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之五
之五
Sup. 2
真由美做的蘋果茶，蘋果洗淨切塊，和曬幹的橘子細皮、去核的紅棗、琥珀冰糖放在一起煮，入口就是酸甜的清爽感，把吃多了醬油核桃飯團帶來的膩感全部掃除。實際上還有一種更好和更簡單的方式是直接把普羅旺斯粉西紅柿切塊，撒上白糖，出汁之後配着飯團一起吃，是仿若夏天般蓬勃的口感。
回去的路上宮治聽真由美說着配菜的事。雖然平時話很少，但只要一提到食物就會絮絮叨叨好像怎麽也說不完。宮治表情認真，實際上腦海裏想要跟上去的思緒一直被剛才收拾東西時阿侑湊到真由美耳邊悄悄說話的場景打斷。
“阿侑那家夥，”因為在意得不行，還是開了口，“剛才和你說什麽？”
被打斷的真由美愣了愣，忽然朝另一邊靠了靠，和他保持一點距離：“沒什麽。”
宮治皺了皺眉，朝她貼過去：“但是你看起來根本就不是沒什麽的樣子。”
然而真由美好像生了什麽氣，猛地把他推開，往前跑着追上了莉子和阿侑，把他扔在身後。受到了打擊的宮治眼神震驚，努力思考了一番也沒有想起他有什麽惹怒她的地方。
該不會和阿侑說的一樣被讨厭了？
野餐之後，真由美好像故意躲着宮治，無論如何只要在走廊上剛看到她，下一秒就沒了人影。上課時對于他扔過去的紙條也只當沒看見，窸窣打開看完就塞進了課桌抽屜。午飯時正要去抓她，視線裏也只能抓住她抱着便當盒快步走出教室的動作。明明都在一個班上，但假如對方有心的話，看起來還是很難和她接觸到。
不管怎麽回憶都思考不出什麽出錯點的阿治，最後把矛頭對準了阿侑。
“你那天和真由美說了什麽？”
食堂裏，宮治從宮侑手中抽出筷子，讓他咬下去的牙齒打了個空。
“什麽？”阿侑從他手裏搶回筷子，稀裏嘩啦一口烏冬面下去之後回想了一下，一臉無辜，“什麽都沒說啊。”
然而在阿治不爽的眼神逼迫之下，宮侑擺了擺手：“啊啊我想起來了，我和她說，阿治超——級——喜歡你唷。怎麽樣，這次幫了你一把，可以請我吃布丁嗎？”
“這不是把她吓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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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治幾乎要吼出來，在周圍人好奇的“宮氏雙胞胎又要整出什麽好戲”的眼神注視之下，硬生生把音量憋了回去。
“如果她會被吓跑，只能是她不喜歡你吧。那你就不用費心思了。”
阿侑一臉的理所當然。宮治一時語噎，用筷子挖起一大口飯下了肚。
“我說啊，有時候真的很想揍你。”
“莫名其妙說什麽啊。”
“你真是一點都不懂…真由美啊。”
差點要說出“女人”兩個字的阿治頓了頓，最後換成了真由美。一如小時候跪坐在客廳外的地板上一樣，阿侑語氣迷茫：“為什麽我要懂真由美？”
周末，日高夫人接到了阿治打來的電話，是邀請真由美去新開的拉面店吃拉面。聽說還有挑戰拉面的活動，如果能在挑戰時間內吃完的話獎品是一整套的拉面鍋具。
原本在line上已經聯系了真由美，但一直沒有得到她的回複，宮治只好從自家母親那裏以“洗一周碗”的代價買下了“在煲電話粥前和日高夫人先說幾分鐘”的機會。宮治說完之後，話筒就被宮夫人搶了過去，語氣自豪：“怎麽樣，這次真的可以送你家一個兒子喔。”
正要走開的宮治腳下一滑，還好扶住了樓梯。
然而要勸出真由美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哪怕是日高夫人也難以做到。唯一攻下真由美的點是拉面廣告宣傳單上那一套閃閃發亮的鍋具——雖然真由美平時對化妝品、衣服之類的東西沒什麽興趣，但對廚房用品毫無抵抗力，平時的零花錢全都用來買各式各樣的高級廚具，堆在廚房裏總被自家母親吐槽眼小手大，畢竟兩個人對付日常飯食根本用不了這麽多不同功能的廚具。
躺在床上看料理書的真由美在下定決心和宮治一起去吃拉面之後，把臉埋進被子裏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先前去野餐時，她接到宮夫人的電話，和她說“阿治這次超級認真地在做飯團”，以至于她後來不由地就去維護他。再就是被阿侑悄悄告知，“阿治那家夥超級喜歡你”。
怎麽回事。宮家的人是不是都喜歡用“超級”這兩個字？
單是從別人嘴裏說出的“喜歡”的兩個字，就已經讓她心慌到無以複加。在學校看到宮治就下意識地躲起來，注意到他的視線就馬上逃出教室。無法想象在得知“阿治喜歡你”這一件事之後，還能怎麽和他自然相處。
但是會不會又是阿侑那家夥在故意捉弄她？
真由美忽然又生起氣來，起身打開床頭的抽屜，把裏面疊得整整齊齊的阿治在上課時扔過來的紙條悉數塞進了幹淨的垃圾桶。事後她恍然想起自己最近似乎生氣太多次了——全都是不由自主地，被擾亂心神，一個人生着莫名其妙的悶氣，就只是因為“可能又被阿侑他們耍了”這件事。
為什麽要這麽在意這件事？
如果說是因為被他們戲弄，那她不是早就已經不會在意了嗎。不管是小時候也好，現在也好。為什麽偏偏這次會因為覺得是被阿侑騙了而覺得這麽生氣？
真的會在意“阿治超級喜歡你”這句話其實是假話嗎。
去拉面店的晚上，空氣中已然有了春季的花香，在夜色中暗暗湧動着。宮治走了幾步，不知覺中把她護在了內側。真由美罕見地忽然覺得口中有點發膩，開始想念蘋果茶的清爽味道。在人潮湧動之中，她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幾聲。
她下意識地去瞧了宮治一眼，結果發現他也正看着她，語氣自然沒有起伏：“我今天也沒吃中飯，因為想着晚上要吃挑戰拉面。”
真由美暗自松了口氣，靠着他的那一側手臂在恍惚之間開始發熱沉重。在過馬路之際，宮治順勢就牽住了她的手。真由美驚了驚，略略掙紮了一下，但更像是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手被包裹在宮治的手裏的姿勢，最後不由自主地把力道松了下來。
口中的發膩感消失了。
真由美倏忽覺得，宮治和蘋果茶一樣。
在冒出這個想法之後，她猛然意識到一件非常糟糕的事——她喜歡上這個家夥了。
新開的拉面店裝修簡潔大氣，是非常傳統的風格。剛開業不久，客人很多，其中很多人對比賽興致勃勃。真由美看到門口整齊地堆滿了拉面鍋具的包裝盒，腹中的饑餓感傳遍全身，讓她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宮治的手。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她又迅速松開了。
雖然平時很少能知道她在想什麽的宮治，唯獨在食物這一點上和她有着不必言說的默契。排隊進去之後，他和真由美都點下挑戰拉面并且多點了一份煎蛋。最後宮治看着他碟子裏的嫩邊荷包蛋，又瞧了瞧真由美碟子裏略微有些焦了點的荷包蛋，不動聲色把自己的碟子和她交換了。
“我喜歡焦邊的。”
宮治指了指，沒有把其實他也更喜歡嫩邊荷包蛋的事實說出來。而真由美還未來得及答話，店員已經沖過來拍下了他們桌上的計時器。
真由美吃東西從不會毫無美感地狼吞虎咽。比起店裏其他吃挑戰拉面的人，她有條不紊的樣子甚至會讓人懷疑她本意根本不在此。一邊用筷子挑起拉面一邊用圓頭木勺舀起湯，在把富有彈性的面條送入嘴中之後再送下一口湯。但咀嚼的速度極快，動作也從不間斷或遲疑，神情認真得和上課記筆記一樣。宮治看着她安靜鼓動的腮幫子和溢出幸福感的眼神，忽然想起秋季在神社的樹下吃東西的松鼠。
有點過分可愛了。
雖然說到底還是挑戰拉面，份量和真由美平日的一頓飯加上飯後甜點差不多。真由美很能吃這一點在宮治見識過她在小賣部買下三個超大號分享裝紅豆包之後就已經很清楚了。畢竟不管怎麽說，一個超大號紅豆包就能遮住他的臉，而在這之前，真由美才剛吃完便當——雖然便當裏有一部分都被他吃掉了。
但是宮治沒吃完拉面。
并不是說挑戰拉面遠遠超出了他平時的飯量，而是——挑戰的一半時間裏他都三心二意了。
說實話，這簡直是一種罪惡。
回去的路上宮治看着真由美提着一盒鍋具罕見地表露出愉快的樣子，心下莫名松了一口氣。春季的夜晚微有涼意，透光高積雲*鋪了半邊天，把月亮籠罩住，發出澄淨幽光。因為過于在意一些事，以至于宮治都沒有注意他和真由美身後都有些什麽人。
“上周，”宮治轉過臉去望向真由美，微暗月光打亮半邊臉，“為什麽躲着我？”
真由美怔了怔，捏着盒帶的手松了松，慢慢移開視線：“有嗎。”
“別以為路燈太暗我就看不清你的表情。還有你的聲音聽起來就夠心虛了吧。”
企圖逃開宮治目光的真由美恍然發覺她的視線被他牢牢吸附過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放置點，最後只能眨了眨眼，在涼意如水的月色之下把她的目光放入他直直注視着的眼眸之中，依然嘗試以迷茫來敷衍過關。
“上次練習的時候我吹錯了一個音。”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想起了這件事。宮治沉默了幾秒，沒有明白她的意思：“為什麽？”
真由美聽着他困惑的語氣，陡然升起淺淡的怒意，為着宮治“根本不會感到不安”這種事，抑或是“根本不需要産生糾結困擾的情緒”這種事——憑什麽在這種時候還能語氣平靜又理所當然地問出“為什麽”？
“煩死了。”
聽到她猛然低喊出這句話，宮治驚了驚，還未反應過來就率先看到了她驚恐而生氣的臉，并不知道這句話是她對着她自己喊的。
“我會有什麽辦法？吹錯了就是吹錯了。看到你在門外笑就一下子分散了注意力。只要看到你就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氣，也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哪怕是做飯的時候只要一想到這樣的事就沒辦法集中精神，心髒就和現在一樣跳得厲害——真的太讨厭了，我真的超級——讨厭你，全都是你造成的吧？你還問我為什麽…”
被從未見過的一口氣蹦出一連串話的真由美所吓到的宮治，尚未來得及吸收這串話裏所有的訊息，像是在做高難度的外語聽力題，腦海中只明确捕捉到了“心髒就和現在一樣跳得厲害”這一句話。瞬息之中，呼吸幾近停止，因為缺氧而大腦一片空白，仿若冬季陽光照耀在潔白積雪之上的刺目眩暈。
“所以說你不要在我眼前晃…”
尾音來不及落下，戛然而止。真由美眼前一黑，身體被拖拽過去牢牢裹住，只感受到宮治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抽了抽鼻子，滿是他身上洗幹淨的衣服的清新味道——十幾年來就從來沒有換過的那個味道的洗衣液。
“太可愛了你…真的…”
真由美感覺到宮治的氣息吹拂在耳際。他壓低了的嗓音遏制住了尚未來得及翻滾的狂喜，仿佛心髒就在胸腔裏停止。
“可愛到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可愛？”
真由美困惑住了。
“想一口吃掉的那種可愛。”
察覺到危險氣息的真由美驚了驚，拼命掙脫開宮治，慌亂得幾乎手腳并用逃出幾米遠。宮治拎起她遺落的盒子在她眼前晃悠，嘴角漾着淺淡笑意，眼神似笑非笑：“獎品——不要了嗎？”
真由美沖過去想要奪過盒子，奈何被他高高舉起，怎麽跳都夠不着那個高度。宮治一本正經進行逼迫：“要拿的話就先說一聲喜歡我。”
身後的露天咖啡館，宮夫人、日高夫人以及夾在兩個人中間的宮侑，各自拿着菜單擋住彼此震驚的臉。因為擔心宮治和真由美的關系而一路跟蹤過來的三個人互相交換過視線，宮夫人朝宮侑眨了眨眼，傳達出“好好學一學”的信號。
“簡直是見了鬼。”
宮侑笑眯眯吐出一句話。哪怕再給他半年時間他都不想接受“阿治搶跑在他前面”這件事。
*透光高積雲：暗示近日天氣可能不穩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