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飛機落地前,機艙內響起廣播,空乘走過過道,羅殷挪開覆在眼睛上的手,窗外紅霞滿天,原本預計中午抵達的航班,晚點到此時。他沒什麽可收拾的物件,聽從安排等待降落。下機後打開手機,除了公事,沒有其他消息。

司機把車開來已經在等他,雖然晚點,天色還算尚早。羅殷打發司機回去,自己開車。周末的下午,從機場到市區,越走越熱鬧。他草草應付過午飯,現在肚子空空,卻不知道吃什麽。

羅殷把車開回去,換下衣服洗了澡,冰箱裏只有雞蛋和水,廚房的菜籃子裏是姜蔥大蒜。莫沫周四下午走後,他周五早上去外省視察,家裏斷了兩天糧。

家裏空蕩蕩的,很安靜,自從莫沫住進來後,很久沒有這樣的時候。羅殷工作忙起來可以幾天不着家,但是一回家總能見到莫沫忙裏忙外。只要他把鑰匙插進鎖裏,門就從內先開了,莫沫接過他的手提包,把他的拖鞋放腳邊。

他換了鞋在沙發上坐着,面前茶幾上就有溫水和水果點心,即便他吃得少,每次總也有。這時莫沫就不管他去廚房忙了。吃了飯洗完澡,洗衣機又開始轉起來,這些家電按部就班,好像就沒停過。就算是周末,只要天氣好,莫沫也能找出床鋪被褥枕套,一樣一樣曬出去,落日時分再收回來。

屋子裏太安靜了,但也聽不到門外的聲響,擱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偶爾亮起,很快熄了。

羅殷盯了手機許久,突然拿起,點開莫沫的對話框,他們的對話記錄停留在一周前,最後結束在莫沫的一句“不聊了,你先忙”。再往前翻,每次結束語都大同小異,羅殷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工作效率,他忙是忙,也不至于回個話的功夫都沒有。

羅殷正猶豫要不要給莫沫發個消息,手機屏上突然跳出莫沫的來電顯示,沒等他接通,那頭挂斷了。他等了一幾分鐘,第二通電話打了進來。

羅殷問:“正要接,怎麽挂斷了?”

莫沫:“沒什麽,不小心按到了,之前打你電話關機,又出差了嗎?”

羅殷沒有跟他說出差的事,也不知道他關機的時候打了幾個電話。

羅殷:“嗯,剛下飛機回來。”

莫沫:“哦,那你先休息吧,工作辛苦了。”

聽這個語氣,莫沫似乎又不準備繼續了。羅殷又把他們為數不多的聊天記錄翻了一遍,果不其然發現,只要他露出一點“現在我沒空”的意思,莫沫就會主動結束話題。

羅殷靠在沙發上,放輕聲音:“別挂,我想和你說說話。”

電話那頭先是嘈雜,片刻後極為寧靜,連帶莫沫也放低聲音,“我在,你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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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殷只想聽聽莫沫聲音,好讓家裏熱鬧一點。他不說話,只好莫沫來說,“那你吃了沒有……哎呀我忘記買點菜屯着了!”

羅殷說:“吃過了,你回來再買菜吧。”

莫沫興奮道,“我媽買了特別可愛的小南瓜,回去做給你嘗嘗。”

羅殷說:“等你回來做。”

莫沫回來後要買菜,做飯,收拾,圍着他打轉,點點滴滴,羅殷自認換作是他,當初與魏霖在一起,也未曾想過一個人可以為另一個人做到這一步。

“莫沫?”

“嗯?”

“和我一起你覺得開心嗎?”

莫沫警覺,“當然開心。”

羅殷嗯了聲,莫沫那頭似乎欲言又止,說:“等我回去吧。”

莫沫挂了電話,對着手機嘆氣,他一轉身見莫媽媽站在身後,紮紮實實吓了一跳。

莫媽媽說:“你見鬼了?”

莫沫按着胸口,“我沒想到你站在後面。”

莫媽媽撇了眼兒子,“家裏就我們兩個人,不是我還是誰?喊你吃飯沒聽見嗎,誰等你回去呢?”

莫沫說,“我室友啊。周慶結婚不是把房子騰出來了嗎,我和別人一起租了個房子。”

莫媽媽問,“就你們兩個人合租?”

莫沫點頭。

莫媽媽感嘆說,“現在房租不便宜,早說叫你不要辭職,住家裏多好。現在外面什麽人都有,你室友做什麽的?”

莫沫說,“互聯網信息之類的,你放心,人很好很可靠。”

莫媽媽瞪眼說,“就是做互聯網的不靠譜,拿了錢就跑路,你沒看新聞嗎,剛抓進去一個。”

莫沫:“人家大公司,大公司!而且你說的那是網上非法集資,我哪有什麽錢去集資。”

“反正你在外面給我小心點。”

莫沫說:“莫女士,您能拿出那天十分之一哄小孩的态度、耐心、語氣對我說話嗎?”

“多話,快吃飯吧你。”

周一趁着午飯前,莫沫收拾好東西,依約帶了一箱可愛的小南瓜回去。驚喜的是,羅殷居然也在家。羅殷接過他的背包和南瓜,讓他進屋換鞋子。

莫沫洗了手,見羅殷穿着居家服,胡子也沒刮,猜測道:“你今天休息嗎?”

得到羅殷肯定的答案,莫沫興奮地往他身上撲去,羅殷踉跄兩步堪堪站穩,莫沫仰頭親了一口他下巴,嘿嘿傻笑。

“要知道你休息我就早點回來了。”莫沫抱着羅殷的腰搖搖擺擺,像是跳滑稽的華爾茲,又忍不住想時時刻刻挂在羅殷的褲腰帶上。

羅殷随着莫沫晃蕩轉圈,“以後多抽點時間陪你。”話落,莫沫如他意料中一樣兩眼放光,随即聽見莫沫說:“你工作這麽辛苦,不用勉強,現在這樣也很好。”

羅殷站定,莫沫也站住了。

“所以同理,我也希望你不用勉強自己。”

莫沫從羅殷身上分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羅殷慢慢解釋:“你還年輕,除了工作之外,可以去嘗試更多的事情,家務我可以另外請人做。”

莫沫花了好幾分鐘試圖理解消化這番話,他如鲠在喉,“你是不是嫌我煩了?”

羅殷沒料到莫沫想岔這麽遠,他上前抱住莫沫,莫沫既不掙脫也不回應,僵硬地站着一動不動。他強硬地扳過莫沫的臉,迫使莫沫正面對他,“我沒有嫌你煩,讓你誤會是我沒有表達清楚。我希望你在工作之外不光只有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莫沫倔犟地抿緊嘴,緩緩搖頭,“羅殷,到現在你還不懂,愛有千百種,這只是我愛你的方式。”他緩了口氣,輕輕推開羅殷的肩膀,再次背過身。羅殷從背後環抱住莫沫,他的肩膀已經足夠寬厚,可此時怎麽也溫暖不了懷裏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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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瓜真的超可愛,有的小到巴掌大小,跟玩具一樣,口感軟軟粉粉的,不會特別甜。

這一章的話,兩人有點像家燕和老鷹,沒有誰對誰錯。閱歷見識不同,世界也不一樣。

周慶和蕾蕾的婚禮定在五月的一個吉日。莫沫作為周慶的表弟和伴郎,提前兩天過去幫忙。婚禮的前一天晚上,周慶和幾個他的朋友,還有莫沫坐一起打氣球。

莫沫和周慶的朋友不認識,安安靜靜坐一旁出力,聽他們聊天。周慶不是最早結婚的那個,頭一個結婚的兄弟在傳授經驗,比如喜糖紅包多帶點,接新娘的時候不要迷路了雲雲。都是小事,周慶早和蕾蕾安排好了。

新房除了氣球只布置了鮮花,到時候人一多,彩帶彩條弄得到處都是,不好清理。說到這,周慶複又強調,“明天去接蕾蕾,她們那邊不會刁難,兄弟們別把門裝壞了。”蕾蕾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知禮斯文,蕾蕾一早就說過不要搞得太過。

到了半夜,氣球也都紮好了,新房睡不下那麽多人,周慶把莫沫留下,其他人住酒店,第二天六點吃了早飯就過來集合。其餘人走後,周慶讓莫沫先去梳洗,自己坐在沙發上長嘆了一口氣。

莫沫跟着在他身邊坐下來。

周慶說,“雖然領證了,但一想到明天還是有點緊張。”

莫沫拍了拍周慶的肩膀。

周慶說:“除了緊張,我一點也不激動,是不是有問題?”

莫沫笑說,“你們在一起都四年了,她早就是你認定的那個人,你又不是現在才想要結婚。”

周慶攥緊拳頭,連連點頭附和。莫沫看在眼裏,怕周慶是激動傻了。

第二天一早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出發了。天氣很好,雲淡風輕,連帶莫沫的心情也輕快起來。婚車一路無阻抵達新娘家,因為提前打了招呼,接親過程十分順利。周慶抱蕾蕾出門時,蕾蕾趁機給莫沫塞了個大紅包。

婚宴定在凡賽,采取自助形式,來過兩次,莫沫勉強能認路。離中午開席尚早,莫沫跟在周慶後面收紅包遞煙,這個時候他才稍稍歇了一會兒。

蕾蕾和她四個伴娘說說笑笑,突然把目光投向莫沫,蕾蕾拉他過來,說,“這位伴郎是周慶的表弟,最小的一個,你們今天沒欺負他吧?”

伴娘伴郎彼此不熟,但因親友的婚禮相識,其中一個伴娘說,“原來他是周慶的表弟,我們今天最照顧的就是他了。”莫沫回想了一下,果然如此,默默紅了臉道謝。他一說謝謝,其他人友善地笑起來。

蕾蕾見縫插針地誇莫沫,體貼又溫柔,廚藝好,特別會照顧人。快要把莫沫誇到天上有地下無時,蕾蕾眼尖,望見剛跨門而入的羅殷。她穿着婚紗不好走動,對莫沫說,“羅殷來了,你幫我接一下他。”莫沫這才看見羅殷走過來,急忙迎過去。

莫沫站在羅殷跟前,說了聲“你來了”,把他往蕾蕾那邊引去。羅殷什麽也沒說,跟着莫沫走,他見到蕾蕾道恭喜,拿出兩份紅包遞給她。

蕾蕾了解羅殷的脾氣,給出的必要收下,并無推辭,左右望了望問,“小裕沒來嗎?”

羅殷說,“他在外地實習來不了,這裏面有一份是他的。”

蕾蕾略有可惜,“你先進去吧,我爸媽也在,還說好久沒見到你了。”

莫沫目送羅殷走入會場,聽見有人問,“蕾蕾,剛才這人是誰啊。”

今日羅殷一身休閑西裝,一派閑适,不似往日淩厲,自然奪人眼球,叫人親近。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圍繞羅殷談論起來。蕾蕾倒是猜出羅殷和魏霖沒有結果,但她不敢為他牽紅線。

話題又從羅殷轉到蜜月,莫沫越發插不上嘴,他見無事,在會場邊眺望羅殷的身影。會場開放,賓客衆多,莫沫還是在一群人中捕捉到羅殷的。他們隔着遠,他聽不到羅殷說話,羅殷也看不見他。

待到吉時,婚禮開始。

莫沫跟着周慶,站在舞臺邊,羅殷和蕾蕾的家人坐一起,是女方家屬。在空中他們目光短暫交彙,遂又各自移開。

司儀僅僅是司儀,主持流程,沒有花裏胡哨的那套。蕾蕾挽着自己父親的胳膊走過紅毯,站在周慶面前。相較蕾蕾的自若淡定,周慶已經紅了眼眶,抿着嘴。

一對新人互換諾言和婚戒,緊緊相擁。莫沫同樣心潮澎湃,下意識地看向羅殷的位子。羅殷的目光也從新人轉向莫沫,這是他們第二次對視。

禮畢後賓客不拘坐,相識的人各自三五成群。趁着蕾蕾換禮服的空檔,莫沫見羅殷獨自一人往外走,他見了正要跟上去,卻被莫媽媽攔下來。

“我兒子今天真好看。”莫媽媽心情好,再三打量,卻見莫沫魂不守舍,“你這麽着急要去哪兒?”

莫沫只好撒謊,“我肚子疼。”

莫媽媽說,“廁所在那邊,你走反了。還有,等會兒周慶敬酒,你別傻乎乎地喝多了。”

莫沫急忙點頭,轉身就走,心裏發酸,他和羅殷總在凡賽兜兜轉轉,以後再不來這裏了。沒等他去找羅殷說幾句話,周慶已經來找他。

敬酒的酒水,都是涼白開,大家心照不宣,可遇到真要喝的也沒辦法。莫沫酒量不如周慶,沒有幫他擋多少,即便如此,一輪下來,數杯白酒紅酒下肚,着實被灌了不少。後來實在忍不住吐了出來,莫沫還怕弄髒了伴郎禮服。

蕾蕾怪周慶沒看好莫沫,急中生智想起羅殷好像在凡賽總定了套房,于是馬上打電話去問。莫沫不願羅殷見他狼狽,搖搖晃晃站起來說,“我沒事,這裏坐一下就好了。”

蕾蕾雷厲風行,已經問到了房間號,周慶架着莫沫過去,“你去躺會兒吧,我找小姨來看着你。”

“不要了,我媽知道要罵我的。”

周慶瞪眼,“現在我就想打你了。”

莫沫虛虛哀求,“求你了……”

周慶把人按在床上,床頭擱着一壺水,命令道:“乖乖躺着,我去找一套衣服。”

莫沫脫下外套,赤腳在房裏逛了一圈,什麽私人物品都沒有發現。他坐在床沿,不知道能等來誰,是周慶,還是媽媽,或是羅殷。

羅殷接到蕾蕾的電話,得知原委,馬上找人把房卡送到蕾蕾手上。幫人擋酒,結果自己先倒下,确實像莫沫的行事。

羅殷轉動門鎖,腳下厚實的地毯叫人走路無聲無息,他直接來到床邊,莫沫背對着他坐着,而後似有感應,回首看到了他。

羅殷倒了杯水,什麽也不問。莫沫搖了搖頭,他就把水杯放下。也許是喝多了,莫沫眼眶泛紅,抿着的嘴唇微微發顫。

實際上他們才分開兩天。臨走之前,都還好好的。羅殷伸手去抱,被莫沫擋開了,而當他僅僅張開雙臂,莫沫自己就撲進來,他這才如願地把人圈住。莫沫的臉埋得深,羅殷費力才撈出來,見他眼圈紅紅,着實可憐又可愛,低頭去親,被莫沫捂住嘴。

莫沫剛吐過,即使簌口了也不想羅殷嘗到什麽。

羅殷轉而親吻莫沫的掌心,輕聲問,“下午還有事嗎?”

莫沫聲音悶悶的,“沒有了。”

“等他們走了,我們一起回去。”

莫沫反問,“你下午沒事了嗎?”這段時間,他和羅殷聚少離多,生活作息仿佛完全錯開了一樣,明明同在一個屋檐下,躺一張床,卻難得見面。

羅殷說:“你都這樣了,你就是我的事。”

聞言,莫沫掙開懷抱,站在床邊,整理好頭發,扯平整衣服,,“我又沒什麽,就稍微喝多了點,現在已經好了。”

羅殷一瞬間皺起眉。

此時門鈴響了,莫沫說,“是周慶拿衣服過來了。”

他去開門,沒想到門外是自己媽媽。

“媽……”

莫媽媽提着衣服袋子,氣勢洶洶走進門,一言不發将醒酒藥拍在桌子上。

莫沫心驚膽戰,幸而套房客廳大,卧室遠,莫媽媽又光顧着生氣,沒有發現羅殷。莫沫急忙拿起衣服跑進卧房,關上門。

羅殷在房裏聽個一清二楚,莫沫急道,“我媽來了,你先不要出去。”

羅殷沉面不語。

莫沫只當他答應,急忙換上幹淨衣服,拿起水杯水壺去客廳。他當着莫媽媽面吃了醒酒藥,聽媽媽教訓,想着羅殷還在,提心吊膽。縱然他們什麽都沒發生,兩人衣冠整齊,就算羅殷走出去,他也可以說是羅殷送他上來,也不願此刻他們相見。

他沒理清自己,理清羅殷,更沒有準備好出櫃,還是在今天。

“媽,你先回去吧,”莫沫說,“等會周慶有車送我回去。”

莫媽媽氣消了些,說:“我和你一起回去,你這副樣子我不放心。”

莫沫哪還有可“回去”的地方,那裏是羅殷的房子。

“媽……”

“行了行了,別裝可憐,”莫媽媽說,“記得吃藥,多喝點水,回去之後跟我打個電話。”

“知道了。”

莫沫送走媽媽,總算松一口氣。羅殷還在卧房裏,他打開`房門,羅殷沉着臉,他鼓起勇氣解釋道,“對不起,我還沒有打算……”

羅殷臉色稍緩,“不用向我道歉。晚上我在家,你早點回去。”語畢,再不看莫沫一眼,徑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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