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叮”地一聲,電梯到達頂層,錢簡比劃了個請的姿勢,讓許翩然先出去。
頂樓安靜,錢簡給她送進了總裁辦公室就匆匆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辦公室裏的色調單一,裝飾明亮而簡單,雪白的牆壁上挂着一幅毛筆字,不知道出于哪位名家。
許翩然坐在沙發上,覺得這沙發比她家裏的床還要舒适,這時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女秘書給她端來了咖啡。
她低垂眉眼,看着那深棕色的液體,又擡頭問道:“梅……梅總什麽時候能開完會?”
“這個我們也不太清楚”,女秘書穿着一身漂亮的淺紫色套裙,唇角挂着淺淺的笑容。
“謝謝”,許翩然點了點頭。
她公式化的回答,跟沒回答一樣,她應該是有事要忙,不在這裏陪她閑聊,朝她點頭示意後,就離開了這裏。
紅棕色的門被關了個嚴實,屋裏的暖氣給的好,她感覺有些熱,但還是沒有脫掉外套。
面前的咖啡更是連碰都沒有碰。
那回小六兒給她沖了一杯速溶咖啡,當天她一晚上都沒睡着,她不大清楚為什麽這些城市人都愛喝咖啡這種東西。
等待并不是漫長的,大約十五分鐘,門被人打開,許翩然循着聲音望過去,然後站了起來。
梅鶴清穿着合體的白色襯衫黑色西褲,一頭黑色短發幹淨而利落,他剛剛從會議室裏出來,臉上一點笑意都無,但是在他看到許翩然的那一瞬間,他慢慢笑了起來。
“梅先生,您好”,許翩然神色不變,指了指沙發上的紙袋,“謝謝您的圍巾。”
那天晚上段惜珩對他說的話起了作用,他在這一瞬明白了許多。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她看向他的眼神一直那麽平靜,一絲波動都沒有。
“不客氣”,梅鶴清站在她的面前,他身材颀長,肩寬腰窄。
許翩然抿着唇,不得不承認她從沒有見過身材面貌都如此标致的人。
她沒有脫外套,尖尖的下巴埋在墨藍色的棉襖領子裏,烏黑的杏眸注視着他。
他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許,淡淡的挂在唇角,碎發遮在他精致的眉骨上,他的嗓音清冽,“讓你久等了。”
“沒等很久”,她搖了搖頭,又聞到了他身上的冷梅香氣,她禮貌地笑了笑,“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想請她吃甜點的話被噎在喉間,特意從法國聘來的糕點師也沒了用武之地。
“你的手怎麽了?”梅鶴清低垂眉眼,向她靠近了一點,“手背上很紅。”
“不小心被開水燙到了,沒什麽事”,随着他的接近,她鼻息間飄散着的那股若有若無的冷梅香變得更加濃郁。
許翩然稍稍往後挪了挪,把被他點到的那只手背在了身後,她一擡頭,就撞進了一雙深潭似的眼眸。
他是清俊的,精致的,但這些無一不讓她變得局促了起來,“我不打擾您辦公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可能是因為這裏暖氣太足,她漂亮的唇瓣這時略微有些幹燥。
“稍等”,男人低聲道,轉身向辦公桌的方向走去,許翩然松了口氣,跟條不小心躍上岸瀕死的魚兒又回到了海洋裏似的。
梅鶴清再次這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支藥膏,他遞到她的面前,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這是治燙傷的,我用不到。”
她正要拒絕,就聽到他又說:“拿着吧。”
許翩然慢吞吞地接過藥膏,放進寬大的兜裏,清澈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他,不曾躲避過他的視線,“您對每個陌生人都這樣釋放善意嗎?”
“是”,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梅鶴清戴上了一張僞善的面具,他臉上的笑意更盛。
可是怎麽會呢?他連身邊的親戚朋友都懶得關心一下,更遑論陌生人。但是他只能這麽回答,讓他做的這些事都變得有道理。
許翩然點了點頭,“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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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廈,冬天冷冽的風吹散了她身上唯一的一點暖意,她看了眼手機,匆匆走向地鐵站。
雖然現在已經過了早高峰的時刻,可車廂裏還是擁擠不堪,她找了個地方站好,就開始發呆。
梅鶴清說他天生就愛幫助陌生人這句話,她壓根兒就沒信,但她也不能一口咬定他對她就是心懷不軌。
許翩然習慣看着對方的眼睛說話,她沒有從他的眼睛中窺見一丁點兒的不軌。
那到底是為什麽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出了地鐵,穿過地下通道,就是築華酒樓,她按照小六兒說的,進了電梯,按下數字五。
主管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和善女人,保養得當的皮膚上沒有幾絲皺紋,在簡單地問了她幾個問題之後,雙方定下了每周的工作時間,明天就任職上崗。
主管領着她到辦公室裏辦理了入職手續,就要簽名的時候,許翩然偏過頭來看着她,“我能問問,我只是來幫人添酒的嗎?”
“對”,主管點了點頭,“我們酒店這麽多年了,從來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至于是什麽違法亂紀,許翩然心裏有數。
她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主管要和她互加微信,結果她翻遍了背包,也沒能找到自己的手機,還有錢包。
一定是剛才在地鐵上發呆的時候……
主管叫她別着急,還給了她手機讓她報|警,她朝主管笑了笑,也不知道是怎麽結束了這通電話。
許翩然跟丢了魂兒似的出了電梯,結果在一樓遇見了何嫣。
她正挽着一個中年男人的手臂有說有笑,濃豔的妝容遮蓋住了她原本的面貌,經過許翩然的時候,她輕輕哼了一聲,不屑又高傲。
許翩然沒心思管她,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淡到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之後,那個中年男人饒有興趣地回頭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調笑着問何嫣:“這小姑娘誰啊?挺好看的。”
何嫣心裏不是滋味兒,雖然她和這個男人走腎不走心,但是被現在的床伴這麽明晃晃地問另一個女人的事情,這簡直是在挑戰她身為女人的尊嚴。
“我一朋友,到時侯介紹給你認識”,何嫣勾起唇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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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買的那部手機花了她一千多塊錢,這還得咬牙跺腳才舍得花出去,錢包倒是地攤貨,但裏面放了五百塊錢的現金。
許翩然始終都有帶着現金出門的習慣,但是從今天這件事看來,這并不是一個值得宣揚的好習慣。
她本來想中午到市場買點菜,回家哪怕是炒個土豆絲,也是改善生活了,結果這一切都被打亂。
許翩然揉了兩把臉,到移動挂了失,本來是要補辦一張電話卡,但是她抿了抿唇,還是選了個新的手機號碼。
她嫌棄原來的那張卡不吉利。
坐着地鐵進了家,許翩然拿了現金到街對面的手機店裏買了部八百塊錢的智能手機,然後到銀行裏重新綁定手機號碼。
她佝偻着肩背回了家,脫掉身上的衣服,鑽進了狹小的衛生間裏。
當暖熱的水流滑過她的細嫩的身體時,她鼻頭酸澀,但只是吸了吸鼻子,忍下那來勢洶洶的淚意,結果後來洗發乳進了她的眼睛,她再也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大哭。
在這一刻,許翩然有些後悔,還很委屈。
這個城市這麽大,好像真的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她要打幾份工,才能在維持自己的生計的同時,攢點私房錢。
但是就憑着她每個月攢的這點錢,攢到下輩子,也不能讓父母生活的更好,反而會讓父母更加擔心。
等到許翩然把自己擦幹淨,她的情緒已經慢慢穩定了下來。
就這麽一件小事,足以讓她打起了退堂鼓。
她打算回去,向命運低頭,跟村裏的小夥子結婚,然後生三個兩個孩子,侍奉父母公婆。
許翩然坐在床上,腰背挺直時,線條精致好看,她撥通了家裏的座機號碼,伴随着長長的鈴聲,那邊的電話才被人接起。
“誰呀?”王桂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嗓音還有點啞。
“媽媽,是我,翩翩”,許翩然看着發絲上的水珠兒在她胸前的布料上氤氲出點水漬來。
“閨女啊,怎麽換號碼啦?”王桂強打起了幾分精神,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我那個號碼不太吉利,被我換了,打電話來告訴你一聲”,許翩然怕王桂擔心,并沒有告訴她實情,“你和爸爸都挺好的嗎?”
王桂支支吾吾的,到底還是開口道:“媽知道你不容易,但是你爸他現在住院了,去年收成不好,家裏沒有多少錢,閨女啊,你能不能先借給媽點兒,媽以後再還給你。”
“媽,爸怎麽回事啊?”她着了急,細細的眉頭皺在一起。
“你爸沒什麽大事兒,就是闌尾炎……”王桂沒敢告訴她實情,怕她擔心。
“那還好,還好”,許翩然松了口氣,“媽,你以後別說還錢這種話了,我先挂了,給你打錢過去。”
那邊挂斷了電話,她點開手機銀行,往王桂的銀行賬戶上轉了一萬塊錢,賬上還剩幾千塊錢。
還是,不能離開這裏啊。
許翩然起身到廚房倒水喝,順路把棉襖扔進盆裏洗,卻洗出來了一支藥膏。
她坐在小板凳上盯着那支藥膏發呆,腦袋頂豎起了幾根頭發。
許翩然仔細地用毛巾把藥膏管體擦幹淨擱在了一邊,把擰幹了的棉襖搭在了窄小的晾衣架上。
她拿着藥膏回了卧室,在黯淡的燈光下,抿着唇慢慢擠了一點塗在還紅着的手背上。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看了眼手機。
以後他們之間應該再也不會有交集了,就像兩條平行線,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一定不會再有接觸。
許翩然笑了笑,也不再糾結于梅鶴清到底心裏藏着什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