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寒凜醒來的時候是黃昏時分。窗外樹影婆娑,林葉層層疊疊,蟬在嘶鳴。
他睜開幹澀的雙眼,坐起身,手肘剛要撐在床板上,指尖卻不小心碰見了什麽毛茸茸的東西,他一頓,垂眸,啊,是她。剛才碰到她額前的碎發了。
她雙手交疊,腦袋枕在手臂上,壓得一條手臂泛紅,沉靜的眉眼那麽恬淡,好像世間萬物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事情是睡覺……
他啞然,擡手蓋住半邊臉,低低笑起來,低沉的嗓音。
女校醫拉開簾子走進來,見他已經醒了,道:“剛才給你測過體溫了,已經退了燒。”
“謝謝。”
寒凜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不碰到柏歲歲,下床穿上鞋,問女校醫:“現在什麽時間了?”
“已經放學了,不過操場那邊還有比賽,因為雨停了。”女校醫走出去。
診室面積不大,但五髒俱全,她身後是一排藥櫃,碼放着一排排整齊的西藥。她拉開玻璃櫃門,拿了一盒感冒通和布洛芬,用袋子裝好。
寒凜走過去用手機掃碼付了錢,卻沒有拿藥。他又回輸液室,發現柏歲歲還在睡,額前的碎發被風吹着,像柔軟的海草。
他走過去,低下腦袋,手放在她肩膀上,叫一聲,“月亮?”
人沒有動。睡得很沉。
他思索片刻,幹脆将她抱起來,輕放到病床上,給她墊高了枕頭,又蓋上一層薄被,出來對女校醫說:“我有點事情,她醒了的話,就和她說我已經走了。”
女校醫寫字的手一頓,擡頭看他,“不等她一起回去麽?小姑娘照顧你一下午了,怎麽能自己走。”
寒凜神色淡淡的,道:“她睡得挺沉的,應該是累了,不忍心吵醒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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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校醫目光落在他臉上,又看看輸液室的方向,心下明了。大概這是對還沒挑明關系的小情侶吧?
她是過來人,又在這學校做五年校醫了,小情侶見多了。只是像這樣朦胧暧昧的還是很少見。
甚至有一回,一個女生說肚子痛,她一番檢查詢問下,發現那個女生是偷吃了禁果,中招了。
“那好,我會轉告她。”
寒凜道了謝,走出醫務室。女校醫發現他沒有拿藥,忙叫他,他擺擺手,“不需要。”
女校醫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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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有人推自己的肩膀,柏歲歲睜開眼睛。女校醫的臉很溫和,見她醒轉,忙笑着說:“快回家吧,都六點半了,我也要下班了。”
“……”
她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狀況,一邊掀開被子下床穿鞋,一邊問女校醫:“我睡多久了?”
“一個小時左右吧。”女校醫出去,回來時手裏拎着一袋藥,遞給柏歲歲,“那個男生忘記拿這個了,你給他送過去吧。”
“……好。”
柏歲歲看看天色,已經天黑了,校園裏靜悄悄的,因為這幾天校運會,不用上晚自習。她匆忙跑到操場那邊,果然,一個人也沒有,每個班級的大本營的位置,只有幾張桌椅。
她拎着藥躊躇半天,才想到給寒凜打電話。
電話很久才接通。有點吵,像是什麽硬物互相的撞擊聲,接着是人聲。
“喂?”
他的聲音淡淡的,和平時不太一樣,有點沉。片刻,他又說:“月亮?”
她握着手機的那只手有些泛白,道:“哥哥你在哪兒?醫生說你忘記拿藥了,我現在給你送過去。”
“不用了,哥哥病已經好了,不需要吃藥。”
“可是你今天燒到快四十度了,還是吃藥吧?藥不能停。”
“……”
他沉默兩秒,“那你過來吧。”
她已經走到校門口的位置。
“哥哥在家麽?”
“不是,哥哥在一間桌球室打球。地址我發給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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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地下桌球室的樓上是零度酒吧,重金屬音樂聲紛紛砸砸,只是隔音效果很好,所以樓下的桌球室完全聽不見一點動靜。
桌球室一共五間,每間互不幹擾,隔欄窗戶用磨砂玻璃做了格擋,能看見模糊的人影。
煙霧缭繞的室內,酒吧服務生端了一盤開好瓶蓋的冰啤酒進來,江策先拿了一杯給寒凜和凡皓,之後才拿了瓶自己喝。
喝完酒,又點了煙,吞雲吐霧間,江策發現寒凜不打球,靠在一面牆邊,眼睛半眯着。霓虹的燈火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江策叼着煙,問:“剛才和小仙女打電話來着?”
寒凜側目,把玩着手裏的銀色打火機,“她想給我送感冒藥。可我已經好了。”
說完點燃香煙,甩甩有些酸的左手,将火機随手扔到地板上。
凡皓過來借火,撿起火機發現用不了了,他擰起眉毛,“靠,凜哥你能不能愛惜一點兒公物?這火機不是策爺的麽?”
江策用球杆一挑,球沒進,他蹙眉,看向凡皓,“一支打火機你至于麽?老子球技都退步了。”
凡皓嘲笑,“您這球技啥時候進步過呢?老子閉着眼睛都能捅進去。”
說着拿起球杆一挑,球果真滾進了球袋裏。
江策懶得理他,走到寒凜邊上,又點一支煙,道:“想什麽呢大晚上的?不會是想?”他說完,暧昧地笑笑。
寒凜側目,狹長的眼睛瞥江策一眼,不置可否。
青春期的男生各方面都是旺盛的,火氣更是擋不住,他當然明白江策什麽意思,只是,腦子裏忽然劃過那些畫面,聲色缱绻,高低起伏的暧昧低吟……
他煩躁地閉了閉眼睛,掐掉手裏的煙,扔在地上,用鞋碾過煙頭。
“煙先別抽了,待會兒她要過來。”
江策和凡皓只好把煙給掐了。
“服了,為了配合凜哥力求在小仙女眼中做一個好好學生,我和策爺可真是付出太多了!”
垃圾桶擋路,江策踢踢垃圾桶,臉上是狡猾的笑意,說:“滾,咱凜哥本來就是好學生啊,不是我班班長麽?要不是升高三了,以前還是學生會長呢。”
“那這位會長可真是太會演了啊?”凡皓扔了幾個空酒瓶進垃圾桶,“誰能想到年年登臺發言的優秀學生代表,私底下又抽煙又喝酒呢?對了,還經常來酒吧厮混到大半夜,簡直罪大惡極啊!”
“……”
凡皓說完,開始收拾桌面的火機和煙盒,全部堆到垃圾桶裏,“沒喝的啤酒收不收啊?”
寒凜低頭看手機,笑,“這個不用。我出去一會兒。”
為了做得逼真一點,凡皓甚至借了拖把來拖了一遍地板。“還有煙味兒不?”
江策嗅了嗅,“廢話,你tm之前一個勁兒地吸得倒是起勁,煙味哪能這麽容易就散?”
凡皓扔掉拖把,“你妹夫,老子就抽了三根也算多?”
江策忽然把食指放在唇邊,做噓聲的動作。凡皓會意閉了嘴,看向門口,服務生領着柏歲歲走進來。
小姑娘還穿着一身運動服,頭發用發繩綁成馬尾,白得快透明的肌膚像玉似的,不施粉黛的一張臉很素淨,但又透着一股子天然的嬌媚。
她手裏拎着一袋藥,書包單挎在肩上,一雙眼睛顯得有些好奇又茫然。
寒凜不在,她便問江策:“他去哪兒了?”
“他是指哪個啊?”江策不懷好意地笑笑,随手拿了一瓶罐裝啤酒,打開封口,“喝酒麽小仙女?”
“……我不喝。”柏歲歲走到角落一張高腳椅上坐下。
凡皓正忙着把裝滿煙頭的垃圾桶挪走,柏歲歲見他面善,比江策好說話一點,就問他,“他去哪裏了?”
“哦,你那帥氣哥哥去廁所了,絕對不是去幹壞事。不過,廁所最适合幹壞事了。”說完,他擠擠眼睛。
“……”
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麽有病啊。
她垂眼睛看地面,發現地板還有點濕,應該剛拖過,又聞到一點點煙味,便問道:“你們剛才抽煙了麽?”
江策和凡皓互看對方一眼,攤手。凡皓急中生智狡辯道:“不是啊妹子,我們來之前這裏是別人在用的,肯定是前一波客人抽煙搞得烏煙瘴氣,絕對不是我們,你看看這垃圾桶,這麽多煙頭,怎麽可能是我們幾個抽的?如果是,吸煙有害健康,我們早就暴斃了啊。”
“……”
柏歲歲終于知道和他們套話是沒有好結果的,幹脆不說話了。
又等了五分鐘左右,磨砂玻璃門被推開,寒凜走進來,手裏拎着一袋東西。
她下意識地站起來,寒凜看她一眼,臉色和平時一樣,溫和的大哥哥模樣,并且在他臉上看不見病容。
恢複得這麽快麽?
“月亮什麽時候到的?”他從袋子裏拿出一瓶果汁飲料,“哥哥剛才給你買喝的去了,過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口味?”
“……好。”
她要了一瓶茉莉花味的果茶,喝了兩口,随後想起來自己是來送藥的,忙把藥遞給寒凜。寒凜接過那袋藥,随手放到一張桌上,說:“哥哥争取在這些藥過期之前再病一次吧。”
“啊?”柏歲歲擰好瓶蓋,問,“為什麽?”
“因為……”他挑眉,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哥哥已經好了,不需要吃藥。”
“……我不信,你……”她猶豫一下,“你讓我摸摸額頭。”
“啊,月亮想趁機占哥哥便宜?”他笑得張揚。
柏歲歲語塞,擡起來的手一頓,臉紅了,轉過身,道:“不給摸就算了,誰想占你便宜啊。”
寒凜繞到她面前,彎腰,低下腦袋,湊近了些,道:“那你摸摸看?”
“……”
柏歲歲猶豫了一下,伸手,用手背碰碰他的額頭,先撥開他額前黑色的短發,露出好看的眉毛,她又用掌心測了測溫度,啊,好像真的不燙了。
她拿開手,正好撞進他濃墨一般的眼睛裏。她慌了下神,手心冒着汗,假裝背對他喝果汁。他又繞到她前邊,發現她連瓶蓋都沒能擰開……
“喝果汁不擰瓶蓋兒啊?”他狡猾地笑。
她:“……”
她也不知道怎麽了,手忽然沒有了力氣。
寒凜替她擰開瓶蓋,“怎麽連瓶蓋也需要哥哥給你開啊?”
“……”
她支吾半天,才說:“手……出汗了,所以……手滑。”
“哥哥還以為,月亮故意想讓哥哥替你開瓶蓋的。”他笑,燈光下,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深邃和蠱惑意味。
“……”
她紅着臉,走到角落的高腳椅那兒坐了,埋頭看手機,想緩解緩解尴尬。
寒凜走過來,問她:“月亮有沒有吃晚飯?”
她搖搖頭,“還沒吃。”
“哥哥給你叫外賣?”
“……嗯。”
寒凜背靠一面牆,低頭用手機選餐,過了會兒,笑,“還是吃竹筒飯麽?”
“煲仔飯行麽?”她說。
“怎麽辦?哥哥已經下單了。”他笑着說,同時一手繞過她身側,從她身後的桌上拿了一瓶礦泉水。
他的手臂很長,指尖穿過她身側時,碰到了她的手臂。
他的指尖總是微微泛着涼意,她卻和被燙到了一樣,身子一下子繃得緊緊的。
寒凜察覺到她的變化,沒有過問。空間太窄,剛才是不小心碰到她的。
怎麽這麽敏感?
他微微垂眸,“哥哥再給你買一份?”
小姑娘愣愣地點頭。
他又說:“那多出來的一份怎麽辦啊?”
“你吃……不就好了。”
他點頭,笑,“月亮想讓哥哥陪你吃晚飯啊?”
“明明是你自己多買了一份,怎麽是我……”她話說到一半,閉嘴不說了,垂着腦袋看手機,臉紅紅的。
另一邊,江策和凡皓兩人半天沒說一句話,全程看寒凜和柏歲歲你一句我一句,雖然好像很幼稚,但換做他們帶入進去,好像覺得又挺不錯,畢竟妹子是小仙女啊……
凡皓說:“我們今晚是不是不該出現在這兒?”
江策摸摸鼻梁,笑,“不是已經被他倆當成空氣了?”
凡皓:“……”
吃完晚餐已經是八點半了,柏歲歲想去洗手間換一片衛生棉,卻找不到路,而且樓上是酒吧,一群人在舞池裏扭來扭去的不知道在扭什麽,蹦蹦跳跳地比青蛙還能跳,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剛才進來時差點想直接打道回府。
忍耐了十分鐘左右,她起身去拉拉寒凜的衣袖,他正拿着球杆,彎腰瞄準了,一副要擊球的姿勢。
寒凜眉心一跳,專注的時候被打擾,他會煩躁。這次卻沒表現出來,起身站定,一手握着球杆,看着她,問:“月亮找哥哥什麽事?”
“我……想去洗手間,但是不知道怎麽走。”
“哥哥讓服務生帶你去?”
“我剛進酒吧的時候,有個男的說請我喝酒,我不喝,他還不讓我走,後來是一位領班姐姐過來解的圍。”她小聲道。
寒凜的眼皮一跳,道:“好吧,哥哥帶你去。”
他放下球杆,抽了張紙巾擦擦沾上巧粉的手。
“外邊很多人,月亮要跟緊了。”他說。
她點頭。
走了兩步,寒凜回身牽住她的手腕,笑,“還是這樣安全些,萬一走散了,哥哥還得到處找你。”
“……”
到了洗手間,寒凜松開手,說:“需要哥哥等你麽?”
她搖頭,然後進了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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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球室內,凡皓忍不住又抽了一根煙,吞雲吐霧間,寒凜推開門進來。
凡皓朝他豎起大拇指,“牛逼。耐心真好啊,還能陪着去洗手間。怎麽不等着一起回來?”
寒凜拿起球杆,給球杆擦了擦巧粉,彎腰瞄準,笑道:“她不讓我等啊。”
“可別回來的時候被人騙走了?這裏邊敗類可不少呢。”凡皓笑嘻嘻地說。
寒凜打進一球,扔了球杆,又要出去。凡皓跟上去,問:“真去等啊?不是,凜哥,你不覺得自己有病?實驗而已嘛,真當真了?”
寒凜用紙巾擦幹淨手,笑,“送佛也送到西。你說呢?實驗不到最後怎麽知道結果?小姑娘挺遲鈍,我得幫她開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