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
楚家書房內氣氛沉重。
楚昭華和楚照秋相對而坐。
一個氣定神閑，一個眉頭緊鎖。
片刻後，老人和藹的聲音輕輕落地：“照秋，你告訴奶奶，你為什麽想成神。”
為什麽？
楚照秋從前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也想成神。
好像是為了師父與家人的期盼；好像是因為人人如此，所以她也如此；好像她生來就該追逐漫漫大道，追逐雲上世界，是與生俱來的義務。
直到後來，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答案——
“為了能幫到更多的人。
“為了長生。”
神明無所不能，無處不在。
神的力量可以庇護更多人類，保護他們不受侵擾。
她喜歡這麽做，就像扶連雪說的，這樣會讓她開心，這是屬于她的大愛。
而長生，是為了扶連雪。
人類短短百年光陰，即使成了修士也不過三百多年，如何與能活千年、萬年的大妖相比？
Advertisement
等她以人類的身份死去，又不知道會再何處轉生，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和扶連雪再度相逢。
尋找是一件疲倦的事情。
看不清前路，不知道有沒有希望。
她們已經吃了幾千年的苦，既然相見了，又何必再繼續吃這份苦頭呢？
苦難不值得贊頌，不值得追尋，幸福就在眼前自然要牢牢握住——長生能讓很多問題，迎刃而解。
無需多言，楚昭華自然明白後一個長生是為了誰。
不一定全是為了扶連雪，但其中原因中必有扶連雪。
楚昭華看得出來，孫女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問什麽都只會說“我應該這麽做”的孩子了。
她解決了心結，也打開了迷茫的前路，如今心思明朗，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想做什麽。
只是她要的她想的，有所沖突了。
“但是照秋你要知道，人類想靠自己的本事達到長生唯有得道成神。
“帶着記憶踏入輪回不過是虛假的長生，真正的長生只有神明可以實現，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修道者前赴後繼。”
楚照秋當然知道。
只是她無法理解。
捉妖師信奉神明無處不在，神明無所不能，既然如此，神明又為什麽會讓自己面臨這樣的抉擇？
天下蒼生與一人，為什麽就不能二者兼得？
“可是我不明白，奶奶，”楚照秋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眉頭緊皺，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這樣。”
有大愛為何不能再兼得小愛？
和平年代為什麽還要逼人做這樣的選擇？
她為什麽非要二者選一，就不能和心愛的人一起護佑蒼生嗎？
楚昭華看穿她心中所想，徐徐道：“照秋，你是不是在想神明無所不能，又為什麽會面對這個問題？
“神明當然不會面對這個問題，因為這是你成為神之前要做的抉擇，是人類的抉擇，與神明無關。”
“你要割舍掉俗世的七情六欲，邁過這一關，才能成為天上的神。”
楚照秋眉頭緊鎖。
從這些話來看，她奶奶仿佛是在告訴她：神無牽無挂。
所以她要她和扶連雪斷絕來往，要她放下追尋了千年的愛人，放下俗世的七情六欲去成為高高在上的神明。
“我做不到，”楚照秋回答得毫不猶豫，“我不會放棄連雪。”
她們苦苦找尋了千年才開出花來的愛，憑什麽說棄就棄？
要成為神明又為何要放棄愛人的能力？
她為什麽不可以既愛一人又愛衆生？
此時此刻，她仍舊是一個有私心的人類，尚且無法偉大到輕易抛下親人、友人與愛人。
“為什麽要有這樣的難題？”她目光緊緊地盯着眼前的老人，“那如果連雪也願意和我一起修道，也願意和我一起努力成神呢？”
這個問題看着并非無解。
如果扶連雪也願意和她一起修道成神，那是不是就不用面對離別了？
然而楚昭華不為所動。
“即使是她，也要在你和成神之間，二者擇其一。”
楚昭華毫無慈悲的聲音緩緩落下，依舊鎮定，依舊從容。
“不必着急，你會明白我的意思的，到時候再來告訴我你的答案。”
楚照秋擡眸。
白發蒼蒼的老人有着她最熟悉的面孔。
此刻，老人坐在窗前，坐在光裏，溫和的面容十分平靜，就像一尊無悲無喜的佛。
晚上九點。
聽風崖上夜風習習，風裏卷着幾分涼意，無聲撲在觀景的人身上。
今日的風景落在她們眼裏顯得有些沉重了。
扶連雪摘下口罩，扭頭看身邊的女朋友：“你奶奶怎麽知道這麽多的啊？
“又是二者選一，又是神明要無牽無挂，有模有樣的，難道她曾經也面臨過這個抉擇，但她選了留下來？”
楚照秋搖了搖頭，她說：“不知道。”
她轉頭看向愛人好奇的眼睛：“我只知道，從小到大，奶奶一直很厲害，無所不知。”
扶連雪問：“有多厲害？”
楚照秋反問：“你知不知道捉妖師世家以前會互相比試，然後做排名？”
扶連雪道：“這個啊，這個我記得，那些世家之間很愛打來打去，争那個第一。”
楚照秋點了點頭，很平靜地說：“這個争奪制度就是被我奶奶打沒的。”
扶連雪：“？”
楚照秋：“因為別人都打不過她。”
她們楚家三姐妹是聽着奶奶楚昭華的傳說長大的。
捉妖師這一行裏，還沒有人敢不服她們奶奶。
據說，她們奶奶年輕的時候就沒有對手，不論是一對一還是一對多，她從無敗績，楚家的名號也這麽被她打響了。
後來，随着她年紀增長，功法日益增進，就更沒有人敢挑戰她了。
各大家族因為打不過，因為搶不到第一，還因為楚昭華總說這個沒意思，表現得興趣缺缺，讓別人覺得自己好像在玩過家家。
慢慢的大家就覺得沒意思了，現在就比比捉妖的本事，也算是把心放在正途上了。
降妖除魔一事，只要楚昭華出手就沒有妖魔能逃得掉。
但她也不是事事都管。
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各有天命因果。”
各有天命因果，所以不該插手時就不必插手。
扶連雪聽得詫異：“……有這本事，她早就該成神了吧？”
楚照秋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她也認為奶奶才是最該得道飛升的那個人，但她還在這裏，還在她們身邊，看着她成長，指引她往前走，然後在今天告訴她：你要二者選其一。
思及此處，她眼中的愁緒越來越濃。
扶連雪很少看見楚照秋發愁的樣子。
在她的印象中，幾乎沒有事情能難倒楚照秋——除了和她有關的事情。
楚照秋看見旁邊伸過來一只手，很溫柔地在她的眉毛上劃了劃。
“不要發愁，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她知道她心地善良，喜歡除魔衛道，保護他人，成神更是她一直以來的追求。
她也知道她想要長生是為了和自己長相厮守。
她知道，她都明白。
扶連雪握住楚照秋的手，緊緊的，沒有再放開：“沒關系的，大不了，我陪你一起修煉，我也努努力，看能不能當神仙。”
一直以來，她對成神一事都沒有欲望。
她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無需任何改變。
但如果要和楚照秋在一起只有這一條路的話，她未必不能嘗試一下。
當神仙而已嘛，她總不會吃虧吧？
楚照秋回握她的手，眼神擔憂：“但是奶奶說了，即使是你要修煉成神，也要面臨這個問題。”
扶連雪愣了一下，立馬反駁：“憑什麽哦！
“我憑本事修煉的，就因為我心裏有人就不給我上天了啊，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楚照秋又搖了搖頭，輕輕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肩窩裏：“不知道……”
她長長嘆出一口氣，埋了一會後調整了心情，擡頭與她四目相望：“沒關系，等時機到了我們就知道是為什麽了，到時候再考慮吧。”
她等了幾千年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對她來說成神很重要，但扶連雪更重要，她不會随意放棄扶連雪。
扶連雪看見她這個模樣，心底也不是很好受，擡手摸了摸她的臉，主動親了親她：“好，我們一起等。”
就在這時，後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有人來了！”
扶連雪匆忙戴上口罩和墨鏡。
“我們回去吧。”
楚照秋溫聲說好。
倆人牽着手往回走，與來人擦肩而過。
二人不經意朝對方看了一眼，而後雙雙一怔。
那是個女人。
長發飄揚，容貌娴雅端莊，眉目似笑非笑，看起來平易近人。
她的眉心處還點着一粒豔紅朱砂。
——她像她們的一位舊人。
倆人看着女人的背影，一動不動，楚照秋不禁脫口而出：“師姐？”
女人聞聲回頭，那張臉俨然是千年之前的霁含雁！
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後指着自己。
“你們是在喊我嗎？”
扶連雪和楚照秋面面相觑。
她仿佛是第一次見到她們，對楚照秋的臉更是毫無反應。
“霁含雁，”扶連雪忽然喊了一聲，不确定地試探道，“是你嗎？”
卻見對方笑了一下。
眉目彎彎，神色溫和，與霁含雁笑起來時一模一樣。
她說：“你這只魅妖，怎麽會知道我叫什麽？”
是她！
她甚至能一眼看穿扶連雪的魅妖身份！
她當真是成了神的霁含雁！
“師姐，是我，”楚照秋目光緊緊望着她，“我是照秋。”
“照秋？”
霁含雁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抱歉，我不記得了。”
兩人雙雙一愣。
她好像把她們全都忘了。
難道……成了神之後就會忘記前塵種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