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在故事裏成為主角,可惜我們卻只能成為路人甲乙丙丁。

少女時代,宋祺安常常因為家境感到自卑,甚至因為不想被矚目而懊惱自己的長相。剛進德威的時候,女生的排擠嫉妒,男生的嘲諷輕浮,無所适從的她像是一片漂浮的孤葉我自飄零。可那以後她默默記下了少年的那句粗口,以及他做了她腦海裏浮現過千萬次想做的事情。再面對別人投來的異樣目光的時候,她終于能夠做到擡頭勇敢地迎面而上,并在心裏暗罵一句關你屁事以及暴打他們的狗頭。

那個總在人群中閃耀的男孩或許不知道,他給她擰巴的少女時代帶來了多少色彩。

喜歡他沒什麽特別的。人們總是誇大其詞自己的情感。但暗戀的注腳意味着她只敢站在角落遠遠地望上一眼。她甚至不敢像其他女生一樣,光明正大地表露出自己的喜歡,只能讓喜悅發酵在心裏,然後不動聲色地去欣賞。

要不是林樂瑤,也許她和他之間不會有任何交集。

小組的社會實踐課,她因為沒人願意接納落了單。這種社會實踐課主題廣泛,說好聽點是鍛煉學生的社交能力,說難聽點不過就是彰顯各位同學家底人脈的試金石——誰都想自己的履歷漂亮,有名人加持。像宋祺安這樣吊着一口氣在上流社會邊緣強撐的破落戶,沒人看得上的。

在辦公室被班主任訓導了半天,無非是指責宋祺安“過于孤僻不夠合群”。這所學校參考西式教育,追求德智體美勞的全面發展,不僅僅只是要求會讀書。而宋祺安在班主任別有深意的語氣裏顯然是那種“只懂得讀書的從公立學校出來的好學生”,連老師都帶有一種自以為是的口吻。宋祺安低着頭盯着自己的小白鞋默然無語,要強的她不想告訴老師她是因為被排擠才沒有加入任何小組。而一旁隔着一張桌子的距離,年級主任在誇獎幾個學生。

宋祺安瞥了一眼過去,看到孫和民先是一愣,随即慌張地移開視線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為什麽偏偏她總是在最窘迫的時候遇到他。

“最遲周五你要加入小組。”班主任下了最後通牒。

“做得到嗎,宋祺安?你說話呀。”

宋祺安不知道這種時候是該撒謊還是逞強,她選擇了沉默。

而這種沉默更激怒了滔滔不絕已經講了半個小時單口相聲的班主任。

“你這樣的學生,壓根不适合我們學校。我看你應該回去。”

進德威對于宋祺安來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聽到這句話她喉頭一哽,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委屈不要排山倒海地泛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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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有個女生走過來,聲音很清脆,是德威學生素來的自信和優雅。

“老師,我可以讓她加入我們小組嗎?”

宋祺安擡眸去看,那女孩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是天上的新月。她呼吸一滞,突然生出了一種相形見绌的感覺。

有些人與生俱來的落落大方的氣場,或許她這輩子都無法擁有。

“樂瑤,你們組還缺人嗎?”班主任似乎有些難以理解林樂瑤為什麽會想要邀請宋祺安加入。畢竟林樂瑤那組雲集了德威最有權勢的幾個家族,誰不想牟足勁地加入呢。

不遠處,清冷的男聲也跟着傳來。“老師,我們組缺。”

孫和民走了過來,站在林樂瑤身邊,轉頭朝後面的幾個男生擡了擡下巴。

“對不對?”

“對對對。”

“民哥說缺,咱們組就缺。”

幾個男生嬉皮笑臉地跟着過來應和。

宋祺安眨了眨眼,一下被面前這種輕松的氛圍帶動,眼睛酸酸的。幾分鐘以前她還處于被排擠的境地,而現在,有這樣一群人願意接納她。

“宋祺安同學,你願意加入我們小組嗎?”

林樂瑤滿眼笑意,她伸出手,掌心粉嫩,像是一只小貓友好地伸出小爪子。

那一刻,她終于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向她敞開。

那是林樂瑤他們的世界,也是宋祺安向往的世界,美好而又明亮,充滿了無盡的善意與溫暖。

“那天你為什麽會幫我?”

“因為我知道,以後我們會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林樂瑤是宋祺安在德威交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生朋友,因為她,開始有一些女生願意接近宋祺安。其實她知道,那些接近她的女生不過是為了接近林樂瑤罷了。但好歹她在德威也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處。

誰不想和林樂瑤成為朋友呢?她像是小太陽一樣,毫不吝惜自己的光與熱,慷慨地幫助他人,總是溫柔地笑着。她是林氏集團的千金,是人人歆羨的小公主,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幸運兒,是德威上下都會高看一眼,那樣備受尊崇與宋祺安截然不同的人。

見過她的每個人都會喜歡她,想要親近她。

而這樣耀眼的女孩,卻選擇了宋祺安。

“祺安,你有喜歡的人嗎?”

那天,她們坐在操場邊上的長椅上,看着那群打籃球的少年們。

陽光正好,灑在青春少年的身上,人群中他的身影格外地引人注目。

林樂瑤的目光緊緊跟随在那個男孩身上,宋祺安側目,看到她眼裏閃爍着的光是那樣明亮。

她本來應該把自己的秘密告訴自己最好的朋友,但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麽。

後來宋祺安常常在想,如果那一天,她先把這個秘密說出來,那她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

“我沒有啊。”

“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女孩的唇靠近另一個女孩的耳朵,輕輕吐着氣。

“我有喔。”

*

晚上宋祺安做了一個夢。夢裏那個女孩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拉着她的手靜靜地看着她笑着卻不說話。

“我該怎麽做呢?”宋祺安一遍遍地問她。

女孩沒有回應,眼裏的笑意逐漸被哀愁覆蓋。

宋祺安醒來以後,發現自己的枕巾是濕的。手指拂過臉頰,她不知不覺竟淚流滿面。

說不清是第幾次哭着醒來,回到現實生活她又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平靜到一種麻木的狀态。

她洗漱完出來,看到母親正在廚房忙碌。

“要不要喝粥?”

宋祺安搖了搖頭,從桌上拿了牛奶和雞蛋。“哥昨天又喝酒了?”

家裏清晨一般不做飯,除非那個二世祖昨晚又宿醉了。劉玉芹女士一定會端上最暖胃的粥給她的寶貝兒子補補身子。

“噓,小聲點。”劉玉芹瞪了宋祺安一眼,嗔怪道。“你哥還在睡覺呢。”

“他每天不都睡到日上三竿。”宋祺安輕哂,“所以姑姑給他介紹的工作他到底是做不做了?”

“工作當然是要工作了。但你哥長這麽大哪裏有吃過這樣的苦,給他一點時間緩緩吧。”

宋祺安聽到這句話,嗤笑了一聲,語帶諷刺。“吃苦?讓他到工地上走一圈監工就是吃苦了?哥今年都二十七歲了,還要緩到什麽時候?媽你不可能一輩子罩着他慣着他,你看看他現在被你寵成什麽樣的廢物了?還是個男人嗎?”

房間裏傳來玻璃杯子落地的聲響。

“吵死了!”

宋祺安幹脆沖進屋,一下掀開床上人的被子。

“宋祺昌,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吸爸媽的血不夠,現在還要吸你妹妹的血嗎?”

“我他媽吸你什麽血了?”宋祺昌被擾亂了清夢,氣得坐起來指着宋祺安的鼻子大罵。“你能不能給老子滾出去?”

宋祺安好笑地冷哼了一聲。“你還真是心安理得,宋祺昌。我就問你一句,你私下找過黎弘新,對不對?”

宋祺昌剛才的嚣張氣焰一下沒了,他張了張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妹妹,瞬間慫了。

“你.......你在說什麽啊?”宋祺昌心虛地不敢看她,轉身倒在床上用枕頭蓋住腦袋。

“宋祺昌你看着我啊。你剛才的氣勢呢?”

宋祺安既好氣又好笑,她用力去扒枕頭,但哪敵得過宋祺昌的力氣。她幹脆隔着被子一頓亂捶出惡氣,趕進來的劉玉芹見到這一幕,吓得連忙抱住宋祺安的手臂。

“宋祺安你發什麽瘋啊,一大早就打你哥。”

宋祺安推開母親,心寒地看着躲在被窩裏不敢出來的窩囊哥哥,聲線發抖。“媽,我和哥哥都是你生的,為什麽你這麽偏心啊。就因為他是男孩嗎?你知道他仗着我的名義和黎弘新借了多少錢嗎?我真是受夠了,我怎麽會有這樣的哥哥啊。”

劉玉芹的眼神有些飄忽,她支支吾吾地安慰:“祺安,你哥哥只是想借點錢周轉點生意,他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嘛。再說弘新那麽喜歡你,這點錢...........”

宋祺安側過頭,緊緊地盯着母親臉上的表情,突然明白過來什麽。

“所以這事你早就知道的對吧?”

劉玉芹被女兒陰沉沉的表情吓得閉上了嘴。

“我........哎,宋祺昌,還不快給你妹妹道歉!”劉玉芹掀開被子,揪着宋祺昌的耳朵,一番話說的別有深意。“你對你妹妹啥态度啊?知不知道祺安為了我們宋家做了多少事!這要以後祺安嫁到黎家去了,你這輩子給你妹妹做牛做馬都是你應該的。”

宋祺安身子一僵,她退後幾步,看着他們母子,渾身發冷。

“你們真的有把我當家人嗎?”

宋祺安的成長環境很特別。她的爺爺宋鴻軒在香港挖了第一桶金,作為一名成功的商人将宋家提升了一個階級。當年父親宋子明迎娶劉玉芹的那場婚禮好不風光,喜宴在五星級酒店擺了四天三夜花費幾千萬,就連現場裝飾的鮮花都是從法國空運過來的,各行各業的翹楚名流都前來祝福。宋家是有風光的時候的,所以才顯得現在有多落敗。眼看着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着宋家看笑話。

劉玉芹後來常常和宋祺安姐妹倆回憶那場世紀婚禮,那是她這輩子不多的高光時刻。她出身于江浙小康家庭,一口吳侬軟語,膚淺又虛榮。可到底家裏兄弟多分到手裏的家産所剩無幾,嫁給宋家讓她跨越了階級過上了一段揮霍無度的日子。她終于夠上了自己想象中的貴婦生活,卻也只能像一只金絲雀一樣被圈養在籠中。不過十來年,宋家衰敗,宋鴻軒撒手人寰,宋子明接連投資失敗,劉玉芹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收斂起來,但之後随着宋子明染上賭瘾日日流連賭場,宋家的債就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了。

即使這樣,劉玉芹最後也只是告誡姐妹倆,“你們以後嫁人呢,一定要挑個基業穩的好人家。女人這下半輩子的風光,就靠這選丈夫的慧眼了。”

似乎女子的價值只有嫁人。但宋祺安一點也不羨慕母親的世紀婚禮。

小時候哥哥在私立貴族學校讀書,她和妹妹在公立學校。

公立學校的學生大都單純,大家都沒有什麽經濟觀念,友誼也來的很簡單。

那時候劉玉芹每日忙着去shopping去旅行去和各位太太下午茶,不怎麽管她。她同桌常常喊她去她家玩。四通八達的小巷一路往裏走,筒子樓裏熱情的左鄰右舍,開小飯店的爸媽會做好多好多好吃的,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聊天說笑看電視劇。

煙火氣裏有家的溫暖。那是她不曾體驗過的生活。

宋祺安曾經多麽渴望能擁有一個和普通人一樣的家,所以她拼盡全力地想要維持這個家的存在,哪怕犧牲自己的一生,哪怕這個家早已千瘡百孔。

直到今天她才突然明白,她早就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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