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還未轉暖,說話呼吸間尚有團團白氣,鼻息裏都是冷冽的味道。

周末一早,莫沫躺在床上,側身看了眼時間,不過七點,外面天光雪亮,透着薄薄的窗簾印進來。他起身穿衣,拉開窗簾一看,窗外已然一片銀裝素裹。

莫沫在煮鍋裏蒸好雞蛋和紅薯正要出門,周慶哆哆嗦嗦出來,說,“這麽大雪還去上班啊?”

“去看看,不行再回來。”莫沫回道,“早飯在鍋裏溫着,記得吃。”

“行,那你路上小心。”周慶說完飛快地竄進空調房裏。

此時雪已停歇,周六的早上行人稀少,厚厚似絨毯的積雪上一個腳印都沒有。莫沫試探地邁出一步,鞋底都沒淹進雪裏,走出院子口,回頭一望只有他的兩行足跡。

他掏出手機把身後的腳印拍下來,發到朋友圈。

馬路上情況稍微好些,早有清潔工人撒鹽鏟雪,但風疾雪猛,成效見微。路上出租和公交也少了很多,莫沫等了快半小時才搭上車,司機開得小心翼翼,愣是花了比平時一倍多的時間才到芳園。

這樣大的雪,加之又是休息日,往日熱鬧繁華的商務區,僅有枯枝凍木,幽幽鳥鳴,竟有些蕭條素淨之美。

莫沫推開芳園的門,開了暖氣搓了搓手臉,他想着今天沒什麽生意,給陳超然發了條消息,這才注意到半夜時分陳超然在群裏說如果晚上雪不停,就停業放假。後面消息刷太快,他沒有留意到。

不過這樣惬意時光,也是難得。

被暖氣熏着,莫沫懶洋洋地趴在櫃臺上聽歌,迷迷糊糊間聽見迎客鈴清脆的聲音。

“不好意思,今天不營業哦。”

莫沫支起腦袋,向上看去,猛地醒了神。

羅殷已經推門而入,站在櫃臺後面,一只手已經脫了黑手套搭在臺面,聞言微微蹙眉,但很快平複下去。

“是、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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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殷複而戴上手套,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轉身欲走。莫沫看他鼻尖都被凍紅了,不做多想,急匆匆從櫃臺後面繞到羅殷面前,“要不你坐會兒,暖和一下,我弄點吃的來。”

羅殷猶豫了一下,依言在暖氣較足的窗邊坐下。

“你要吃什麽?”

“随便,都可以。”

莫沫忍住笑,假咳兩聲,“那你坐會兒,桌子上貼了wifi賬號密碼。”

後廚沒有成品,三明治之類要冷藏口感才好,莫沫一邊小火熱好鍋,就地取材切了幾片吐司,中間挖洞,又磕了一個雞蛋進去,略用勺子壓實,用鍋的餘溫煎了幾片火腿肉。另一邊隔水溫着的牛奶也好了。怕羅殷不夠吃便做了兩份。

待他裝盤端出去時,羅殷已經脫了長尼外套和羊絨圍巾,搭在椅背上,手套也規矩擱在桌邊。

一點稀薄的日光透窗而入,給羅殷的側面輪廓度上一圈金邊,配上此刻平靜無波的面容,真有點“佛系”的意思。

莫沫将餐盤推到羅殷手邊,介紹說:“你嘗嘗。”

羅殷輕聲道謝,拿起餐叉切了一邊方角,吐司焦脆,內餡的雞蛋火腿綿軟鹹香。清冷的早上吃上這麽一餐,渾身都妥帖了。

“很好吃。”在莫沫期待的眼神中,羅殷給出贊予。

莫沫放下心來,講起西多士和厚多士的區別,直到羅殷一言不發吃完兩份,才發覺自己單口相聲根本沒人捧場。他不講話,店裏只有歌聲傳來。趁着羅殷用餐,莫沫摸出手機,看到周慶給他的朋友圈留言:單身狗的爪印。惹得他又氣又笑,回了一連串告辭的表情。

羅殷吃完放下餐具,對面的低頭專注的青年時而皺眉,時而憋笑,手指如飛,他打斷問道:“多少錢?”

莫沫搖頭,“當我請你的吧。”

羅殷環顧一周,莫沫順着他的目光一一介紹過去,畢竟這也是羅裕工作的地方。希望能給他留個好印象。

莫沫收拾完,羅殷還沒離開,“我載你回去。”

驚奇于今天羅殷的平易近人,莫沫剛要婉拒的話又吞了回去。

“筆直走有塊空地,我去取車,你在那裏等我。”羅殷交待完先走一步。

莫沫随後拉下閘門,看着茫茫天地,皚皚白雪中,羅殷的身影筆挺堅定地獨行着,漸行漸遠。他不由自主地追上幾步,卻又不敢上前。此時羅殷側身回首,直直撞進他的視線。

耳邊盡是風聲,遠處傳來的話聲聽不真切,回過神來,羅殷近在咫尺,“怎麽了?”

幸好風吹得臉紅,莫沫仍低下頭怕被看個真切,掩飾道:“腳滑了一下。”

羅殷扶着莫沫小臂道,“一起過去。”

白絨似的雪地上,留下一小片紛雜錯亂,兩人錯肩走着,終于留下并行的足印。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不僅打亂了整個城市的節奏,而且還讓莫沫在夢裏不止一次地和羅殷并肩走着,走着,走向蒼茫的遙遠。而在一周的融雪之後,他的夢也消失了,只留下夢裏的悸動。

外賣工作恢複正常後,莫沫經常希望能借機再見見羅殷,他和他的交集可能也就僅限于次了。但羅殷并不經常出現,莫沫好幾次失望而歸,只得曲線救國,拐彎抹角地向羅裕打探。而羅裕又恰巧生病在家。

莫沫不得不承認,這可能是老天給的明晃晃的暗示。

因為天冷,羅裕每次回家都會開暖氣,不知怎麽地過了兩天就咳個不停,嗓子也咳啞掉了。莫沫了解情況後買了一斤梨和一根甘蔗,“別有居心”地上門去了。

羅裕穿着珊瑚絨的居家服縮在被窩裏打游戲,而莫沫自打一進門,水也沒喝一口開始忙起來。等材料備齊上鍋,羅裕才得空和他說上話。

“你要是我哥就好了。”羅裕跟個小孩一樣抱住莫沫胳膊搖晃,莫沫笑笑說,“你都有個哥哥了,不要吃着碗裏看着鍋裏的。誰可憐可憐我,我也想要個哥哥。”

羅裕因為生病,難得說話直白,“我那個哥哥,你要你拿去,有不如沒有。”

莫沫無心研究羅家兄弟之情,羅裕許是憋久了,抱怨道:“小時候我很崇拜他,他雖然不是親生兄弟,但樣樣拔類出衆,不得不服氣。

可不管我怎麽聽他話,讨好他,他都不正眼看我。後來時間久了,我想明白了,不是一家人終究合不來。”

莫沫拍拍羅裕肩膀,他不了解羅殷過往,也不好評價什麽。只是刨去羅殷所有的尖刺,雪地裏那一扶,還是給他留下了淺淺的溫柔,時而想起就像劃過心頭的一絲火光。

“順其自然吧。”略過這個話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等梨子甘蔗水炖好都已經快到飯點了。莫沫故意挑着下午時間來,就指望能和羅殷來個巧遇。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要下樓買菜的時候,羅殷回了。

羅裕見到羅殷,越發要縮進被窩裏。羅殷以為他病情加重,說:“撐不住就去醫院看看。”

莫沫注意到他嗓子也有點沙啞。

羅裕小聲說,“我沒事,吃兩天藥就好了。”

羅殷不置可否,看見莫沫在一旁,說,“麻煩你照顧了。”

羅裕瞪大眼。

莫沫說,“那什麽,你們晚上吃什麽,要不我來做吧。”

羅裕不等羅殷說話,急忙點頭,“好啊好啊,我想吃燒羊肉。”

羅殷看了他一眼,但沒有表示反對。

莫沫跟着羅殷走到客廳,聽羅殷說,“羊肉上火,做點清淡的就行。”他想想也是,但如此絕佳的相處機會,難道真要做點白菜丸子糊弄嗎。頓時他心裏就有了計較,也給羅殷盛了一碗梨子水,“剛煮的梨子甘蔗水,你也喝點?清熱潤肺的。”

羅殷不愛吃甜,點點頭卻不接過,“先擱着吧。”

莫沫只好又放進鍋子裏溫着,“那我先去買菜了。”

羅殷說,“等我換個衣服,和你一起去。”

莫沫懵懵地點頭。

羅殷換了一身休閑衛衣和牛仔褲,外面罩着黑色短款羽絨服,精神幹練,看着也青春許多。莫沫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皺巴巴的棉服外套,落後幾步走在羅殷後面。

本來羅殷要開車去前面的超市,莫沫說附近有個農貿市場,步行幾分鐘就到了。

這下換成羅殷走在他後面。前面的青年不知什麽時候比他還熟門熟路,七拐八拐,一路上招貓逗狗,東瞧西瞟地來到菜市場。一個不留神,青年就從眼前遛到了魚攤。

羅殷不緊不慢地跟上,莫沫逛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第一家攤子前,又和魚老板讨價還價,終于愉快成交。莫沫拎着魚頭得意地比了個小小的v,又不好意思地藏起手。

羅殷一直看不上磨磨唧唧的男人,他也從來沒有耐心容忍,可這一刻他在莫沫身上看到了毫不掩飾的煙火氣。

接下來他又見莫沫重複如此,手上拎滿了塑料袋。

“不好意思哈,我們回去吧。”

羅殷伸出手幫他分擔一點重量,哪料青年觸電似的碰開了。

察覺到羅殷的好意,莫沫說,“又不重,怕把你衣服弄髒了。”

兩人往回走,莫沫說,“炒菜容易涼,買了魚頭蘿蔔豆腐大白菜金針菇年糕,煮個火鍋吃暖和。”

羅殷最近都吃的外賣,聽莫沫一說,心生期待。

回家之後,羅殷還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看着,莫沫手腳很麻利,魚頭洗淨切半,蘿蔔豆腐切塊,鍋中熱油,魚頭和蔥姜下鍋煎至變黃,加蘿蔔豆腐,再倒入足量水煮。最後金針菇,大白菜年糕排盤邊燙變吃。

羅裕被香味拽出被窩,恨不能直接鍋中取食。礙于羅殷在場,他殷勤地擺好碗筷。

魚頭鍋上桌,三人圍坐,羅裕狼吞虎咽,羅殷慢條斯理,莫沫盛了碗熱湯,捂着碗暖手。羅裕吃到興起時,蕾蕾一通電話打進來,他開了免提:“蕾蕾姐什麽事啊?”

蕾蕾開門見山,“你哥在家嗎,他電話怎麽一直關機?”

羅裕一口熱豆腐含在嘴裏來不及回話,只聽蕾蕾道:“方姨說他們要來,為了結婚的事,打電話也不接,再找不着他人,他們就要去你們那逮人了!”

羅裕被燙了舌頭,一口豆腐吐在碗裏,急忙抓起手機想關免提,卻被羅殷一手擋住了,“開着,說我不在家。”

“我沒和他在一起。他還沒回來。”

“我看兩老這回來真的了,估計就是這兩天的事,他回來你趕緊跟他說。”

羅裕喏喏答應,蕾蕾那邊猛地挂斷電話,現場又只剩火鍋咕嚕咕嚕。

羅裕不太敢看羅殷的臉色,一個勁低着頭,碗裏豆腐都涼了。

飯後羅裕主動收拾,溜到廚房不敢發聲。剩下莫沫和羅殷相對無言。

這下好了,他還沒敢出手,人家直接上門逼婚。就算單戀直男,這失戀也來得太快。

羅殷看不出喜怒,對莫沫說:“走吧,我送你一程。”

莫沫看時間還早,拒絕了羅殷,自己搭公交回去。大雪過後,小區裏那只流浪狗不見蹤影,路燈壞了好幾個。快到單元樓下,貪幾步路,真的摔了一跤。

莫沫喪氣地坐在地上,一雙手伸到眼前,來者笑道,“見到我這麽高興嗎?”

作者有話說:炮灰就像魚頭鍋裏的蔥姜蒜,不吃但必不可少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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