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莫媽媽眼裏布滿血絲,臉色煞白,兩颚因咬得太用力鼓起來,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她又看了一眼莫沫,驚恐失措地仍躲在那個男人身後。她轉身攔了輛車離開。羅殷馬上帶着莫沫上車,一路追着到了酒店。
莫沫還沒緩過來,羅殷只得把人帶回房裏。他拿毛巾裹了冰塊給莫沫消腫,莫媽媽下手确實狠重,臉上還疊着兩個五指印。
“疼嗎?”
莫沫搖頭,又搖下一串眼淚。
羅殷捏着毛巾角一點點把他臉上眼淚蘸幹,莫沫還是疼地縮起來。事發突然,一點預兆也沒有,莫沫腦袋裏空白一片,只緊緊攥着羅殷的衣角,說什麽都不放開。羅殷只得将人攬着,等莫沫稍微平靜一些。
中途他給酒店打了個電話,點餐送到莫媽媽房間。過了一會兒酒店說客人說送錯了,羅殷又讓他們送這兒來。都是清淡易消化的東西,羅殷哄着莫沫吃了半碗,說:“晚點,等她睡了你再過去。”
莫沫極力搖頭。
羅殷說:“她現在氣頭上,不能接受,不想見你,但你還是要去,無論如何你都是她的兒子。”
莫沫背過身,羅殷又說:“我不逼你,你要想清楚。”說完起身去洗澡,洗完給莫沫放了一缸溫水,催道,“去泡一泡。”
莫沫搓搓臉,指尖剛碰到一點就放下手,摸着鼻子勉強露出一個笑,馬上躲進浴室裏。他赤身裸`體,屏住呼吸,連頭捂進水裏,眼不見聽不見,直到憋不住氣才揚出頭。抹把臉睜開眼,羅殷拿着浴巾站在一旁,他趕緊起身:“你……”
羅殷沒說什麽,把浴巾擱在一旁,轉身出去,浴室的門卻只關了半扇。
有羅殷在身邊,莫沫踏實不少,他披着浴巾出去,默默坐到身邊抱住他的腰。臉還是疼,越是疼,此刻卻越感覺到一絲背德的幸福。
羅殷輕輕地順着他的背,說:“明天早上你和他們一起回去,等你母親冷靜下來,找個時間好好談一談……不要搖頭。”
莫沫貼着羅殷胸口,“她不會聽我說的。”
羅殷問:“她怎麽知道你在酒吧?”
莫沫邊回憶邊說:“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她先走了,我和那個女孩子坐了一會兒,時間差不多也走了,然後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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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殷道:“你覺得她是跟蹤你還是碰巧撞見?”
莫沫把臉埋進羅殷的頸窩不說話,然而羅殷道破:“如果她有意跟蹤你,恐怕早就知道了,讓你去相親也是試探你。”
下午莫媽媽說,你還有什麽不願意的理由。更早之前他們曾在離羅殷住處不遠的車站見過面。還有沒有比這更早的時候,她已經察覺了?
莫沫不得而知。
眼下的局面,怪周慶不該好心把她帶來,錯在他自己貪心想和羅殷一起,還是他天生就是同性戀。再退一步說,還要怪他從小沒有父親,所以對男人抱有特殊的感情?
好像每個人都錯了。
莫沫在羅殷懷裏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馬上被驚醒,羅殷拍拍他的臉,“換衣服過去吧。”他僵着,裝作不聞不理,羅殷抽開身,把衣服遞過來。
“聽話,回去。”
莫沫不情不願換好衣服,擡眼巴巴望着羅殷,期望他下一刻就改口,直到穿戴整齊,羅殷也沒有再說什麽。
莫沫上前拉着羅殷的手掌,依然溫暖幹燥,交握的熱度使他生出一點面對的勇氣,“明天見。”
羅殷點點頭,目送莫沫消失在走廊盡頭。等他走後,羅殷給自己倒了杯酒,椅在窗邊獨酌,手機裏消息一條接一條,他點開來看,一些無關緊要,一些他不想理。他邊喝着酒,邊點開上次的網頁鏈接。
帖子內容沒有再更新了,除了感謝祝福以外,發帖人會回複一些近況,最後一條說他在他辦公室睡着了。
這個帖子沒有造成多大影響,甚至每日和羅殷共事的下屬都還不知情。其他人更不用說,羅殷行事低調,私生活簡單,況且這也實在算不上事,時日一久,誰還費心記得。
令羅殷頗為意外,魏霖既然早已察覺他與莫沫的關系,明帆卻毫不知情,挖到他的一點花邊,就以為是什麽能狠狠打擊他的武器。如此看來,兩人之間并未同氣連枝,甚至各懷心思。魏霖幾次三番提醒他,明帆不會善罷甘休,要他小心行事。
走投無路下,也只能僥幸以為用這樣的辦法能翻盤。希望明帆抱頭鼠竄之時,也能抽空欣賞這月輪當空的景色,畢竟待到中秋,再沒有機會了。
羅殷端起酒杯,敬他的舊友。
第二日返程,周慶蕾蕾都看出莫家母子的不對勁。周慶把莫沫拉到一旁偷偷問,莫沫只說因為相親的事鬧得不愉快。
是挺不愉快的,周慶看着莫沫還未消腫的臉勸道:“等小姨氣消了,好好道個歉。”
“知道了。”莫沫沒好氣。
周慶說完湊到莫媽媽身邊聊天,不多時莫媽媽被逗笑出來,他有時真覺得,不是她兒子就好了,就沒有這麽多糟心事,或者他能變成周慶那樣,工作家庭都不讓她操心。
一早兩人見面,誰也不說話,莫媽媽當他是透明人,莫沫也不想在外面多生事端,也把自己當透明人。這時要準備回去了,莫沫小聲跟蕾蕾說:“你們先走吧……我和羅殷一起,我媽不想看到我。”
見他垂頭喪氣,蕾蕾也不多言,和周慶商量幾句,折回來說:“我們先把小姨送回去。你回去之後跟我說一聲。”
莫沫點點頭,莫媽媽從餐廳出來,到門口候車,直到坐進車裏始終沒看他一眼。莫沫見車開遠,彙入車流,長長地嘆了口氣。
羅殷公司的人中午返程,羅殷開車可以到下午或者晚上再走,如果沒發生這事,他還有興致再玩半天。莫沫自嘲地對鏡一笑,鏡子裏的人腫着半邊臉,笑得十分牽強滑稽。如果媽媽知道他現在心裏的想法,只會打死他。
他們都走了,他去羅殷的房間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他站在電梯裏,也不急迫煩躁了。他扣響房門,過了一會兒羅殷才來開門,見來者是莫沫,略一蹙眉,“你沒和他們一起走?”
話音剛落,莫沫一愣,收回剛要踏進房門的右腳,還好步子不大,應該看不出他的窘迫。他不敢看羅殷的臉,低頭道:“我想和你……一起走……”
話到最後,已經微不可聞。
羅殷沒讓他進去,他就隔着房門僵持。鼻子一酸,眼睛因為哭多了幹澀刺痛,他閉了閉眼,嘴角兩邊像挂了千斤石,講不出話,更不能笑。
“如果你不方便……我自己回去……”
他聽見羅殷嘆氣,敞着門走進房內,他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跟進去。羅殷來時只帶了一個小行李箱,此時行李箱擱在外面,裝了大半。
“現在就回去嗎?”
羅殷“嗯”了聲,将剩下的最後一點收整完,拉上拉鏈。
一早起來,莫沫也提前收拾了東西,如果不是看見羅殷準備要走,還以為他和他心存同樣的想法。
原來到現在,他和他也沒有同心過。
羅殷走到他跟前,這次放軟了語氣,“你的行李呢?”
莫沫越過羅殷,走到門口拉開`房門,“還沒收拾,要不你先回去吧。”
羅殷站在原地,聲音沉了不少,“回來。”
莫沫一腳已經踏出房門,聞言頓了頓,另一腳跟上,房門合上的瞬間,幾乎逃跑着離開這個令他無所适從之地。
眼見莫沫消失,羅殷也頓了頓,待走到門口,已經不見影子。他在桌邊倒了半杯水,一口氣喝完,擱下杯子時,厚重的玻璃底座和桌面哐當碰撞,悶的一聲響。
他往樓下去,“咚咚咚”三聲敲門沒人應。掏出手機撥莫沫的號碼,“嘟嘟”兩聲那頭挂斷了。于是只能發消息過去:十一點酒店門口。
還有将近一個小時,不管收拾行李還是情緒,都是夠的。羅殷安排完公司的事情,提前一刻鐘就在車裏等,酒店門口來來往往,莫沫始終沒有出現。到了時間,羅殷直接開車走了。
莫沫躲在竹林處,見羅殷也開車走了,只剩他一個,着實輕松了些。竹海聽濤,山頂觀雲,一番美景也都看過了,或許流連,也不得不踏上返程的路。
臨時決定,時間倉促,只有晚間的車票,九點半發車,回去也要十一點多。他也不知道要回哪裏去,出了站背着自己的包,站在馬路邊。同樣也有許多背包客或站或坐,拼車或獨行,去往既定的地方。
車來了一趟又一趟,人走了一波又一波,他始終站着,張望着,不知去往何方,每一個方向都不是回家的方向。
最終他背着包,上了一輛夜班公交車。他沒有細看車的終點,只是上車靠窗坐着,外面略過什麽他就看什麽,身邊的位子有人坐有人離開,也不曾在意。夜深了,都困倦地閉着眼,他也閉上眼,只聽見引擎的轟鳴。