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楔子
首先是宋祺安,其次才是孫太太。
當初結婚的時候,他向她許了諾,宋祺安卻在這牢籠裏迷了路。
他愛她有千萬種風情,最後卻發現,孫家只容得下一種風情。
正文:
這場飯局後面的氣氛顯然要輕松不少。
與其說宋祺安是來吃飯陪長輩聊天的,不如說是來面試的。而這場面試的結果是,她終于成功地拿到了孫家的入場券。
晚膳到了尾聲,上了甜點和水果。幾個長輩還在和宋祺安交談。孫棠心面色不善地以吃飽為由離席了,走之前不忘瞪了宋祺安一眼。宋祺安能感受到她的這個小姑子對她的偏見不可謂不深,只能在心裏默默嘆一口氣。而孫澤言玩着魔方時不時擡眸掃她一眼,一旁的陳婉心領神會,便也放慢了用膳的速度。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宋祺安朝外面看去,就看到西裝革履的男人匆匆走進餐廳。
看到她,孫和民才稍稍舒緩了緊皺的劍眉。
“還好嗎?”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家裏的飯吃得還習慣嗎?”
宋祺安知道他話裏的別有深意,于是也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很好。”
黎書竹道:“我聽說今晚的會挺重要的,怎麽這麽早就回來啊?”
黎書竹就是不想他今晚太早回來,才特意選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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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溫經理去負責了。”
孫老夫人和黎書竹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衆所周知孫和民對于公司的事比什麽都上心,哪有讓別人負責的道理。能讓他抛下重要的會議從公司跑回來只能有一個原因了,那就是有比公司更重要的事。
可還能有什麽比公司在他心中的地位更重要呢。
黎書竹的眸子沉了沉,不動聲色地笑道:“看你滿頭大汗地跑回來,還沒吃飯吧?”
他一落座,傭人端了碗小米粥和幾疊小菜過來。黎書竹對宋祺安道:“和民胃不好,總是和他說了,別這麽拼命別這麽辛苦,他就是不聽,這不是熬壞了身子。以後啊你要多提醒提醒他,說不定你的話,他還會聽進去幾句呢。”
孫和民一口粥剛入口,聞言差點被嗆到。用餐布擦了擦,他用眼角餘光往旁邊掃去,就見女人的耳根也跟着紅了。
孫老夫人瞅着這一對璧人,一個素來正襟危坐今個卻破天荒的緊張,一個白玉一般素面的小臉因為羞澀微微泛紅。孫家經年來死氣沉沉,人人居安思危,年少時就要學會承擔就要懂得沉氣,而現在終于看到了點年輕人的朝氣。
大概是這個家好久沒有這種所謂的暧昧氣息環繞,氣氛登時愉悅了起來。竟連剛才連連發問,咄咄逼人的二姐三姐也不覺有些好笑。
“哎呀,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和民這個樣子呢,總覺得和民長得太快了,一眨眼就成家立業了。”
二姐孫蘭馨捂着嘴笑,三姐孫荷語也跟着道。
“可不是嘛,我現在才記起來和民也不過才二十五歲呢。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和民回國也三年了.........”像是驚覺到此話會讓人聯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孫荷語立馬轉移了話題。“小宋啊,帶你逛逛家裏吧。順便飯後消消食,我感覺我吃得有點撐了。”
孫澤言這時候丢下魔方,悶悶不樂地下桌走了。
陳婉和負責看護孫澤言的顧嬸連忙跟了上去。
宋老夫人則嘆了口氣。“你可不就是說話不經大腦,吃飽撐了嗎。”
孫荷語自覺失言,但在晚輩面前又兜不住臉,只能讪笑。孫蘭馨起身挽着她,打圓場道:“走吧,一起散散步去。”
宋祺安哪能不去。孫和民匆匆幾口飯下咽,也要陪着去。
黎書竹輕嗤。“和民你吃那麽急做什麽,陪我和老夫人說會話。這麽護着小宋,還怕你二姐三姐吃了她不成?”
他剛想說什麽,她替他夾了菜,輕聲細語:“你好好在這陪着吧,我去去就回來。”
等宋祺安一走,孫老夫人看着他坐立不安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感慨了聲。
“還真真是喜歡。”
宋祺安本來還在想,這飯後消食得上哪消食去。哪成想光是欣賞這孫家的園林建設,就讓她彎彎繞繞走了半天還沒走出去。中式建築的園林別院,對稱的美學,假山環繞,曲徑通幽處,宋祺安看花了眼,也迷了路,感覺自己像是穿越到了紅樓夢去。
二姐三姐較剛才對她和氣了不少,左一句小宋右一句小宋,雖然言辭上還有些高高在上的上等人的優越做派。宋祺安則奉行少言寡語,一問一答不出錯,始終不亢不卑。
“我前頭還在想,和民究竟喜歡你什麽了。直到剛才看到他那樣子,我才隐約有點明白過來。”
孫蘭馨走累了,坐在鯉魚池邊的長椅上。“倒也不是說明白了原因,只是覺得這樣的和民讓我好像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也有青澀的不成熟的一面。”
宋祺安沒有聽懂。
“和民懂事得早。他大哥去世給他打擊不小。從那以後,我都沒怎麽見他笑過。”
“其實也不是針對你,若是以前他大哥在的時候,和民還能有機會做主自己的婚姻。”
“有沒有覺得她還挺像年輕時候的你。”孫荷語這時候道。“記得以前你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和一個小子談戀愛,被母親抓到了。母親請他來家裏吃飯。我剛瞅着他們啊,倒有點想起你那時候的光景了。”
二姐三姐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早過上了財富自由的境界。說起往事,卻還是不由流露出些許感傷的神情來。
孫蘭馨苦笑,指了指宋祺安。“但她比我幸運,你看和民多疼她。”
明明之前還高高在上的太太們,說到情情愛愛,倒露出幾許歆羨。宋祺安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背過身去欣賞路邊的燈籠。
她們又走了幾步,就聽中間歇腳的小亭有人聲傳來。
“綠茶的姐姐果然也是綠茶。看她那樣子就知道是個處心積慮的綠茶婊。”
孫棠心抱着胳膊,氣得在涼亭裏踱步。
史思嘉冷嗤了聲。“也不知道那賤人到底使了什麽手段,把你哥迷得神魂颠倒。”
“我哥那麽聰明的人,平日裏那些想接近他的女人還少嘛?我看那宋祺安也沒什麽特別的,和她妹妹一樣,從小就學會搶別人的未婚夫。”
“這種小破落戶出生的女人當然不要臉,全家都一個德性。”
“一想到我哥居然會給這種拜金的賤女人還那麽多錢,我就不懂我媽怎麽會讓這女人進我們家一步!”
“思嘉姐,反正在我心裏,我只認你這個嫂子。我哥遲早有天會清醒過來的。”
“我爸爸已經知道和民哥結婚了,很生氣........黎阿姨說明天會親自來我家和我媽媽就這件事談談,哎我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麽辦了。”
史思嘉說到這裏,哽咽了一聲。“我一直想着,就算和民哥不喜歡我,結婚後也可以培養的。”
沉默了幾秒,孫棠心義憤填膺,仿佛找到了知音。“這事确實是我哥做得不清楚,哎我現在也很亂。一想到我的嫂子是那個搶我男朋友的賤人的姐姐,我就惡心!”
她們越走近,那邊罵罵咧咧的聲音也越發清晰。
兩位姐姐一聽這話,驀地收住腳步,瞥了宋祺安一眼。
“小宋,要不去那邊逛逛吧。”
宋祺安卻是徑直往前走。“這邊不是更熱鬧,去聽聽好了。”
“聊什麽呢?這麽起勁?”
孫棠心背對着宋祺安罵得正起勁,陡然聽到她的聲音,身子一僵。
史思嘉立馬起身,瞪着宋祺安,冷笑道:“聊小三呢。”
“哦?小三?”宋祺安饒有興趣的樣子。“現代人對小三都怎麽定義的啊?男的明明對女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女的就自封為未婚妻,你說這到底誰更不要臉啊?”
“宋祺安你說誰呢你!”史思嘉長這麽大還沒被誰這樣當面嘲諷過,氣得上前幾步就要打宋祺安。手剛一揚起,宋祺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白玉一般的小臉上依然是不動聲色的微笑。
“史小姐,怎麽心虛了就打人呢?莫非.......戳到你痛處了嗎?”
宋祺安越是雲淡風輕,顯得史思嘉的氣急敗壞越是可笑。眼看着在兩位長輩面前丢了面子,史思嘉想抽出手卻奈何怎麽也抽不出來。正僵持之際,只聽一聲清脆的“啪”,宋祺安猝不及防地別過臉,挨了孫棠心重重一巴掌。
“你和你妹妹都一樣,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家庭,想攀富貴的心思就這麽重嗎?你媽媽就這麽教出像你們這樣不知檢點,沒有廉恥的女兒嗎?”
宋祺安垂眸,咬着下唇,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淚不要冒出來。
兩位姐姐也是一怔,連聲呵斥道:“棠心,不可以這樣對你嫂子。”
“她才不是我嫂子!有我在,她別想進孫家的門!”
孫棠心邊說着邊氣憤地推了宋祺安一把,對方低頭不語也沒還手,史思嘉見狀也上來搭把手。
宋祺安一步步往後退,終于退到了水池邊無路可退,也決定反手躲開。
史思嘉一個撲空差點跌進水裏,她連忙拉住旁邊的孫棠心,結果孫棠心一個沒站穩掉進了水裏。
這下兩個在一旁明面上勸架背地裏看好戲的姐姐也急了,一下沖上來在水塘邊喊叫。
“來人啊!快救人啊!棠心不會游泳啊!”
孫棠心在水裏使勁撲騰劃水,喊着救命。岸上的人則是幹着急。
人命關天,宋祺安也顧不上剛才的龃龉,對身旁看呆了的史思嘉喊道:“史思嘉,你不是會游泳嗎?你還愣着做什麽?”
她們同一個學校,同一屆高考,宋祺安記得史思嘉當年是以游泳特長生的保送名額進的清華。
然而史思嘉明顯不想下水,她後退了幾步,瑟瑟發抖起來。
一想到冬天的水溫一定極其的刺骨,她身上的衣服又昂貴不能下水。史思嘉一時下定不了決心,正猶豫着,只聽旁邊“噗通”一聲,宋祺安踢掉高跟鞋,利落地打開外套,向前幾步猛地紮進了水裏。
宋祺安好幾年沒游泳了,剛進水的一剎那像是有千萬根銀針往身上紮,她一個哆嗦差點忘記了怎麽游。好不容易到了孫棠心旁邊,因為太過于害怕,孫棠心怎麽也冷靜不下來,瘋狂地撲騰掙紮,竟把宋祺安也拉下了水。
眼看着兩個女孩都在往下沉,二姐三姐大驚失色白了臉。
“再不救人,兩個人都要沒命了啊!”
史思嘉盯着宋祺安的身影,不知不覺地往後又退了幾步.........
黑暗中,有一雙手緊緊地從後面環住了她的腰。
宋祺安放棄了掙紮,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終于,得救了。
她把命都交給他,然後在他溫暖的懷抱中睡了過去,好像也就沒有那麽徹骨地寒了。
耳邊傳來一聲聲熟悉的呼喚。
宋祺安...........
再醒來的時候,宋祺安第一眼只看到白茫茫的天空。
腦海裏有一個念頭閃現,不會就這樣到天堂了?
宋祺安再定睛一看。
好吧是天花板。
手背上隐約傳來一陣刺痛感,她側頭去看,就看到那個男人靜靜地躺在她手邊。男人的睫毛很長,在他眼睑處投下了一塊陰影。宋祺安不由默默想,像孫和民這樣一個性子冷淡的男人,怎麽就長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他似乎很累,睡着了眉頭也緊緊鎖着。睡着的樣子倒顯得比平時平易近人多了。
她正對着他的臉出了神,手機的鬧鐘突然響了,宋祺安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他掐掉了鬧鐘。沒過一會兒,護士來給她換吊瓶。
“還沒有醒麽?”護士的聲音有些納悶。
臉頰處傳來他手心裏的溫熱,孫和民摸了摸她的臉。
“孫先生,您不用太擔心,孫太太應該很快就會醒過來的。您先去休息我幫您看着太太吧?”
小護士看着帥哥的黑眼圈,心都疼了。
“不用,謝謝。”
小護士還想說什麽,看着孫和民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女孩的臉,動也不動,嘆了一口氣。
宋祺安豎起耳朵,只聽到一聲細微的嘆氣聲和輕輕的關門聲,房間裏又陷入了寂靜。
“醒了?”
她假裝沒聽見。
孫和民輕哂。“你不睜眼我就親你了。”
宋祺安:???
聽聽聽聽,這人私底下就這麽不要臉的嗎?
宋祺安一睜開眼就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眸子,像海一樣深。他驟然放大的精致五官讓她呼吸一滞,孫和民竟真的湊上來想要親她。她吓得微微瞪大眼睛,胸口的小鹿被撞得活蹦亂跳,差點暈了過去。
“你你你........你幹嘛!”
“昨晚又不是沒親過。”
他笑了,說話的熱氣噴在她臉上,癢癢的。宋祺安瞪着他,力争氣勢上不能輸,就看到孫和民坐回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還挂着一抹痞痞的笑。
“你還是緊張的時候比較可愛。”
“等一下!你剛說什麽?”
宋祺安一下捂住嘴,杏眼圓睜。“你........你昨晚親我?!”
“不是故意的,人工呼吸而已。”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她想發作也發作不起來,只能憋着氣。宋祺安別過臉去,臉上的緋紅一路燒到了耳朵根。
“哦!”
“就這麽對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可是為了救你的妹妹才下去的!”宋祺安提醒他。
“我聽姐說,棠心是一不小心掉下了水,你去救她。真的是這樣?”
二姐三姐自然不會和大家說明孫棠心和她之間發生的龃龉了,宋祺安也不打算說出來。
“嗯。”
“棠心從小被寵壞了,比較任性。”他沒頭沒腦說了一句,伸手過來,幫她把落下來的碎發別到耳後。被他手指碰到的地方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她将冒出來的害羞趕緊藏進耳朵裏。
于是孫和民盯着宋祺安那紅通通的耳朵,繼續道:“她呀就這個脾氣,其實心地不壞”
這種話宋祺安是聽都聽乏了,還不是讓她多多忍讓之類的。
沒成想,孫和民卻接着道:“要實在受不了,打她一頓她便也學乖了。”
宋祺安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她側過頭對上孫和民的目光。
聰明如他,大約是猜到昨晚她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她怎麽樣了?”
“醒了。在隔壁的房間。”
“現在幾點了?”
“淩晨了,你發燒了。對了,你手機進水壞掉了,我還沒通知你爸媽。”
他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你和你媽說一聲吧。”
宋祺安點點頭,給她媽打了通電話。
電話剛一播出就被接通了。
“媽,是我。”
“死丫頭你還記得打電話回來呢?在哪兒呢?怎麽打你電話你也不接?”劉玉芹急急地問。
“在他家呢,我手機沒電了,一直聊天也沒注意。”宋祺安并不打算把這事告訴母親。
“聊天能聊到淩晨四點都不看手機的呢?你們是聊到哪了,聊到被窩了嗎?”
宋祺安心虛地瞥了孫和民一樣,也不知道這個手機的聲音傳得遠不遠。看對方淡定的神情,估摸着隔音效果還行。
“好了,反正我一會回去就是了。”
“回來做什麽?今晚就在他家過夜吧,早點給我生個孫子。”
宋祺安:.........
劉玉芹喜滋滋道:“看你能留那麽久,應該還是很順利的吧?好了好了,媽不打擾你們了。挂了挂了。”
她說完就幹脆地把電話挂了,留下宋祺安在風中淩亂。
“媽說什麽了?”
宋祺安眨眨眼,故作淡定道:“沒說什麽,就讓我注意安全。”
“什麽安全?”孫和民勾着唇角沖她不正經地一笑,“咱媽不是讓你早點給她生個孫子嗎?”
宋祺安:..........
“宋祺安。”
他突然認認真真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嗯?”
“你要吓死我了。”
她愣了愣。“我沒事的。”
“你困了嗎?”
“嗯有點。”
“那你睡一會兒。”
宋祺安乖乖地将頭枕在枕頭上,微眯着眼看着孫和民幫她掖了掖被子。
“睡吧。”
她睡得昏昏沉沉,隐約聽到有人在說,對不起。
宋祺安好想問,對不起什麽。可是眼皮卻怎麽也擡不起來。
宋祺安一覺睡到天亮,醒來燒也褪了。
孫和民已經不在了。唐姨幫她辦了出院手續,和她說少爺去公司開會去了。多嘴的小護士一臉羨慕地告訴宋祺安,昨晚孫和民不放心護士料理,怕沒看好挂水的時間,一晚上坐在宋祺安身邊守着。
孫棠心只是受了驚,昨夜裏就回家休息去了。孫老夫人讓唐姨務必把宋祺安接回家裏來,讓她在孫家修養幾天再回去。
宋祺安不想過去,卻又不好意思拒絕,只能跟着唐姨上了孫家派來的車。
這次下車,門口明顯等候的人就多了起來。陳銘殷勤地過來開了門,臉上堆滿了笑。
“太太,您好些了嗎?”
“我沒事。”
孫老夫人正和黎書竹在客廳喝茶,一見到她,孫老夫人招了招手,喚她過來。
問候了幾句,老夫人話鋒一轉。“昨晚是怎麽回事?”
宋祺安瞥了一眼黎書竹,對方眸色沉了一下。
“孫棠心昨晚掉水裏了,我聽見呼喊聲就過來幫忙。”
“就這樣嗎?”
孫老夫人的眼神很是犀利,來回在她臉上梭巡。她點點頭,淡聲道:“是。”
沉默了幾秒,孫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好。”
她意味深長地看向黎書竹,又重複了一遍。“好。”
黎書竹垂眸笑了笑,也應了聲。“是啊媽。”
“祺安啊,我已經吩咐人幫你把房間收拾好了。你就在這裏好好養養身子,冬日的水那麽冷,太傷身子了。”
“其實我沒事的,不用那麽麻煩。”
“女人還是注意一些好。聽話。”
見孫老夫人堅持,宋祺安也只能接受了她的安排。
随唐姨進了房間,唐姨指了指隔壁的房間,說是孫和民的。
“雖然您平時都在少爺的房間,但私人房間還是給您備着。這幾天老夫人交代了讓您在自己房間裏修養,等感冒徹底好了再搬到少爺那邊住。還有什麽需要的您交代給我就是了。”
“謝謝唐姨。”宋祺安說着,臉卻紅了。
雖然和孫和民是名義上的夫妻了,她卻還沒想好今後要怎麽和他相處。
“太太您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的責任就是照顧好您。”唐姨說起場面話來是一套一套的。“太太是新媳婦,初來乍到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千萬千萬要謹言慎行,不要辜負了老夫人對您的一片心意。”
宋祺安一邊應着,一邊掃視了一圈房間。這房間寬敞明亮卻更像是五星級酒店的套房,一點生氣也沒有。而她就像一株沙漠裏自由舒展的植株,一下移到了濕潤的南方,明明環境更好了,卻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一會有人來給太太量衣服,太太以後穿着打扮都要注意些,特別是出席一些場合的時候。”
唐姨打開手機看着備忘錄,似乎已經給宋祺安制定了一系列的計劃。
“太太,您在聽嗎?”
宋祺安躺在床上發着呆。
“嗯,我在。”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唐姨開了門,接過菲傭端來的補品。
“太太,快起來吃點東西。”
“我不想吃。”實際上,宋祺安現在胃口不好,還有點反胃。
“您必須吃點,老夫人交代的。”唐姨的語氣雖然是溫柔的,卻帶着點不容置喙的意味。
她把盤子放在床頭櫃上,端着碗就過來了,巴巴地盯着宋祺安。
宋祺安沉默。
“太太,您要不想動,我喂您吃吧。”
無聲地僵持了片刻,宋祺安嘆了一口氣終于還是妥協了。她撐起身子從唐姨手裏接過碗。“我自己來吧。”
唐姨揚起一個“早這樣不就好了的”微笑。“都是很名貴的食材,熬了好幾個小時呢。雖然味道可能一般,但小姐和大夫人都是吃這個調理身子的。”
宋祺安在唐姨殷切的目光下,低頭嘗了一口。也不知道這補品是什麽做的,就覺得味道怪鮮的,喝到胃裏實在難受。她擰眉,把碗放下,瞥了一眼一旁的唐姨。對方似乎并沒有想放過她的意思。
宋祺安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仰頭一鼓作氣吞了進去。
唐姨這才滿意地收回碗。
“太太,那我就先不打擾您啦。孫家的作息表我發您微信上了,您記得查看一下。一會快到飯點的時候,我再來提醒您。您先睡吧。”
等門被扣上發出輕微的一聲咔噠聲,宋祺安這才一個鯉魚打挺沖進廁所。
她對着洗手池,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終于沒忍住,吐了。
吐出來的那一刻,她的胃一下舒服多了。
宋祺安腳一軟,坐在地上。
以為你好的名義綁架生活,一舉一動規矩在半徑之內。
再如何名貴也不過是一池污穢,讓人惡心。
聽聞孫老夫人熱衷品味美食,因祖上是閩南一帶,喜食海鮮。所以孫家的桌上海鮮居多,做得也大多是老夫人喜歡的菜。一桌的山珍海味,宋祺安卻沒什麽胃口,聞到海鮮味只覺得腥得很。還好廚房給她做了一碗地瓜小米粥,說是孫和民平日裏最喜歡的,她才勉強喝了幾口。
午飯進行到一半,陳管家這時候進來通報史小姐來了。
孫老夫人問:“棠心還是不肯見她嗎?”
“棠心小姐說身體不适,不想會客。”
她嘆了口氣,對黎書竹道:“咱們和史家還有生意往來,不要為這事鬧得不愉快。”
黎書竹點頭稱是。“一會我去勸勸棠心。”
三姐這時道:“我觀察了嘉嘉這麽些年,終究是不成氣候。要說她比起林家那位小姐,可真是差得遠了。”
宋祺安手中的勺子一頓,心中正想着是哪個林小姐,就聽孫老夫人也是一陣惋惜。
“是可惜了,可惜了。”
老夫人像是陷入了往事之中,神色也凝重了起來。
她們哪想得到宋祺安會知道她們口中的林家小姐是誰,而三姐說話向來又不假思索。
“以前啊樂瑤經常來家裏陪媽聽戲,還會唱戲,那神态,啧啧有模有樣的。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孩子的樣子。要是她還在.........”
二姐察言觀色,打斷道:“咳咳怎麽突然提起這事,你看媽都給你說傷感了。吃菜吃菜吧。”
孫蘭馨夾了一塊魚肉過來,放在宋祺安的碗裏。
“多虧了祺安,那晚可太危險了,到現在我還心有餘悸的。祺安,多吃點菜,你看你也太瘦了些。”
黎書竹也跟着夾了一塊肉過來。“祺安,你有什麽想要的喜歡的東西嗎?等你再休息幾天,陪我一起去購物吧。你也要置辦一些,好好籌備下個月的宴會。親戚們都還沒見過你呢。”
宋祺安苦惱地看着碗裏那逐漸堆成山的大魚大肉,忙讪笑道:“好的好的,謝謝,我自己來。”
陳管家這時候又進來道:“太太,史小姐說她想進來親自和您解釋。”
“讓她進來吧。”
不一會兒,史思嘉哭哭啼啼地捂着手帕進來了。
一進來便是到黎書竹身旁一番梨花帶雨的,“黎阿姨,棠心在生我的氣,不下來見我。”
“棠心怎麽會生你的氣,她就是生病了沒精神呢。”黎書竹寬慰道。
“當時要不是宋祺安伶牙俐齒地吵鬧,也不至于會這樣。”史思嘉擡眸,瞪了宋祺安一眼,低頭又兀自可憐地哭了起來。
宋祺安看得卻是啞然失笑。
“我只是吓壞了才沒有下水的。我怎麽會不擔心和雅呢。但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那種場景下真的是慌了神啊。”
史思嘉哭得這般傷心,旁人免不得一番勸慰。宋祺安則低頭默默吃飯,不置一詞。
少年這時冷聲道:“好好的鯉魚潭,怎麽就這麽不小心掉下去了。”
史思嘉聞言打了一聲嗝,登時有些突兀。場面尴尬,陳婉忙擠出笑來打圓場。“言言擔心小姑啦。沒事的,小姑只是着了涼受了驚。吃完飯我們去看看小姑吧。”
孫澤言放下手裏把玩的魔方,直盯着史思嘉,漆黑的眸子裏帶着點淩厲之色。“小姑不喜歡宋祺安,推推搡搡沒踩穩被這位史小姐推下去的。”
“你這孩子怎麽胡說八道呢。”陳婉急了。
“我在陽臺上親眼看到的。”孫澤言不慌不忙淡聲接着道。“小姑和史小姐罵了一晚上宋祺安。沒成想就被撞見了,對了,二位姑姑不也看到了嗎?”
死一般的沉寂裏,只聽到史思嘉控制不住的打嗝聲,更顯得氣氛異常的尴尬。
宋祺安這時候放下筷子,淡聲道:“我吃飽了,一會要回公司一趟。”
要擱之前,幾位長輩肯定是讓她待在家裏養病別到處亂跑。但這個時候提出來,黎書竹自然是求之不得連聲答應了。
宋祺安得以解脫,突然覺得史思嘉這番表演還挺不賴的。
她走出大門,看着外面的風和日麗,松了一口氣。
孫澤言從後面叫住她。宋祺安回頭望着他朝她走來。孫家的男孩子都有一雙灼灼的桃花眼,可惜的是眼裏都藏了一座冰山。她突然發現,其實孫澤言和孫和民長得挺像的,眼裏總是看不出多少情緒,猜不透在想什麽但又恍若有光。
“小孩,剛謝謝你啊。”
“傻女人。”
“叫姐姐。”
“傻女人宋祺安。”
“喂喂,你這小鬼,怎麽可以喊我名字啊!”
“你想聽我喊你嬸嬸?”
“算了,還是宋祺安吧。”
“嗯。”
“不過小孩,下次不要再在這麽多人面前給姐姐出頭了。”宋祺安嘴角扯出兩個小梨渦,陽光下眼睛亮閃閃的。
他斜睨了她一眼,很快把視線轉開。“我有給你出頭嗎?”
宋祺安被這句話噎了一下。
“好好好,那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事不要和你叔叔說好嗎?”宋祺安揉了揉孫澤言的腦袋,被他嫌惡地躲開了。
“叔叔已經知道了。”
“嗯?”宋祺安莫名其妙地眨眨眼。
“他罵了小姑一頓。”
她心頭猛地一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少年這時偏頭望向她,漆黑的眸子暗潮湧動。“她們都說你是為了錢才嫁給我叔叔的。”
宋祺安想了想,總覺得對着這樣漂亮的眼睛說不出謊話,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很缺錢嗎?”
孫澤言摘下手上的腕表,遞給她。“我聽說這表可以賣大幾十萬。你需要多少錢?我那有很多表。”
她怔了一下,又意外又感動,嘴角邊的酒窩更深了。
宋祺安接過表,突然攥住孫澤言的手腕。
“幹.......幹嘛?”孫澤言緊張到舌頭打結。“你放......放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宋祺安看錯了,她總覺得孫澤言的臉有點紅。
她仔細幫他扣好表,笑道:“你不想我嫁給你叔叔嗎?”
“我不想你變得和我媽一樣。”他垂眸,長睫掩蓋住了眼底的情緒。“她不開心。”
“只要你開心,你媽媽也會開心的。”宋祺安粲然一笑。“我也會開心的。”
“傻女人。”
孫澤言冷哼了一聲,突然轉身跑了,留下宋祺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俊不禁。
雖然孫家總讓她覺得哪裏不自在,但是好像也沒那麽令人窒息了。
“師父,我結婚啦。”
方承志正在澆花,聽到宋祺安這麽說,他放下水壺瞅着她。
“哪個臭小子?”
大三的時候她去國外交換生一年,師父是她的導師。她英文水平高,論文又寫得好,方承志很快注意到她。後來他得知她沒有考研究生,還特意打了個越洋電話過來勸說她一番。再後來他回國陪年邁的母親養病,在國內開了個心理咨詢室,那麽多研究生博士生慕名前來報名,他卻還是把珍貴的名額留給了她。在方承志的心裏,宋祺安是個天資極高的學生,也是他的半個女兒。宋祺安曾經聽同事許幼宜說,師父以前也有一個女兒的,子承父業也是個很優秀的心理醫生。但她最後因病去世了。那以後師父開始養了很多小動物,因為他的女兒很喜歡小動物。
大家都看得出來,師父是希望宋祺安是那個接他衣缽的接班人的。
宋祺安心裏也知道,卻還是只能告訴師父這個殘忍的決定。
“所以,師父,我打算辭職了。”
方承志的眸色沉了沉,定定地望着她。
“你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
沉默了片刻,他終究難以接受。“為什麽?”
“我夫家可能不願意我再做這份工作了。”
“這就是你辭職的原因?”方承志難以置信地瞪着她。
宋祺安無奈地笑。“是啊,師父,對不起。”
“這就是我認識的宋祺安?”他越說情緒越激動。“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
先前她不求進取不讀研,他已經是無法理解了,他甚至願意為她寫推薦信為她出學費,可是她就是不願意出國深造。後來他做了她的督導師讓她來身邊工作,手把手地教她,盡心盡責,方承志為她設想好的未來之路就是先歷練幾年再出去讀書,但他沒想到宋祺安幹脆放棄了這條路。
“對不起,師父。”宋祺安咬着唇,眼眶紅了。“是我辜負了您對我的期望。”
“我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為什麽會學心理學。你當時和我說,因為你希望能幫助到更多的人,也希望能夠通過幫助他人了卻自己心中的一個心結。那宋祺安,我現在問你,那個心結你了卻了嗎?”
好半天,她擡手按住眼窩,肩膀控制不住地發抖,喉嚨裏溢出努力克制的抽噎,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無法解開的那個心結始終阻止你成為一名好的心理醫生。一個這輩子都無法和自己和解的人又怎麽能夠疏導別人。你走吧。”
方承志決絕地轉身,拿起噴壺繼續澆花。
她捂着嘴,無聲地在他身後鞠了三個躬。
“我走了,師父。”
他始終沒有再轉身,不想看她最後一眼。
直到門被打開關上,鎖扣輕輕扣上,方承志這才放下噴壺,看着面前澆得到處都是水的奄奄一息的植株,重重地嘆了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