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之一
之一
episode 1
“明明是她先晾着我的吧？”
昏黃色的燈光下，宮侑在飯團店裏如此和自家兄弟抱怨。宮治和真由美互相對視一眼，又心照不宣各自移開視線。真由美端了一碟剛捏完的一口飯團走開了。宮治拿走桌上喝得還剩個底的啤酒，捅了捅宮侑：“吃完趕緊回你女友家，不要在我這裏耍酒瘋。”
“那也是我家！別把我說得好像被包養的小白臉一樣，可惡，混蛋阿治。”
宮治嘆了口氣，摸進他的口袋掏了車鑰匙，費力地扛起他走。宮侑腳步趔趄，一邊搖晃一邊嘟囔着一些怪話。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其實根本還沒有那麽醉，只不過是阿侑在被年長三歲的女友以“工作真的很忙”為由冷落了半個月之後，借着酒勁久違地鬧了鬧小孩子脾氣。
不過有多久了呢。
宮治把宮侑扔進車裏，看着他四仰八叉躺下卻又因為空間不夠大而不得不蜷起長腿的樣子解氣地笑，慢條斯理地小聲道：“總算有個治你的女人了。廢物阿侑。”
一直到車子駛上燈火通明的馬路，後排的宮侑才後知後覺地冒出一句反駁的話：“你才廢物。”
把宮侑送回公寓時，山田莉子正在做瑜伽，穿着legging和緊身運動上衣的曼妙身材在只開了一盞睡眠燈的客廳裏朦胧一團如白霧，直到她穿上外套打開明亮大燈才看到趴在宮治肩上有些懊惱的阿侑，因為還在和她置氣所以幹脆閉着眼睛不去看她。
“喝酒了啊。”
山田說着捋了捋頭發，另一只手湊過去軟軟地摸了摸宮侑微紅的側臉試探了一下溫度，爾後熟練地把他接了過去，徑直扶到了卧室床上。雖然已經認識了很久，宮治還是不得不對山田健壯穩定的力氣由衷敬佩——和她的外表完全不同。
“是因為我之前加班了很久的事吧？”
山田倚靠在玄關的牆邊，送走宮治的時候帶着一副明了的神情和他确認。
“是啊。”
宮治換好了鞋，略略提高手裏的蛋糕盒子和她道謝。手放上門把手的時候終究還是頓了頓，回頭補充道：“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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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阿侑那家夥，雖然看起來很輕浮的樣子，但是如果真遇到什麽事的話，一直都是很認真的，”宮治說着，聲音漸漸落了下去，逐漸趨于冷靜的自言自語，“不管是排球還是什麽…”
山田沒有聽清後半句話，歪了歪頭表示疑惑：“排球？”
“沒什麽。”
宮治朝她擺了擺手道別。
“不管是阿侑還是莉子，可能都比他們自己以為的更喜歡對方。”
在剛得知兩個人戀愛同居之後，真由美和宮治去他們的公寓作客，在回去的路上少見地和他說起了對別人感情的評論。宮治捏住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鑽出圍巾朝冰冷的空氣哈了口氣：“是啊。”
一個是張狂自負的人格廢物MSBY二傳手，一個是溫柔含蓄波瀾不驚的業內精英。不了解內情的外人光是從兩對相反的形容詞上就看不見兩個人在一起的可能性，誰還能想到他們甚至走到了同居這一步。
只是外表看上去溫柔的人，倘若沒有一點雷厲風行的手腕，怎麽可能爬到精英的位置？而再怎麽張狂的二傳手，如果無法細致地觀察到隊友的狀态，對自己身邊的人有足夠的了解，也不足以成為合格的二傳手。
宮治離開後，莉子在黝黑的玄關處靜立了一會。有回憶如夜晚下的海浪撞擊岩石碎裂一地的泡沫湧上來。卧室傳來居心叵測的哼唧聲。她走過去，看到床上聳起一個詭異的圓包狀物體。宮侑裹在厚厚的被子下探出頭來看她，撞上她的視線後又很快縮了回去，滿臉負氣。
莉子在床沿坐下，慢慢摸索過去觸碰到宮侑的手，輕柔摩挲上面的繭。宮侑忽然反手捏住她，一整個被子掀起來把她裹了進去壓在身下。還浸沒在回憶裏的莉子微笑起來，去撫摸他的臉，感受到宮侑在用臉頰蹭她的手，鼻尖貼着肌膚順勢向下劃過嗅聞她手臂上殘留的香水味。
“喝太多酒的話好像不行吧。”
莉子慢條斯理地用平靜的語氣激起了宮侑從始至終都沒變過的幼稚的好勝心。他把臉埋進她的脖頸處，手掌在她皮膚細膩柔滑的腹部上緩慢游移，聲音低沉環繞，溫熱的吐氣包裹着耳垂，和冬季冰冷的空氣形成敏感顫動的刺激。
“你說誰不行——嗯？”
episode 2
山田家和宮家是牆靠牆的幾乎知根知底的鄰居。山田家的觀賞柚子樹迅猛生長，枝頭碩果累累，徑直垂進了宮家的院子裏。十歲的宮侑心生歹念，搬了椅子站上去，努力踮起腳尖舉着雙手，抓住一個樹枝就擰了一個柚子下來。
已經預料到會發生什麽事的宮治站在不遠處，果不其然瞧見隔壁家那個年長他們三歲的姐姐陰沉地從牆那一邊探出了頭。沾沾自喜的宮侑尚未察覺，還想招呼阿治來和他一起再多采幾個柚子玩，壓着樹枝的手臂不自禁地一用力，三個人都只聽到一聲清脆的咔嚓。
一整個樹枝嘩嘩掉在地上，伴随着撲通撲通的柚子滾落聲以及，在猝然看到山本燦爛微笑後的宮侑的心髒打鼓聲。
這柚子哪裏是掉在地上，是一個個砸在宮侑的心髒上。
強悍如虎的隔壁家的山田姐姐，因為站在更高的梯子上而直接雙手在牆上一撐，如同命中注定的災禍般跳了過去，迅猛飛撲撂倒了阿侑，抓住他的衣領就開始揍他。
眼冒金星的宮侑尚且還未分析清楚眼前的狀況，不由分說的好勝心讓他和山田扭打起來。宮治哇哇大叫去找自家母親，還直接驚動了在他家作客的日高夫人。
最後的結果是宮侑鼻青臉腫滿臉負氣地攏起一大堆柚子，使了土下座道歉。日高夫人瞧了瞧站在她身邊面無表情的女兒真由美，又瞧了瞧威風凜凜站在宮家院子裏的山田莉子，由衷感嘆：“還真是個不得了的小姑娘啊。”
當然，晚上山田夫人回來得知此事的時候，扯着莉子的耳朵讓她去宮家道歉。宮侑躲在自家母親身後看着莉子兇狠的神色，生怕還會挨揍。白天剛和宮侑幹了一架而全身髒兮兮的莉子毫不服氣，對着宮侑龇牙咧嘴企圖繼續恐吓，宮侑朝她吐了吐舌頭，仗着有山田夫人的保護而一臉得意地做着鬼臉：“略——你以後絕對嫁不出去，絕——對——”
說出這句話時的宮侑還是個因為打不過女生而自覺丢臉的小男孩，似乎也絲毫看不明白洗幹淨臉之後莉子的清麗容貌，但也就是忍不住去惹怒她。兩個人打打鬧鬧到國中，年長的莉子似乎在一夕之間就變了一個人。踏入青春期之後，猝然收斂住，從此之後宮侑看到的只有同其他女生一起悄悄把制服裙子卷短，和各種同齡男生笑靥如花地往來的莉子。
“喂，都走光了啊。”
國中三年級的宮侑朝高中三年級的莉子喊出這句話。部活結束之後的夕陽濃烈生輝，拉長莉子俏麗的身影。聽見他聲音的莉子回頭瞧了一眼，笑嘻嘻地揉他的頭發。彼時的宮侑雖然已經在迅速竄高，比起莉子來還是差了一點。
“難道上國中的小朋友還沒見過這種長度的裙子嗎？”
宮侑打飛她的手，手插在運動褲袋裏和她并肩走着：“難道上高中的大媽還喜歡這種長度的裙子？”
“男生都喜歡這種哦。雖然我才不管他們喜歡什麽。我這樣穿只是因為可以露出我的腿，這是我最喜歡自己的部分。”
宮侑側過臉看她，注意到她眼角泛紅一片，眸子裏仿佛還有尚未蒸發的水分，在金色的夕陽之下閃着如同湖面波紋的光。
宮侑假裝沒看見，漫不經心地微笑着戳她的痛處，尾音上揚：“那有什麽用，還不是照樣被男朋友甩了。”
從不會被他的垃圾話氣到的莉子也一臉微笑：“聽說你上周的比賽輸了呢。”
“是他們太廢物了。連我傳的球都接不到。”
莉子聽出宮侑語氣裏逐漸下沉的音調，嘆了口氣：“不是說二傳手就應該好好和隊友配合好嗎？”
“喂…”
“比起責怪隊友，倒不如說，”莉子沒理會他暗示住嘴的警告，自顧自說了下去，“為什麽阿侑你非得那麽自信不可？”
宮侑陰沉着臉停住了腳步。
莉子轉過身去看他，并不怯懦地直接對上了他陰暗的視線，語氣坦率仿若耀眼金光，毫無遮蔽：“但是我非常喜歡你這種旁若無人的自信。”
身後的夕陽陡然熄滅，仿佛灰燼般擁出灰紫色的雲朵。站在昏暗光線下的山本莉子的裙擺在微風中抖動，筆直的長腿傲然而立，淺淡微笑的弧度恍若雲後新月。
宮侑冷哼一聲，扭過臉去，毫不理睬她的示好：“要是喜歡就好好學着點吧，被男人甩了就哭鼻子還真是沒用啊。”
“好好，”莉子投降，聳了聳肩表示懶得再和他鬥嘴，結果還是歪了歪頭，周旋着加上一句，“那麽阿侑你什麽時候長成男人呢？”
宮侑笑意漸濃，神色自若，語氣挑釁地擊碎了暧昧：“你只有這點話術勾搭男人嗎？”
莉子罕見地差點被氣噎，仍舊不願意示弱：“怎麽，你算男人？”
宮侑噎住了。
照理說只需要理直氣壯地用“純種18K不容置疑的男人”反駁回去就可以了，但莉子的回擊裏永遠透露着一種依舊把他當作小了她三歲的孩子看待的暗示，仿佛是一條心照不宣的界限，各自提醒着以免越線。
但宮侑的自在之處就是，他從不領情。他不僅不領情，還很可以地去讓別人下不了臺卻無可奈何。所以在莉子的嘲諷下，宮侑不加掩飾地換上了音調起伏着的，做作綠茶學弟般的撒嬌語氣，純真無邪的笑意溢出眼睛：“不用說這麽無情的話喔，莉子姐。難道你想試一下嗎？”
能夠抵擋住所有陰陽怪氣卻唯獨受不了這一套的莉子，雞皮疙瘩幾乎要掉一地。沉默幾秒強作鎮靜之後，她因為過于用力而崩出了燦爛過頭的笑容：“真的很感謝你的邀請。但還是不了，我怕你被我揍得嗷嗷哭——像以前那樣。”
episode 3
“一對邪道情人”。
“兩個人都邪門的夠可以。”
莉子看着宮侑在昏黃燈光下閉着眼睛，忽然想起大學時的前男友對他們兩個的評價。她伸過去手指輕輕碰他的睫毛，望着它微微抖動，知道宮侑還沒有睡着，只是還在氣她冷落他小半個月，故意沒有講話。
聽宮治的描述，在飯團店裏的宮侑唉聲嘆氣仿若性轉怨婦，一杯生啤見底就開始數落她的忙碌冷淡。莉子從枕頭底下抽出手機，音量調到最大，點開宮治發給她的視頻，一句斷續的“莉子那…家夥”瞬間沖破空氣。
假裝冷漠的宮侑一轉眼從床上跳起來：“阿治那混蛋！”
莉子笑容暧昧，捏着手機開始公開處刑：“原來阿侑你私底下還挺粘人。但是為什麽是去粘阿治和真由美了呢，主角難道不是我嗎？”
要知道雖然宮侑對着自家兄弟抱怨，但當着莉子的面的時候，俨然是“你愛怎麽忙就怎麽忙”的嘴硬模樣。宮侑憤懑地搶過她的手機，按下聊天界面上的語音鍵就是對宮治的一通亂喊。
“雖然我上個月确實不對，”莉子聽不下他給宮治扣帽，捂住他的嘴，一臉微笑，“但是之前你集訓的時候可是也有整整一個月冷落我呢。”
簇起眉頭仔細回想了一下而記起似乎确有其事的宮侑一下子閉了嘴，安靜幾秒又恍然大悟：“等等，後來我可是有好好補償你吧？”
忽感不妙的莉子立刻裝傻：“欸，有嗎？”
“五次，”宮侑朝她擺了擺手，慢慢逼近她，笑意陰險，“那這次輪到你了。要是能做到的話我就既往不咎。”
在腦海中盤算之後，莉子咬咬牙，伸出手和他擊掌：“成交。”
“啊還有，之後要來體育館看我，等我下訓。”
“為什麽？”
“給其他那群單身的家夥炫耀一下我的女友。”
“…你這家夥還真是有夠惡劣。不過聽起來很有意思。”
第二天去宮治店裏吃飯的時候，雖然兩個人都腰酸背痛但默契地強撐着絕口不提，斷續用眼神試探以□□露出力不從心的認輸感。宮治只消看一眼兩個人眼睛底下淺淡的黑眼圈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啧了一聲不予置評。
“反正阿治肯定做不到這種事吧。”
對那聲啧而心生不滿的宮侑坐在桌邊笑嘻嘻地開了口。宮治擡手捂住身邊真由美的耳朵，一臉正氣：“別用你的臭嘴污染真由美。”
“昨天刷新了記錄…嗷…”
宮侑話音未落，莉子一拳錘在他腰上，讓他直接一聲嗷了出來，顫抖着努力撐住桌面才不至于從椅子上摔下去，把後面那聲“嗚”吞咽了回去。
“不要當着真由美的面說這種事啊，阿侑，”莉子撐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宮治，但對方早已預料到她下半句會說什麽，“畢竟阿治可是把真由美當聖女供奉的。”
果然。
兩個半斤八兩的人。
宮治面不改色：“我們只是沒有你們那種在別人面前大聲宣揚這種事的癖好。”
趴在桌上微微顫抖的宮侑奮力擡起頭怒喝：“廢物，阿治你這個廢物。”
“哐”地一聲，真由美手裏的刀敲進砧板，把三個人都吓了一跳。宮家二鐵則，一不惹拿着菜刀在做飯的日高真由美，二不惹戴着拳擊手套的山田莉子。理由無他，不過是會生命垂危。
真由美掀起圍裙擦了擦手，一邊把蘆筍整齊碼進碟子裏一邊面無表情雲淡風輕：“這種事情，就算是阿治也能做到。”
震驚幾秒之後，莉子低低地吹了聲口哨。宮侑眼神懷疑地盯着阿治，對方鎮定自若地微笑，然而心下已經微微開始害怕。
“那對雙胞胎本來就夠瘋了，但是那家的女人更了不得。”
坐在另一旁靜觀全程的熟客角名轉過臉，輕聲下了判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