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時間到了傍晚六點,阮靜提前在宋家門口等候。
劉玉芹拉着女兒的手,又是一番叮囑。
“今後的日子,得多忍忍。”
宋祺安突然發現母親好像真的老了,眼角開始有了些細密的皺紋。
她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長皺紋好像也沒什麽稀奇的。但宋祺安今天卻好像是第一次發現。
“你媽媽剛嫁進宋家的時候,你奶奶也不大喜歡我。等生了你大哥,生了你,後來還不是慢慢接受了。小時候你奶奶也不見得多喜歡你,現在可不是最疼你。”劉玉芹眯着眼笑。“都會好的,孩子。你和和民好好過,給孫家傳宗接代。你這孩子啊心性高,我知道的。怎麽總是要你受委屈呢。但是忍着忍着,人生也便這樣過去了。”
等宋祺安坐進了車,劉玉芹敲了敲車窗,似乎還有話說。
宋祺安只覺得奇怪,母親欲言又止的樣子很快出現在車窗外。
劉玉芹張了張嘴,凝視着女兒。
半晌,她嘆了口氣。
“去吧。祺安。”
一起去吧。宋祺安在心裏說。雙方父母會面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她們最後相互望着對方卻什麽都沒有再說。
宋祺安不知道今晚會面臨怎樣的刁難和嘲諷,但她一個人去面對就夠了。
她打開手機,孫和民的微信還是昨天剛剛通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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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已經結婚的人居然剛有的聯系方式。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對話界面,不知道該不該問他今晚什麽時候回去。
前排阮靜這時候回頭。“孫太太,孫總今晚因為一些公事可能會晚點回家。”
聽到這句話,宋祺安心裏隐約有些失望,想問阮靜孫和民究竟多晚能到,卻又覺得難以啓齒。
她手指輕輕一點,劃掉了和孫和民的對話框。
車子一路駛進了孫家大宅的院子,夜幕降臨,院子裏的草木剪裁得規規矩矩,到處燈火通明。
宋祺安透過車窗往外看,真有一種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味道。
車剛一停穩,穿着制服的管家便上來為她拉開了門。
“宋小姐好,我是這裏的管家,您稱呼我老陳就可以了。”
門口只站着管家一人,他約莫四十來歲,臉上始終保持着标準化的微笑。
宋祺安很快聽出他對她稱呼的意味。
“晚膳差不多要開始了。請跟我來。”
宋祺安跟着管家往裏走,雖然已經努力克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不要露出驚嘆等顯得很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但她還是不由微微瞪大眼睛全程眨也不敢眨。終于在經過大廳挂着的一幅油畫面前,宋祺安擡眸掃了一眼,被眼前這幅紅紅火火熱烈的大手筆給震撼到了。
《雛菊與罂粟花》,梵高的畫。
原來真的會有人家花幾個億買一幅畫做擺飾。
“宋小姐?”管家在前頭走了幾步,回頭望她。孫家上下對于這位即将到來的少夫人都多少感到吃驚和意外,所有人都在好奇和議論這位最後拿下孫和民的女人究竟長什麽樣子。可當宋祺安真的站在陳銘面前時,他突然覺得任何詞都無法概括和形容她。
陳銘引過那麽多人進孫家,很少有人會駐足欣賞一幅畫。
“宋小姐?”陳銘又問了一句。
他驚訝地發現,她的眼眶有些紅。
“怎麽了”
“沒什麽。”
宋祺安很快走過來,邊走邊低頭快速又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拂了一下眼角。
“我能問一下,那幅畫是誰買的嗎?”
“還記得是五年前,少爺在佳士得拍賣會上拍的,作為二十歲的生日禮物。”
那年夏天的圖書館。她翻着畫冊驚嘆于梵高畫筆下豔麗的色彩,那是她不曾擁有的生命的形态。熱烈地綻放,肆意地盛開,好好地愛一場。
她盯着那幅畫默默看了很久,一旁的林樂瑤問她。
“喜歡啊?”
“嗯,這是他生前最後一幅畫。”
“我也覺得好看,以後帶你看真跡。”
“真跡啊?”宋祺安咂舌。“很難看到的吧?”
章擎宇聽了打趣道:“哎喲我的林妹妹,你不會想買下來吧?”
“咋了,你瑤哥我又不是沒有這個經濟實力。”
“喲,瑤哥知道梵高的一幅畫有多貴嗎?”
“呵我就怕買不到。”
“啧啧瑤哥實力寵妹,我酸了。小安子,記住你章哥的話,以後沒遇到像瑤哥這樣寵你的千萬別嫁。”
林樂瑤抿着嘴笑。那時候她和孫和民說開了做朋友,每日裏照樣和章擎宇插科打诨,大大咧咧地喊宋祺安老婆,要給她篩選追她的人。那天的告白好像只是一個玩笑,大家都默契地選擇閉口不談。
宋祺安也跟着笑了,“好啊,那我要讓他把畫挂在大廳裏,我每天一回家就能看到的地方,天天看着這大片大片火紅的罂粟花。”
那時候她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很輕,也不過是和朋友們打趣說着一些不着邊際的幻想,根本沒有想到坐在對面始終低頭看書的男孩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好呀好呀,我要和小安子住在對門!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閨蜜!”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祭奠她嗎?
“少爺很喜歡這幅畫。本來老夫人說挂在少爺房間的,少爺讓挂在大廳。”
陳銘瞥了她一眼。他不是一個多言的人,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卻多說了幾句。
“宋小姐也喜歡嗎?”
“嗯........我只是在想,原來梵高的真跡是長這樣啊。”宋祺安垂眸,輕輕地笑了。
陳銘咳嗽了一聲,開始說起正事。“宋小姐,那讓我和您簡單介紹下家裏的情況吧。”
來之前,宋祺安已經從網上大概了解了一些孫家的家庭成員情況。孫老夫人孫碧琴只生了一個兒子孫振庭,孫振庭在孫老爺子去世後就接管了集團的主要事務,和黎書竹結婚後育有六個孩子。大兒子孫和生前兩年車禍去世,妻子陳婉沒有再嫁,一心撫養患有抑郁症的獨生子孫澤言。三個姐姐今天來了兩位二姐三姐,孫和民是第五個孩子,目前在集團出任副總裁的職務,最小的女兒孫棠心今年在讀高中。孫振庭最近在國外出差,她今晚見不到他。
孫家的家庭情況并不複雜,宋祺安邊走邊認真聽着,也不多問。
再往裏走就到了餐廳。偌大的餐廳只有傭人們在忙碌地準備着餐具。宋祺安站在一邊,有點手足無措。
幾個傭人也只是擡眸掃了她一眼,也不敢多看,但宋祺安明顯從她們的神态裏感受到了一絲緊張和好奇。
陳銘簡單介紹完畢,“您先坐一會。老夫人應該很快就會下來了。”
他說完就走了,只留下宋祺安怔怔地坐在餐桌旁看着面前一道道繁瑣的餐具。
過了約莫一個多鐘頭,老夫人才在衆人的擁簇下姍姍來遲。
宋祺安立馬站起身來微微一笑,心裏卻是暗自思忖:孫老夫人估計第一次見面先給她來個下馬威呢,明知道她在餐廳坐着就是不下來。
“坐。”
孫老夫人滿頭銀絲,戴着成套的翡翠,一襲米色旗袍外披着淡紫色的真絲披巾,氣質出衆,年輕時候想必也是個美人。幾個女人都是一身的珠光寶氣,就連不過才高中生的孫棠心也打扮得頗為成熟。孫澤言作為唯一的男丁,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的顯眼。他剛一和宋祺安目光對視便低下頭玩魔方,不認識似的。
“你和和民領證了?”孫老夫人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宋祺安。或者說大家都直勾勾地盯着她,除了孫澤言。
餐廳裏只能聽到男孩手中魔方咔噠咔噠轉動的聲音。
“是的。”
孫棠心先冷哼了一聲。黎書竹瞪了她一眼。
孫老夫人繼續道。“我了解了一些你的資料,終于明白和民為什麽不和我打招呼就和你領了證。”
老夫人說話的聲音清清冷冷,卻是棉裏藏針,宋祺安接不上話來,只能抿着唇受着。
“但事已至此,我也不能讓你立刻和和民離婚吧?”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有意讓宋祺安回答這個難堪的話題。
宋祺安只好接道:“對不起,我做不到。”
“是,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想放棄這麽好的機會。但咱們家裏有的一些規矩我想你之前應該沒聽過也沒學過。”
孫老夫人和黎書竹對視了一眼,黎書竹替老夫人把剩下的話說完:“所以,我和老夫人商量了下,打算到時候讓唐姨跟着你,教你一些規矩。唐姨在孫家待了二十多年了,有些事自然是比你懂些的。”
叫唐姨的婦人走上前,朝宋祺安微微鞠躬。宋祺安連忙側過身朝她點了一下頭。
“我聽說你現在在一家心理咨詢室做心理醫生?”孫老夫人夾了一道菜,其他人這才陸陸續續地動了筷子。
“是的。”
“也不是什麽好單位,也沒必要繼續待着了吧。”
宋祺安:..........
她不認為自己要辭掉工作融入孫家,可看孫老夫人的意思,恐怕以後無論大事小事都由不得她做主了。雖然早猜到豪門生活多有拘束,就算嫁進來以她的身世背景免不得會讓她受到諸多苛責和管教,但是宋祺安沒想到,竟是連自己的工作都是不能夠由自己做主了。
“你說是吧?”
見她低頭不語,連菜都沒怎麽夾。孫老夫人繼續咄咄逼人地問,非要從她嘴裏得出一個準話,而孫家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地鎖定在宋祺安身上。宋祺安只覺得坐立難安,冷汗直流,第一次覺得原來目光也是可以這般傷人的。
“心理醫生不是挺好的嗎?”孫澤言這時候放下魔方,小小年紀眼神卻帶着難以捉摸的晦暗幽深。“宋醫生,可是我的心理醫生。”
全場寂靜。誰都能聽出他在“我的”兩個字上着重強調了下。
陳婉愣住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兒子居然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還敢頂撞老夫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立馬上來打了個圓場。
“媽,我看小宋這工作就讓她做着吧。澤言難得找到中意的心理醫生呢。”
孫老夫人最是疼愛這個曾孫子的,一聽陳婉這麽說,看宋祺安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
她倒是沒有想到宋祺安居然就是那個能讓曾孫子接受心理治療的心理醫生。宋祺安又讓她感到意外了一次。猶記得當下午她從黎書竹口裏得知孫和民已經結婚的時候,奈是見過圈內多少光怪陸離的奇聞異事,她也始終是不敢相信的。
直到黎書竹把資料遞到宋老夫人面前,宋老夫人看完資料一個下午久久不能平複心情。
她明知道宋祺安在餐廳坐着,卻還是不下去,只是讓人去盯着傳話回來。
一個小時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也不一直看時間,也沒有流露出分毫焦躁不安的神情。
時間在她周圍仿佛是靜止的。她确實讓人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這樣的人,剪了枝丫,修剪成規矩的模樣,也不知道能在孫家養活多久。
孫老夫人突然對宋祺安有了許多探究的欲望。
“書竹,下個月宴請一些親朋好友過來,和大家宣布一下和民結婚的消息。”
黎書竹微微瞪圓了眼,顯然是沒想到一下午唉聲嘆氣的老夫人能如此快地決定接受宋祺安。
“好的,媽。”
“孫媳婦,吃飯吧。”宋老夫人夾了一塊肉,遞到了宋祺安的碗裏。
随着這一聲“孫媳婦”,衆人愕然沉默。孫棠心剛想說什麽,被黎書竹在桌底下拍了拍大腿,終究只能憤憤不平地咽下一口氣。
中途宋祺安去衛生間,陳銘給她引路的時候,稱呼也悄然發生了變化。
“太太,往這邊走吧。”
宋祺安在心裏松了一口氣,這第一關,磕磕絆絆,也總算是讓她過來了。
時至今日,她還未曾想到以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的步步驚心和如履薄冰,當她踉踉跄跄地走到終點,迎來肯定和尊重,迎來鮮花和掌聲,追捧和奉承,以夫之姓,冠她之名。
卻驀然不明白,那時的宋祺安,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