅。
“你好像帶了什麽好吃的?”
北挑了挑眉,想要掙脫開她的手,卻被她更加用力地抓住了,語氣頗有些蠻不講理。
“我的腿好像摔斷了,你要背我。”
“如果腿斷了的話,最好是坐在原地不要亂動。”
北輕描淡寫地瞧了一眼她白皙清瘦的小腿,絲毫沒看出摔斷的樣子。然而女生忽然任性地“我不管我不管”地叫喊起來,甚至立刻跳上了他的背不讓他動,結果在北一聲“等等”還未說出口前,就已經兩個人一起摔坐到了地上。
如果角名在的話,肯定已經被他拍下來了吧。
北如此想着,有點無奈地爬起來。女生依舊晃晃悠悠地挂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個詭異而滑稽的姿勢。北拎起自己的包,面無表情地看着前面鋪滿落葉的幾乎要被旁逸斜出灌木叢掩蓋住的小徑。
“能麻煩你放開嗎?”
“咦——不行。”
女生拖長了音調,呼出來的氣撲在北的後脖頸處。頓了幾秒,她又開了口:“你叫什麽名字?”
北沒有答話。
“我叫松生……”女生的眼睛骨碌轉了一下,北沒有看見,“芭芭拉。你叫什麽名字?”
“北。”
“名字?”
松生忽然轉了過去,盯着他的眼睛,好像企圖從裏面找到什麽蛛絲馬跡一樣。
“北信介。”
“喔,是信介啊。”
女生的手已經不知不覺搭在了他的包上:“如果你是迷路了的話,那肯定是走不出去了。”
“為什麽?”
“哪有為什麽,”松生抓着他的包袋用力一拽,沒料到北有所防備,根本沒有拽動分毫,只好挺直了身子掩飾幾分尴尬,“可能是因為這片森林被詛咒了吧。”
北望着她。他才發現女生個子高挑,幾乎要和自己齊平了。現在她也正目不轉睛興致勃勃地望着自己,笑容清麗。雖然身上的裙子髒兮兮的,頭發亂糟糟的,而且是沒有穿鞋的狼狽樣,但也根本沒有掩蓋住她長相上那有些攻擊性的美,反倒是看起來更加自由不羁了。
哪有人落魄的時候還能有落魄的美感呢。除了那些天生的。
北頓住了,思考了一會,最後端坐下來,從包裏掏出便當盒。女生也跟着他在他對面坐下了,眼神期待。如果有些情緒能夠具象化的話,大概可以看到她後面的長而蓬松的柔軟尾巴正随着北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我知道怎麽走出這裏。要是你把你的飯分我一半的話,我就告訴你。”
然而北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只是用筷子仔細地把飯盒裏的核桃飯團掐成了兩半。其實他早就餓了,但是剛才被她這麽一鬧,餓勁都過去了。
松生的眼睛緊緊地跟着北的手,看着北把飯團分成兩半後激動起來,卻見他的動作又頓住了,擡起臉望着自己。
“要吃的話,”北掃了一眼她的手,“先把手洗幹淨。”
松生急吼吼地擡手在自己衣服上拼命蹭了蹭,然後攤開手心朝他伸出去。北環視四周,沒瞧見什麽有水流動的地方,只好夾起一半飯團放在她手上。
松生抓着那一半飯團就啃起來。雖然剛開始直接一大口咬下去,但後來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鼓着腮幫子嚼了許久,分了幾口慢慢咽下去,像是在充分品味飯團裏的味道一樣。這之後的幾口她都吃得有些小心翼翼,一邊吃還一邊盯着北的飯盒和他的動作,生怕自己吃了什麽虧似的。
然而飯團下肚之後,松生見北收拾好東西站起身,又笑嘻嘻地開了口:“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裏出去。”
北掃了她一眼,沒有答話。從一開始他就沒覺得她真的會告訴他出口的方向。狐貍總是很狡猾的生物,這一點好像從古至今都不會變。
眼見着北就要走,松生慌忙站起來撲過去,又抱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你要走了嗎?我們一起吧。”
松生固執地拖着他,叫着“那裏有個湖,我帶你去看”,像是要和大人炫耀自己擁有的寶物的小孩子一樣,把北帶到了森林深處的湖泊那裏。北早知道這片森林有一個非常幹淨的湖泊,但從沒遇見過。如今展現在他眼前的是倒映着天空厚重明亮雲朵的鏡面般的湖,有風掠過的時候會拂起溫柔的褶皺。松生扯了扯北的衣袖,往一邊一指:“那是我家。”
北側過臉,望見一個小小的産土神神社。他仿佛有些見慣不驚似的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撒開松生的手:“我還有事要做。”
“咦——你要做什麽?”
北沒有答話,自顧自走開了。松生也自顧自跟在他身後,吵吵嚷嚷的,結果看他在一株植物面前停住了,放下包松開系緊的鐵鍬開始松它周圍的泥土。松生興致濃厚地湊過去,喊着“我來幫你”,然後就抓起他的另一個小鐵鍬挖起來。
天空開始變成濃烈的金色時,北已經收齊了奶奶囑咐他帶回去的東西。在森林裏來來回回轉了許多圈,他很快就熟悉了。實際上即便不轉這麽多圈,他也知道只要沿着一條路走肯定會有出口。之前迷路是因為他要找的是那個通向他家的出口。
在他往出口走時,跟了他一下午的松生像察覺到什麽一樣忽然頓住了腳步,然後飛快地跑到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走了嗎?”
“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
“那你明天還會來嗎?”
“不會。”
北看着她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來,然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猝然擡起臉直勾勾地盯着他,眼裏一下子盈滿了晶瑩的淚水,語調一下子稚氣起來。
“你明天再來吧,我把我的寶貝給你。”
北被她驟然掉下來的眼淚驚了驚,猶豫了一下,還未開口,她已經飛快地扔下他跑走了。北松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
“你也早點回家吧”這句話倒是沒說出口。不過,演技果然很好呢。
episode 3
“要是把森林都砍掉的話,是會遭到神明的懲罰的啊。”
七歲時的北和奶奶坐在緣廊上,聽到捧着茶杯的奶奶忽然開口。說的是北邊的那片森林要被開墾成田地的事。沒過幾天,就從開墾隊那裏傳來那片森林在鬧鬼的傳聞,說是探測人員進去的時候,看到一個穿着巫女服的女人,頭上有兩個狐貍耳朵,後面還垂着一條蓬松的狐貍尾巴,挑着狹長的媚眼,把那些人迷的七葷八素。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身上的衣服包括財物全不見了。
雖然大家都說只不過是喝醉了的探測人員遇到了劫匪而已,畢竟以前不是也有過傳說是某個村子在鬧鬼,凡是半夜經過村子裏那座橋的人都會被鬼吓暈過去,最後發現其實只不過是一個賭徒欠了債,扮成鬼在那吓唬人以奪取錢財。然而大家莫名的,還是對狐貍的傳聞有了一點敬畏,尤其是在老人們的警告之下。
于是那座森林的開墾計劃,到後來因為各種原因不了了之了。大家便也紛紛傳言,說是狐仙在裏面阻撓,導致計劃失敗了。因為後來探測人員還進森林裏,想要把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抓起來,卻一無所獲。
北只記得宣布放棄開墾的那一天,奶奶依舊捧着茶坐在緣廊上,皺紋松弛開來,嘴角帶着笑意:“狐貍可是很難抓到的唷。”
因為帶回去的幾株小植物栽種在自家院子裏受到了其他來串門的老人的誇贊,奶奶又囑托北去北面的森林裏挖一些回來送給岩濑家的老人。岩濑家的兒子離了婚,孫女也改了姓。雖然她依舊住在這邊,但從未回過爺爺奶奶家,聽說是因為那離了婚的妻子禁止她和原來的家庭來往,尤其是和她的父親。
不過據岩濑家的那兩位老人說,雖然見不到面,自家孫女還是經常偷偷給他們打電話,寄東西過去。
“畢竟從小是養在身邊的。”
來串門的岩濑婆婆這麽和北的奶奶感嘆,又誇贊了一番自家孫女,說是寄過來的照片上看她已經出落得非常漂亮了。
“信介也是,已經變成一個可靠的大人了呢。”
把剛燒開的茶水送過去的北,被岩濑婆婆也誇了一句,鞠了一躬道謝。北的奶奶呵呵地笑着,又把那句最近常在嘴邊挂着的話說了出來:“真的,希望能早點看到信介結婚的樣子。”
在去森林之前,北還和阿蘭等一衆前輩去買了準備送給後輩們的告別禮物。提着東西在便利店休息時,北掃了一眼放在門口的雜志架。這個月的新雜志都已經送過來了,除了漫畫雜志之外,還有很多供女高中生挑選的時尚雜志。北和阿蘭坐在門口,看到一群高中生過來翻看雜志,發出了“芭芭最近在拍電影诶”的感嘆。
北注意到阿蘭憋着笑的表情,等那群人走之後才笑了出來。
“這是什麽奇怪的藝名,芭芭?哈哈哈哈哈,是爸爸嗎。”
阿蘭說着也拿起那本雜志掃了一眼:“這不就是倫太郎最近關注的那個新出道的偶像團體嗎?”
北瞥了一眼,沒怎麽看清楚。他對這種東西沒興趣,但是多少也聽周圍人說到一點。先前角名還問過他,三年級裏是不是有個做模特的前輩,結果問出口之後就露出了“我在幹什麽啊北前輩這麽可能知道這種事”的眼神。
“那個偶像團裏就有我們學校的三年級,好像就是之前做模特的那個前輩。”
角名還解釋了一番,雖然他自己又馬上意識到其實并不需要對北前輩解釋這些。
“所以你到底幹嘛關注那個團,又不去她們的握手會。”
宮治帶着一副“你不就是個假粉絲”的表情望着角名。
“因為那個前輩關注了我的賬號,”角名直接看着阿治,嘴角勾起一絲略顯陰險的笑意,“就是那個放了很多排球部生活照的賬號。”
一個排球伴随着宮侑的大叫朝角名飛了過去,被他躲開了。“排球部生活照”裏的衆多表情猙獰的醜照已經成為了雙子的痛點。
“狐貍可是很難抓到的唷”。
這次去森林的時候,北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之前奶奶說的話。他和岩濑家的爺爺奶奶也都關系不錯,經常在豐收季幫他們的稻田割水稻,但是交情也僅僅止于此而已,并不了解其他更多。他們家的兒子自離婚之後就一蹶不振,每天除了去隔壁鎮上下班就不再出門。
北從來不會去岩濑家坐一坐,至多是把奶奶囑托的東西在玄關處交給他們。不過極少的,大概是一年裏會有三四次的樣子,他會聽到岩濑家的會客廳傳來女孩子銀鈴般的笑聲。于是他便知道他們家的孫女偷偷來看望她的爺爺奶奶了。
北走進森林的時候,沒過多久就聽到松生的喊叫,像是已經等了他很久,猛地從不遠處的一棵樹上掉下一條腿來。如果是在晚上的話可能頗有些驚悚。但現在還是大下午,陽光熱烈,所以看起來至多不過是她差點又從樹上摔下來。
“哇!是信介啊!”
女生這麽叫着,飛快地撲向他。北側過身,讓她撲了個空。但松生依舊不依不饒地撲了回來,勾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一本滿足。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的。”
北好像已經能想象到她的狐貍尾巴在身後晃蕩着,從空中掃下了一片陽光。
“請放開我。”
“我——不——”
北忽地蹲下身,趁她沒留神又迅速抓住她的手臂往上一擡,然後向前鑽了出去。女生大概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手,愣在後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看着他繼續往前走了,連忙蹦跳着跟了上去。
“今天也是來挖東西?”
“嗯。”
“今天要挖什麽回去?”
北沒有答話。過了一會便見到她從自己眼前往前跑去,在一棵樹邊停下了,盯着看了一會像認出來什麽一樣,抱着樹幹朝他叫喊:“吶吶信介!把這個帶回去吧!這是栗子樹!”
“太大了,”北無動于衷地看着她歡快的表情,“不需要這個。”
松生的表情一下子萎靡下來,仿佛腦袋上的兩個尖耳朵也喪氣地垂了下來。北沒有理會,直接一鏟子下到腳邊一株植物邊上去。其實這些帶回去能不能養活都不一定,畢竟森林裏的土和家裏院子的土都是不一樣的。但以前經常會有好事的老人去森林挖一些稀奇古怪的植株回來,養活了之後就興高采烈地叫許多人來圍觀喝茶,好像樂趣都在這上面了。
北挖下一株培着土放進袋子裏,直起身後才發現松生已經不見了。然而就在他注意到這一點之後不久,女生就回來了,懷裏還抱着一只眼神看起來很兇的一臉不情願的灰棕色兔子。
“你看你看,這是我的寶貝。”
說着就直接把那一整只兔子往他懷裏倒。兔子掙紮了幾下,北趕緊在它逃掉之前把它環住了。不管怎麽看都只是只普通的野兔,是剛從哪裏抓來的吧。
但是女生一本正經地撫摸着兔子的毛,嘴裏還念念有詞,說着一些不知所謂的安慰兔子的話。北忽然覺得有點頭疼,微微蹙起眉,蹲下身把兔子放掉了。
“啊你幹什麽!”
松生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子,在北轉身之前立刻狠狠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把他拉向自己的臉。北看到她略有些狹長的眼睛的眼角妩媚地上揚了起來,有陽光挂在她睫毛上。然後是一種女生特有的香氣,感覺到自己右邊的臉頰上落下了非常柔軟的一記。
非常、非常柔軟的,還有些熱乎乎的。
等北反應過來的時候,女生已經不見了。像是一下子就消失的一樣,最後只留下了樹葉的嘩嘩聲。
夕陽快褪盡的時候北才找齊要送給岩濑家的植株。他背着一簍走到岩濑家,穿過他們的院子時掃了一眼,只看到岩濑婆婆種的各種各樣的花,在晚風裏搖曳着,占滿了整個庭院。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需要新植物的樣子。
北站在玄關處,婉拒了岩濑婆婆要留他吃飯的邀請。于是她轉身便顫顫巍巍小步走進自家客廳,抱了一大捆野菜出來。
“帶回去給你奶奶吧,今天新摘的。”
北愣了愣,彎下身提起來的時候看到通往內室的地板上有幾個灰撲撲的腳印。他朝岩濑婆婆淺淡地笑了笑,鞠躬離開了。
後來北的夢從一個青色果子砸在自己頭上,變成了,臂彎裏抱着一只不知道是狐貍還是兔子的生物,軟乎乎毛茸茸的。它在他懷裏待了一會,就掙紮着跳了下去,然後飛快地蹿走了。北在後面追了幾步,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麽,最後還是停了下來。
episode 4
把告別禮物拿去排球部給後輩們的那天,北依舊去了一趟三年級一班。這次教室裏不是空蕩蕩了,竟然有一個戴着厚酒瓶底似的眼鏡的女生在那裏打掃。在北把手裏的胸牌給她看之後,她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把北審視了一遍,然後才開口道:“我們班沒有這個人。”
陪同北一起來的阿蘭一臉困惑。女生說完之後頓了頓,又看了北一眼,問道:“你是排球部的北信介吧?”
北應了一聲。女生聳了聳肩,又重複了一遍:“确實沒有這個人。”
“雖然我覺得肯定是找不到的,但是怎麽可能沒有這個人啊。”
回去的路上阿蘭想了一會,最後還是困惑地叫出了聲。北把胸牌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裏,沉默了好一會,忽然笑了笑,倒是把阿蘭驚了驚。
“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覺得最近的事都挺奇怪的。”
“什麽?”
“你覺得,”北擡起眼望着不遠處漸漸沉寂下來的天空,語氣平淡,“為什麽這塊胸牌剛好在去體育館的路上?”
次年的春高,北和阿蘭一起去看了稻荷崎的比賽。第三輪淘汰賽結束之後,北站在出口處等着自己的後輩們退場出來。宮雙子的臉上依然是掩飾不過去的激動。宮侑跑出來後對北的第一句話是:“有免費電影看了啊!”
宮治對電影不感興趣,只是補充了一句:“免費的爆米花。”
站在他們身後的角名嘆了口氣。北絲毫不用想就能明白是怎麽回事,大概又是誰在打賭吧。
“明天不是還有比賽嗎。”
正在一邊熱烈慶祝着馬上有免費的電影和爆米花可以享用的宮治和宮侑,聽到北的話瞬間僵住了。北看着他們瞬間頹靡下來的樣子,雖然還是面無表情的,眼角卻泛出了一點笑意。把這一切收入眼底的阿蘭出來打圓場:“沒事啦,明天的比賽不是下午嗎。現在也還早,去看場電影稍微慶祝一下也沒關系吧。”
角名站到北和阿蘭身邊,看着不遠處那兩個人重又興高采烈起來,朝北道:“前輩要去嗎?”
“我不用了。”
阿蘭插了進來:“是你請客吧?這樣會花很多錢啊,沒關系嗎?”
“我倒是無所謂,”角名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本來就是別人送我的電影票。”
“送了這麽多?”
“嗯,因為是主演之一。”
阿蘭頓了頓,思考了一下這句話裏的邏輯:“主演诶!?”
“有一部分是在兵庫取景的,好像就是北前輩家附近。主演之一是之前關注了我主頁的那個前輩。”
北略略挑了挑眉,又迅速恢複了原來的表情。阿蘭似乎有了興趣。
“是講什麽的電影?”
“環保宣傳類的好像,而且那個前輩是義演。她在裏面演了一只狐貍變成的妖怪。”
阿蘭苦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跑在他們前面的宮家兄弟。現在這麽興奮,到時候等進了影廳,最後肯定都是抱着爆米花呼呼大睡吧。
因為還有事,北和阿蘭仍舊沒有和他們一起去。只是回去之後北又做了一個夢。這次是他變成了一只狐貍,趴在一棵栗子樹下面,腳掌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一晃一晃的,卻怎麽也沒辦法像之前的那個女生一樣掃下頭頂照耀下來的那片明亮的陽光。
episode 5
二十五歲的北信介要相親。相親對象是岩濑家的孫女。
在宮治的飯團店裏,北坐在靠近廚房的位置喝茶。宮治在裏面忙完走出來後徑直坐到了他對面,順手拿過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上了茶,朝北道:“不過相親的話就在這裏沒關系?不應該是要那種非常正式的地方嗎?”
“也是對方要求的,說要随意一點。”
宮治喝了口茶,頓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真的完全不知道對方是個怎麽樣的人?”
北一時沒答話,擡起臉看到店裏的電視正放着一部午間劇,有些答非所問:“那個演員是松生芭芭拉吧。”
宮治咦了一聲。北放下茶杯微微笑了笑:“有時候會陪我奶奶看一會電視。”
其實說是相親,倒不如說是他有東西要還給她。畢竟平時是很難見到她人影的。
聽說岩濑家的孫女難得回家時,從自家的奶奶嘴裏聽到相親的事鬧得還挺厲害,叫着“我根本不需要相親好嘛”。但是一聽自己的表姐說對象是北家的孫子,霎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竟然臉紅彤彤地跑上樓去打電話了。她的表姐站在門口送茶過去的時候,只聽到她對着電話喊着“不不是衣櫃裏那套有花紋的和服寄過來”。
表姐進去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床上,捂着臉在上面打滾。
“有什麽好興奮的,能不能成還不一定。”
“哼,我早晚會把他抓住的。”
“之前費了這麽大周折,到頭來還不是要直接相親。”
“什麽啊,之前是因為要出道所以太忙了。”
“那麽忙還記得讓我幫你把胸牌扔在體育館門口,還要編個什麽班裏壓根就沒這號人的故事。結果人家根本就沒刨根問底,知道沒有這個人之後就直接走了。”
“啊你好煩啊,閉嘴啦。”
按照岩濑家老奶奶的話來說,以前每回自家孫女偷偷跑回來看望她的時候,聽到玄關處有信介的聲音總會好奇地去望上幾眼,大概是經常從她嘴裏聽到“信介那孩子真的很乖”之類的話,所以對他很感興趣。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孫女從更早些時候,就已經關注了一個叫稻荷崎排球部日常的主頁,經常在裏面翻找有拍到排球部部長的照片。
在相親的前一晚,北回家的時候看到飯桌上放了一個大大的重箱,上面的漆紋精美奢華,是過節時才會拿出來用的那種。
“是岩濑家的孫女送過來的。說是在見面之前,先送見面禮過來。要嘗一嘗嗎?”
坐在電視前的奶奶和北說了一句。北掀開蓋子,只看到滿盒的核桃飯團。拿出一個咬了一口,北差點覺得自己的舌頭要消失了。
好鹹。
“味道怎麽樣?”
“挺好的。”
北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翌日,北想了一下,還是穿着和服去了。雖然說着不用,宮治還是特意把店裏唯一的一間隐蔽的小隔間留下來給他了。北坐在隔間的榻榻米上,盯着桌上茶杯裏浮起來的茶葉,一時出了神。
聽到有人過來的聲音。北擡起頭的時候,率先看到的是宮治那根本就無法掩飾住的震驚的眼神。視線一轉,只看到女生的和服下擺窸窸窣窣地掃過榻榻米,飄過一陣香氣,一下子就坐在了他對面。
北擡起眼,望見她清麗的笑容,清脆的聲音在空氣裏小小地炸裂開來:“北信介嗎?我是松生彌。”
這不是——
抓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